第60章 60

    顾千亦六岁那年, 他的父母顾长衍和李蔚因为感情破裂而离婚，之后, 他由妈妈抚养长大，姐姐顾岑姝则跟着爸爸。

    刚开始, 父母的离异对顾千亦的影响并不大, 对六岁的他来说, 无非是原本能加煎蛋和芝士的面包里，只能放些隔夜的青菜。

    然而他的妈妈李蔚是一个经不起挫折却又十分固执的人, 婚姻的失败加上生活的压力, 让她深陷过去的痛苦难以自拔，完全无法面对接下来的新生活。

    久而久之, 她变得暴躁易怒，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就发脾气、摔东西。

    每在这个时候，顾千亦就会默默地捡起地上的东西, 然后端个小板凳放在厨房的水池边, 站在上面把自己的碗筷洗干净。

    直到有一次，顾千亦收拾餐桌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李蔚看着满地狼藉的碎片沉默几秒后，一个巴掌攉在了他脸上。

    “你和你爸一样，都是烂到骨子里的畜生。”

    从那一天起，顾千亦的童年就像蒙了一层黑白滤镜，彻底失去了它本该有的色彩。

    李蔚将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归咎于被顾长衍抛弃, 她恼怒、生气, 然后把对前夫的憎恨迁怒于他的儿子。

    她暴躁易怒, 对顾千亦的一言一行更是严苛到了骨子里，但凡他有任何行为引起她的不快，就会拿起那根倚在墙角的那根荆条，毫不犹豫地抽在他身上。

    别的孩子家庭美满生活幸福，玩具和零食应有尽有，可顾千亦只有永无休止的殴打和谩骂。

    李蔚情绪上来的时候就像个疯子，最严重的一次甚至踢断了顾千亦的小腿骨。

    在医院里，护士问起来，李蔚便一脸温柔无害，“小孩子贪玩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胳膊上那些旧疤也是，以前骑自行车摔的。”

    别人劝他别再那么贪玩，让妈妈担心，顾千亦就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眼中沉郁黯淡。

    李蔚回到家，关上门，继续谩骂、虐待他，而且每一次发泄情绪的时候，她都会把他想象成顾长衍。

    “顾长衍，你说过要养我们一辈子的，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顾长衍，你背信弃义，你不得好死”

    “顾长衍”

    顾千亦由刚开始的不解和痛苦，变成了后来的麻木和无所谓，他甚至忘记了反抗，将默默承受变成一种本能。

    他一天天地长大，外貌和顾长衍越来越像，导致李蔚对他的恨也越来越盛。

    常年的暴力能够彻底摧毁一个人，顾千亦那段灰暗无光的日子里，除了李蔚那张狰狞凶恶的脸之外，便是那宛如魔音般的三个字顾长衍。

    就因为他是顾长衍的儿子，长了一张和他相似的脸，才会遭受这么多的罪，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无比痛恨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以及被他的姓所冠以的名字。

    顾千亦的身边很多人发现了他身上的伤，只不过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邻居“孩子叛逆期就得多教育，棍棒底下出孝子。”

    老师“你抽烟喝酒打架，门门考试垫底，你妈妈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同学“挨揍有什么，我上周考试不及，我妈差点把我屁股打开花，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只有顾岑姝看到他胳膊上被抽出的红痕时，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她怎么敢这么打你，她怎么敢”

    顾岑姝虽然跟着爸爸顾长衍生活，却经常跑来看顾千亦，从前他身上的淤痕被她发现，可以用骑车或者玩滑板摔倒这种理由搪塞过去，可后来李蔚惯用荆条抽他之后，事情就瞒不住了。

    得知真相的顾岑姝一边哭得上起不接下气，一边用酒精棉给他擦拭伤口，“我要找她理论，还要告诉爸爸，她敢把你打成这样，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她。”

    顾千亦的伤口被她发抖的手扯得疼痛无比，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他那双灰暗沉寂的双眸在看向顾岑姝的时候，逐渐浮动起宛若繁星的光芒。

    他的生活晦暗无光，顾岑姝是他眼中仅有的一抹色彩。

    只要将这抹色彩攥在手里，就足以让他慰藉半生。

    后来，顾岑姝去找李蔚理论，却直接被对方轰出了门，不得已，她才把这件事告诉了顾长衍，以寻求帮助。

    当时的顾长衍已经和第二任妻子霍宜琳结婚好几年了，再三犹豫之下，他决定去找顾千亦问问情况，然后尽可能把他接到自己身边，离开李蔚那个疯子。

    可是顾千亦连一面都不想见他，因为他心中恨的那些人里，李蔚排第一的话，顾长衍就排第二。

    他糟糕的人生，全部拜这对夫妻所赐。

    顾长衍找了他两次吃了闭门羹后，便不再坚持。

    顾千亦本以为自己灰暗的人生会这么一直糟糕下去，直到有一天，末世忽然降临。

    这些浑身腐肉的行尸走肉游走在大街上，见人便咬，没过多久，繁荣的世界便在它们的摧毁下，变成了一片荒芜和狼籍。

    末世前十天，顾千亦和李蔚躲在家里一直没有出门，可家里存粮少得可怜，很快他们就没有东西吃了。

    小区里除了他们两个活人外，全是形态可怖的丧尸。

    末世第十五天，饿了将近六十个小时的李蔚开始绝望地哭嚎。

    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与其被困在这一方之地饿死，还不如痛快一些，给自己个了断。

    就在她拿着水果刀准备自尽的时候，不知想起什么，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忽然幽幽地转向了顾千亦。

    正站在阳台上遥望着尸群的顾千亦忽然一顿，对上了她癫狂可怖的双眼。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只凶残的丧尸。

    李蔚看着他诡异地一笑，“顾长衍，我怎么能比你先死呢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就直接拿命来抵吧。”

    她握紧手中的水果刀，猛地朝顾千亦刺过来。

    顾千亦面若寒霜。

    这个疯女人，竟然想拉着他一起死。

    她把他当作发泄情绪的工具、硬生生毁了他还不够，还想直接决定他的生死，凭什么

    他不甘心。

    一时间，愤怒和恨意占据了顾千亦的大脑，让他原本麻木暗淡的眸光瞬间变得冰冷阴鸷。

    在李蔚大叫着冲上来的时候，顾千亦一个闪身让她扑了个空，随后他绕至李蔚身后，趁她身形不稳的时候一个用力，把她推下了楼。

    楼下尸群密集，顾千亦眼睁睁地看着李蔚的身体从三楼坠下，然后瞬间被一拥而上的尸群啃光，变成一具面目全非的血色骷髅。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全程，却完全不觉得害怕或是愧疚，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他的噩梦结束了，那片困住他的深渊终于塌陷，即便是再也无法回到阳光下，也好过从前永无休止的痛苦和煎熬。

    顾千亦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水果刀，比在自己的喉管前。

    只要一刀下去，过往的一切都会消逝无踪。

    末世又怎样无论是这个世界的繁荣兴衰，还是别人的悲欢离合，都与他无关，他之所以想死，是因为对活着失去了兴趣。

    他这短暂的一辈子，其实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就在顾千亦打算一刀了断自己的时候，小区之外忽然闯进来一批队伍，他们手握各种武器，硬生生在尸群中扫荡出一条路来。

    为首的人身材高挑，一进小区就直奔顾千亦的方向而来，正是他的姐姐顾岑姝。

    她迈过尸群和血泊，满身脏污却笑容明媚，“千亦别怕，姐姐来救你了”

    “咣当”一声，顾千亦手里的刀坠落在地上。

    他还有顾岑姝，绝境之中，还有姐姐会来救他。

    顾千亦抬头望了一眼太阳，双眼在阳光照射下酸痛无比，泪水瞬间充盈满眼眶。

    即便是丧尸横行又怎样呢这是一个没有李蔚的世界，这是一个能看到顾岑姝的世界。

    即使这末世污浊不堪，只有她是唯一的净土。

    就够了。

    顾千亦被顾岑姝救走后，回到了顾长衍身边。

    父子分开十年鲜少联系，顾千亦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中立刻涌现出浓浓的排斥和厌恶。

    顾长衍会让他想起从前那段晦暗无光的日子，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顾千亦都觉得心口像塞了块海绵，闷得快要窒息了。

    后来，父子两个因为很多莫名其妙的原因大吵，顾千亦变得暴躁、易怒，像李蔚一样动不动就摔东西，或者是折磨别人来出气。

    每当这个时候，只有顾岑姝能让他的心静下来。

    她像是清冽的泉水将他的怒火熄灭，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抚慰着他心中的创伤。

    他们姐弟互为对方最亲近和信任的人，在艰难的末世中彼此依赖着。

    后来，顾千亦拥有了火系异能，他在这方面过人的天赋让自己的等阶飞速攀登，一跃成为北城基地里实力最强的异能者。

    成为强者的他更是肆意地掌控一切，他遇到任何令自己不快的东西就会直接摧毁，或是拿来发泄心中时常的情绪。

    北城很多人都怕他，背地里骂他是疯子，但顾千亦并不在乎。

    疯子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情，但是大多数人都不敢成为疯子。

    后来，宁城出现危机，顾千亦被派去送物资，和他一起的还有霍言臻他姐姐喜欢的人。

    在他的认知里，顾岑姝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如果有一个人在得到她的青睐后却不知好歹地拒绝，甚至敢当她伤心难过，那这个人就该死。

    顾千亦一直都很不喜欢霍言臻，去宁城都是故意和他分开的。

    霍言臻的队伍一进宁城，任务进度就陷入僵局，在人少、变异兽强大、地形多水不易行动的情况下，把宁城基地里的人救出来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顾长衍把任务交给他的时候本就没指望他能完成。

    顾千亦送完物资后没有立刻离开，一是自己一个人回去，会受到一直挂心霍言臻安危的顾岑姝询问；二是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想那么早回去面对顾长衍。

    另外，他还挺想看霍言臻是怎么处理宁城这个烂摊子的。

    从入宁城的第一天起，霍言臻就没有踏足过北区的基地，他一直试图用各种方法赶走那些四脚鱼，电击、气味引诱、食物投毒等等，但效果都微乎其微。

    第七天的时候，洪水猝不及防到来，出乎所以人的意料。

    宁城基地被四脚鱼攻陷的当天，霍言臻用探测仪找到了它们的首领，然后全速赶往。

    数万人的生死往往就是眨眼间的事情。

    宁城基地彻底沦为一片尸山血海的同时，四脚鱼的首领被霍言臻杀死。

    仿佛是为了庆祝十几万人死在四脚鱼口中，天空十分难得地出现了太阳，灼热的火光无情地炙烤着地面，将水汽蒸腾向空中，带来无尽的湿热感。

    顾千亦这时候才不慌不忙地走进了那片茂密的丛林。

    当他来到一棵巨大的变异树下时，一只外庞大的四脚鱼尸体躺在一方水潭边，满地鲜血已经有些微微干涸。

    霍言臻和他的队友都受了些伤，围在一起相互给对方包扎，当看到顾千亦的时候，他们有些惊讶，“你还没走”

    顾千亦没说话。

    他觉得甚是无趣。

    宁城也就这点意思，整个基地被灭，这趟被他当作度假的远行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顾千亦正准备走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窸窣且密集的响动，并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水腥气。

    他第一时间意识到北区的那群四脚鱼朝他们过来了。

    顾千亦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往宁城外的方向跑。

    霍言臻等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顾千亦已经跑出去有一段距离了，他们回头看了一眼成群涌来的四脚鱼，赶紧追上。

    可没想到他们刚走几步，眼前忽然出现一堵长而高耸的火墙，直接拦住了他们的路。

    眼看着四脚鱼群将至，霍言臻面色一冷，“顾千亦，站住”

    顾千亦脚下顿住，回头看过去的时候自己都愣了。

    火墙原本是为了拖延那些四脚鱼的，可惜霍言臻太不走运，刚好也被拦住了。

    顾千亦回过神后，没有抱歉或者愧疚，反而恶作剧地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要不你们帮我和那些四脚鱼周旋一下拖延时间，方便我逃跑”

    并不是没有霍言臻他就无法逃跑，只是顾千亦忽然意识到，这么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为什么要错失

    顾岑姝喜欢霍言臻那么多年，依旧放不下心里的执念，可如果他死了呢她会不会彻底放下过去，以后一心一意地只对他这个弟弟好

    顾千亦心中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霍言臻面色冷如冰霜，他没有说话，运起异能试图扑灭火墙，却不想后方四脚鱼的速度快到惊人，已然黑压压地围了过来，丝毫不给他反应的余地。

    火墙熊熊燃烧，霍言臻身边的异能者已经全部阵亡，只有他在孤军奋战，金刃杀死了一群又一群的四脚鱼后，却有更多的源源不断扑过来，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顾千亦默默地看着这宛如人间炼狱般的一幕，嘴角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这么多怪物可怎么办不如直接一把火烧了吧。”

    说完，他朝不远处高大的变异树丢了一枚火球，静静地欣赏着妖冶的火光一路窜高，然后将蓬蓬如盖的巨大树冠点燃，紧接着那些火光经由树冠一路扩散，火海将大半片丛林都吞没。

    火海之中的霍言臻浑身浴血，倔强地和成千上万的四脚鱼厮杀着，顾千亦最后看了他一眼后，冷漠地转身离开。

    他每走几步就丢一个火球，等他走出宁城，身后的丛林已经燃起了冲天大火。

    他又做了一件自己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

    杀死霍言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