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办公室起身接水时,程安好伸了下腰,手往腰侧最酸涩的地方揉了揉。
最近这几周,某人开荤之后晚上愈发得寸进尺,往往弄到凌晨几点。她早上起晚了,赶不上地铁,他又带着意料之中的笑容亲自送她来学校。
□□愉好,白天,身体疲累透支的反应就来了。
难怪陆真真以前意味深长地跟她说过:禁欲太久的男人心里住着猛兽。
这下,她是有切身体会了。
“程老师,赵老师,宋院长有事找你们。”
同事叫了她跟赵霁山,他们对视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并肩去了宋院长办公室。
看到他们进来,宋院长眉目染上喜色。
“来了啊,别紧张,这次是好事。”
“学院这次要派两个访问学者去美国药学专业最顶尖的北卡访问学习,昨天院里开会,大家一致推举你们两个。”
“你们都是我们学院的年轻教师,未来学院的中流砥柱,这种交流学习就应该你们去。”
“而且小程,我记得你上个月提交了副教授评级申请吧?”
程安好点头。
“咱们这种985院校的副教授,国内学历再好看,国外的学习经验也是评级必须的。”
“所以啊,小程,我在这里就直接跟你说了,你的副教授评级,暂时过不了。”
“我们学院的教授和领导都认可你的教学和科研实力,但一项缺了,这个就不行。”
“所以这次对你来说是很好的机会,访学回来,评职称应该就没问题了。”
宋院长五十出头,是药化的全国领军人物,在不熟的人面前时刻绷着,严肃不二,但真正熟了,你会发现她是个和气爽朗的前辈。
就跟现在一样,她望着他们,脸上溢满笑容,是真为他们感到高兴。
赵霁山没有任何问题,笑着点头道谢。
程安好愣了一下,她自然清楚这是难得的机会,但还是多问了一句:“院长,这个要去多久?”
“访学嘛,怎么说也得一学期,差不多五六个月吧。”
程安好沉默了,最后,她低头,抱歉又无奈地回复:“院长,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吗?”
宋院长眼里闪过意外,深深看她一眼,叹口气。
“最多两天,跟那边约好你们下周就要出发,学院要抓紧给你们办手续,还有护照和签证。”
“小程啊,院里多少骨干教师盯着这次机会,你要考虑清楚!”
程安好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他们新婚不到半年,再加上她爸和他爷爷的病情都不稳定,分居两地,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她不忍心。
但这关系到她职业生涯的发展,从听到这个消息起,在她心里缠缠绕绕,成了两难的抉择。
手机有微信提示,来自他的。
许箴言:比赛七点开始,到了场馆跟我说。
今天是Z.W季后赛的第一场比赛。
他们常规赛排在第五,磕磕绊绊进了季后赛,留在败者组,今晚的七局比赛定成败。如果赢了,进入下一轮,如果输了,他们的春季赛就将这样结束。
常规赛她有偷偷去看过两场,她可能是幸运Buff,她去看的比赛都赢了。这次本来也不打算惊动他,就像个普通观众在台下静静看他们澎湃激情地比赛就好。奈何季后赛的门票太难抢,她落空了,才只好跟他招了。
他听到她来看过他们比赛很高兴,懂她在默默关注和支持他。他抱着她在床上滚了几圈,胸膛的笑声低哑轻快,睡觉前,在她额头吻了吻。
“许太太,没问题,老公给你安排上VIP座位。”
想起昨晚她心里的纠结压抑消解几分,看时间,也该出发去场馆了。
走之前,赵霁山追上来,叫住了她。
“安好,好好考虑,机会只有一次,别顾此失彼。”
“真正理解你的人,不该在这种关键时候成为你的绊脚石。”
程安好脚步一顿,声音比往常低沉。
“谢谢你,师兄。”
“我不会做后悔的决定。”
赵霁山点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里的担忧依旧没有化解。
***
程安好到场馆时才六点二十,陆真真比她提前到,已经在排队领应援物了。
发应援的人跟她前两次来时一样,站在中间的是一个齐耳卷发,二十出头的小女生。听周围粉丝说,她是Z.W俱乐部运营负责人小桃。
轮到她俩的时候,小桃一眼认出她,惊喜地笑了。
倒不是程安好长得多惊为天人,是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戴了个严实的口罩。其他来看比赛的粉丝都打扮得漂亮好看,就想镜头有幸扫过自己,而她是个例外。
可不巧,领应援的时候,小桃对她好奇多聊了几句,她说话自带字正腔圆的范儿,讲课时习惯不能完全改过来,被刚进来的一个学生认出来了。
“程老师,你也追比赛啊!你也喜欢Z.W吗?”学生激动地快把房顶掀了。
程安好只能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尴尬地点头。
那次之后,小桃就记住了她。因为来看电竞比赛的主要是大学生,大学老师,她是第一个。
“程老师,这次没戴口罩啊?”小桃边给她挑应援物,边笑着问她。
程安好不好意思地笑了。
“该认出来早就认出来了。”
“这次给你拿君爵的应援物行吗?我记得上次你拿的是他的。”
程安好刚想说好,被陆真真插话打断了。
“她喜欢许箴言,有他的应援物吗?”
小桃笑着点头。
“当然,偷偷告诉你,我们队的教练粉最多,程老师也是许哥的粉丝吗?”
陆真真小眼神一转,马上就要和盘托出,程安好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
“是,是。”她一头冷汗地回。
陆真真要在这里当着这么多粉丝面说出来,程安好觉得自己马上会被碎尸万段。
结果没想到,小桃抱着剩下的应援物回后台时,看到穿着黑色毛衣外套搭白色连衣裙,长发及肩,温文尔雅的程老师,被许箴言一把牵住,他万年冷峻的脸,竟然笑了,满目温柔地把她径直带到了队员休息室。
小桃在原地,一脸凌乱。
比赛前二十分钟,五个首发队员还在抓紧时间热手。
他们目光迥然,指尖动作灵活,乍一看,都有些紧张。
他们这个赛季磕磕绊绊,输多赢少,这次打的队伍,心里其实很没底。
而季后赛,又是生死一战。
最紧张的就是队里的辅助兼指挥盘哥,他高壮魁梧,典型的东北汉子,现在,两手捧着手机,额头的汗冒个不停。
许箴言带了他们快三年,自然对他们了如指掌,手掌落在他肩膀上,信任而宽慰地,拍了拍。
“打我们自己的节奏就好,不急。”
苏温尔在一边也紧张得泛白着脸,她跟了他们一个赛季,自然知道他们一路以来的不易。
妖猫注意到,转过头来安慰她:“经理,不慌,我们厉害着呢。”
程安好静静站在一边,不声不响,默默观察他们所有人的情绪变化。
她没有指导技术的能力,也没有确切的身份陪他们一起紧张,她只能从心出发,在临上场前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你们的比赛,不论是线下还是线上,我都有看。”
“作为一个普通观众,每次我看到盘哥的张飞,妖猫的不知火舞,飞羽的孙尚香,江河的赵云,还有君爵的曜,我跟弹幕上很多人一样,都会觉得这局比赛稳了。”
“因为那是你们最自信的英雄。”
“今天我在现场,希望看到每一局比赛都很自信的五个人。”
她笑容真挚,语气诚恳,他们五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惊讶。
最后是江河先举起一只手,咧嘴笑起来。
“嫂子,收到!”
“没想到嫂子还记得我们用的英雄,这已经超乎嫂子的水准了,我们还有资格不努力吗?”
程安好无奈地瞪她,妖猫跟着躁起来。
“没资格!嫂子,我们赢了比赛能去你跟老大家里庆祝吗?”
“离基地那么近,我们都没去过,而且我们想吃嫂子做的夜宵。”
看到对面的他皱了皱眉头,又在与她对视时平复了,她笑着重重点头。
“没问题!”
***
比赛很快开始,程安好被他们拉着坐在第一排观战席,陆真真坐在她左边,江慕歌坐在她右边。
许箴言因为要上去BP,坐在第一排最左边的位置。
他看比赛眉目深沉专注,不爱说话。而她两边的江慕歌和陆真真,简直能出一台对口相声的节目。
一个是数据分析师,一个是资深玩家,两人对游戏的理解很深,有时还能说到一起,连带着她这个刚入门不久的新人,也把比赛看得通透仔细。
第一局,Z.W用了他们最熟悉的阵容,每个位置的英雄都是顶配,前期没打开优势的情况下,勉强拿下一局。
从第二局起,他们都能感觉Z.W开始吃力了。
对面六个Ban位,全针对他们选手个人。Z.W喜欢按体系搭配英雄,而对面像是把他们研究透了,先抢和禁用的英雄把他们的体系打得七零八落。
陆真真焦急地越过程安好,问那边的江慕歌。
“Song,我们这边还有能选的英雄吗?”
“盾山体系没了,孙膑的拉扯体系对面用了,蒙犽配干将远程Poke体系被禁了……”
他边说,边在记录本上画叉,慢慢,眉头越皱越深。
果然,许箴言在台上被迫选了妖猫不擅长的西施,第二局一开始,西施失误送一血,崩了的开局再没有救回来。
后面几局,可能是队员心理因素导致发挥失常,团战总会出现纰漏,连带Z.W一直擅长的运营,也做得颇为逊色。
台下支持Z.W的人占大多数,毕竟是去年三冠的黑马,粉丝基础雄厚。但比赛进行到后面,现场愈发安静,所有人表情凝重。
第五局,二十二分钟时,对面拿到风暴龙王(远古生物,有很大加成),把他们堵在高地,君爵的狂铁想要力挽狂澜,冲上去开到对面C位,奈何队友不敢跟,双方经济差距太大,一波团灭,Z.W以1:4输掉了比赛。
台上的五个少年,微弓着背,挫败而悲伤地对台下深深鞠躬的时候,有粉丝哭了。
鲜花和掌声属于别人,他们只能留下落寞的背影。
电子竞技只有一个冠军,就是这么残酷。
程安好看到,比赛结束后,他一言不发地去了后台。
盘哥打开手机,在刷微博,仔细看,他滑动屏幕的手指在抖。
“规矩忘了?谁准你们看手机的?”
许箴言直接把他手机抢过来,黑了屏,扔在沙发上。
网上喷得有多厉害,不用看也知道。
一向乐天派的妖猫坐在沙发上,抱着脑袋,低着头,眼中尽是挫败。
“老大,对不起。”
“是我们太差,辜负你的期望。”
许箴言像是无所谓地笑了,拍了拍他肩膀。
“你们一直都让我骄傲,不然我也不会选你们。”
“输了比赛不是对不起我,也不是对不起粉丝,是对不起为了冠军拼了很久的你们自己。”
他见证过无数光辉,从那个舞台上走下来,最懂所谓荣光背后,是少数人的欢呼,千万人漫长的等待和一次次失败后的卷土重来。
他的话音落下,五个人眼眶都有些红了,君爵的拳头狠狠砸在沙发上。
“最后一波,你们为什么不跟我?”
“……”
四个人没说话,江慕歌捧着记录本走过来,冷笑。
“现在就迫不及待要分锅吗?”
“锅不用分,每个人都有。”
他冷冷睨他们一看,翻开记录本。
“君爵你第三局拿曜为什么不去切后排?盘哥你的张飞吼大吼了几个空气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一个个说下去,他们的脸色也越来越差,最后,是陆真真听不下去了,朝江慕歌吼了一句:“有必要吗你?现在这种时候来算账,看不出他们都很难受?”
江慕歌一愣,没跟她计较,安静下来,眼里的悲愤和不甘心却格外清楚。
队员们也都知道,他之所以严厉和责备,是恨铁不成钢。
休息室一时陷入沉默。许箴言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在一起,面容沉静,手掌下挡着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
他电话突然响了,起身去了门外接电话。
苏温尔勉强一笑,努力调动大家的情绪。
“没事,比赛完了就完了,你们晚上还没吃东西,我们先去吃一顿吧。”
程安好刚想说输了比赛她也欢迎他们去家里做客,不想许箴言突然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她面前,一把握起她的手,手心汗涔涔。
他红着眼,声音低沉,又有一许无可奈何与失措。
“爷爷情况突然恶化,进了抢救室。”
***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已经进去四小时,除了来去匆匆的医护人员,没有人愿意透露一点消息。
程安好站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他低着头,没看见她。
他最近瘦了很多,因为比赛医院来得比平时少,请了两个护工照顾爷爷,医生也说他情况稳定,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突然。
他烦躁地揪紧自己的头发,又无力地松开。下巴冒出的胡渣,还有因为急切泛着血丝的眼,无一不看出他的颓然与无助。
像是造化弄人,今天晚上,所有不幸都降临在他身上,而他默默的,一个人承受所有。
他不让队员看微博,比赛结束后自己却最先发了一条微博道歉,把网友和粉丝所有的怒意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刚才去买水时无意看了眼微博的推送消息,他作为教练,被骂得很惨,有些话,根本不能看。
他出现在别人面前,永远是稳重,骄傲,胜券在握的样子,但他也是血肉之躯,他也有自己生命不能承受的悲痛。
就像现在,一个人静静待在阴影中,一言不发,像被全世界抛弃。
程安好的脚步停住了,她转身走去楼道,拨通了赵霁山的电话。
跟他说完,那边沉默许久,呼吸有些重。
“安好,我怕你以后后悔。”
她轻笑,黑暗中,眼神坚定凛然。
“我说过,我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挂完电话,她走到他身边坐下,把矿泉水递给他。
他抬头,眼神直直地落在她脸上,眼里的沉痛和骨子里卑微无望的脆弱就那么直楞楞撞进她眼里。
她眼角一涩,突然伸手环住他脖颈,紧紧抱住他。
她叹气,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一句。
“许箴言,我们要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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