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这边。”顾北武笑着替他们打开车门:“这是我朋友周善让。今天麻烦她辛苦一天当我们的司机。”
周善让笑着朝他们挥手:“你们好。斯江、斯南对吗?名字真好听, 长得也可爱。”
顾西美不禁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难得一见的女司机,意味深长地朝顾北武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上了车, 她替斯江擦了一下额头的细汗:“快叫阿姨好。”
斯江甜甜一笑:“周阿姨好。”
“斯江你好,我五一节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你那个下腰后翻过来转过去还一字马,太厉害了。”
斯江高兴得很,红着脸直起腰背:“谢谢阿姨。”那个下腰翻转接一字马, 她练了一个多月,摔了无数次, 哭了好几回,可是父母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有多努力,也从没看过她演出。她平时得到的赞美很多,都是“漂亮懂事跳舞好看唱歌好听”这类词,听着并没有什么感觉。没人知道她被老师踩着拉筋有多苦,没人能体会她完成一组动作后的那种快乐和兴奋。意外得到了一个能理解她的人,斯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周善让。
斯南揪住斯江的裙子绞了绞:“吾也想学。阿姐教吾!”
“好呀好呀。”斯江笑成一朵花。
周善让起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到斯江的笑脸, 旁边却是一双黑白分明饱含警惕的大眼睛,就忍不住笑了:“斯南你好呀, 听说你坐了五天五夜的火车?累不累?”
陈斯南箍紧了斯江的腰,默默摇了摇头。
顾西美轻轻拍了她一下:“怎么这么没礼貌?阿姨跟你说话呢,快叫阿姨好,看看姐姐多懂事。”
斯南一声不吭放开斯江, 挤过陈东来的膝盖,扒着车门看窗外。当着外人的面,顾西美不便教训她,尴尬地笑了笑,又探身过去叮嘱:“你不要乱动门把手什么的知道吗?”
斯江压低了声音:“姆妈,囡囡没乱动。”她也挤过陈东来的膝盖,坐到斯南身边:“呀,快看,警察叔叔要换绿灯了,看得见吗?在那个高高的岗亭里,他手旁边有个小电风扇,控制开关就在电风扇下面的铁盒子上,他看见我们了呢——”
“红灯亮了!”斯南叫了起来:“他怎么做到的?像开电灯一样吗?”两姐妹开始热烈讨论。
吉普车敞着蓬,窗玻璃都没有,和兵团里常见的军用吉普不太一样。好在车一动就有风,行驶在悬铃木树荫下也不太热。顾西美暗暗留意周善让,猜测她是什么来头,能开军牌车出来显然是部队出身,见她穿着打扮又十分朴素,五官端端正正短发清清爽爽,白衬衫下头穿了条古里古怪的卡其色短裤,裤袋老大一只横在大腿边上,回力球鞋里连双袜子都没穿。
顾西美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周善让左手腕那块上海牌旧钢表上,猜测她家里人可能是给部队领导开车的,又或者是军区司机班的小干部。这倒让她松了一口气,至少阶级成分接近,谁也没高攀谁,谁也不用将就谁。像方树人那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资产阶级大小姐,她是坚决反对的,只有顾南红脑子瓦特还想要那样的弟媳,呵呵,人家只想把自己漂漂红好洗去黑五类的烙印而已,别说爱情了,连革命友谊都没有,幸亏没成。
已婚妇女通常自动肩负着做媒的使命,虽然自己选的丈夫大多不怎么如意,却对自己的眼光深信不疑,又或者喜欢把自己那套空中楼阁的婚姻观同幸福划上了约等号,极希望别人来遵循实践。当然幸福了是她做媒的功劳,不幸福就是当事人的责任了。
顾西美也不例外,加上多年来对弟弟的回报之心,使她立刻斗志昂扬起来。前面周善让却笑着和顾北武在随意聊天。
“你昨天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早知道我陪你去火车站接人。”
“53次经常晚点,吃不准时间,拖着你一起等干什么。”
“你有这么好心?是预着今天好使唤我吧?”
顾北武笑着给她拧开军用水壶的盖子:“来,司机同志辛苦了,趁着红灯喝口水。”
周善让直接侧过头,在他手上喝了一口水,挂挡起步:“算你有点良心。为人民服务,不辛苦不辛苦。”
顾西美在心里掂量了一番,便往前凑了凑,笑着问周善让:“小周啊,你和我家北武是怎么认识的?”
周善让含笑溜了顾北武一眼:“能交待吗?你交待还是我交待?”
顾北武也笑了:“我和善让的二哥是朋友,去年她也考上了北大,我们正好都在经济系。”
顾西美默了默,才笑叹:“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小周也是上海人?你普通话说得真好,能考进北大——真是了不起。有空来我们家坐坐,阿拉姆妈是扬州人,做的扬州菜好吃得很。”
顾北武侧过头看了自家二姐一眼,挑了挑眉。顾西美眼乌子在前方转了一百八十度,不接翎子。
周善让打了方向灯,转过方向盘:“我爸是湖北人,我在南京出生,算半个南京人。咦?我来告个密,顾北武刚才交待得不彻底,避重就轻。老顾同学,我看你有问题,问题还很严重,隐瞒就是说谎,革命群众可不容糊弄,要不还是我替你补充一下?”
车上的人除了斯南都哈哈大笑。斯江急切地催:“阿姨你快说你快说,舅舅从来不说他年轻时候的事!”
顾北武无可奈何,长臂一伸在斯江鼻子上刮了一下:“你舅舅现在也很年轻好吗?周善让你考北大干什么?你应该去清华才是。”
周善让乐不可支,爽朗的笑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她拍了拍方向盘说:“顾北武67年串联去重庆的时候,和我哥干过架,两人运气好,都没死,进了医院做了病友,出院后又一起串联去北京并肩作战,最后是在北大打输了?两个人都受了伤,灰溜溜逃回南京在我家窝了一个月。我负责照料他们两个伤员。我哥最惨,还被我爸用皮带抽了三十下,屁股都烂了。哎,你这些光荣历史没跟家里人说起过吗?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揭露了你的真面目。揭批无罪!”
顾北武无奈地挠了挠额头,往后看,斯江一脸惊愕,斯南一脸崇拜,顾西美陈东来夫妇目瞪口呆,不由得苦笑起来:“十几年前的事了,你们回去别跟外婆说啊,我请你们吃饭。”
陈东来叹了口气:“北武啊北武!你真是——”他一直知道顾北武有问题,没想到问题严重到这个程度,六七年重庆武*斗,那可是火包弹机关木仓都用上的,还互相杀俘虏,想想就毛骨悚然。
顾西美恨恨地骂:“十三点,侬脑子瓦特了!”
斯江点头:“我不说,说了外婆会哭的,又要拿鸡毛掸子抽你了。”
周善让噗嗤笑出声来,溜了顾北武一眼:“啧啧啧,北京大学高材生暑假惨遭慈母毒打,倒也能上个新闻。”
顾北武摇头:“你都几岁了还这么贫?就会坑人,沙坑。”
顾西美见他们言谈这么亲昵,感觉这个媒三只手指捏田螺,稳当当的,越发高兴:“那小周你二哥是在上海当兵?”
“我二哥?被我爸赶去延安种田了。我爸在警备区,他身体不好,八月底才能退下来回南京。我趁着放暑假来探望一下老父亲,正好接他回去。”
“哦哦,退下来好,好好养养身体。小周你真孝顺。到底还是女儿贴心啊。”顾西美更满意了,周善让要是嫁给顾北武,在上海没有娘家,就会对老公一心一意,当然也就不会为难斯江了。这种时候她是不会去想自己得到过娘家多少帮助的。
周善让被顾北武含笑瞥了一眼,偷偷吐了吐舌头,又支使顾北武:“再来口水。你们热不热?晒吗?要不要把车篷支起来?我靠个边五分钟就能装好。”
斯南扒住驾驶座叫了起来:“别别别,这样舒服,不热,我不热,有风。”
陈东来抱住她:“别闹斯南,阿姨是驾驶员,要听驾驶员的话懂吗?”
“行啊,你这么小都不怕热,我也不怕热。对了,斯南,听说三十里风口和百里风区一年到头刮十级以上的大风,这次怎么样?你们火车还顺利吗?”周善让接住斯南的话问。
斯南站了起来大声说:“十二级!十二级的大风,火车这样摇,还在铁轨上抖,这样这样,空通空通空桶空桶的,可好玩了。”她一边抖一边晃:“架子上掉下来好多吃的,咣咣咣,当当当。你肯定不知道,我就是这样当当当地从姆妈肚子里掉出来的。”
周善让笑得手软,车头都晃了几下:“斯南你怎么这么可爱,你太厉害了吧,你在火车上出生的?”
“是的是的,我妹妹超级可爱!”斯江笑弯了眼:“妹妹在火车上出生的,还上了报纸呢。”
“报纸?在哪里?我要看!”斯南眼睛一亮。
“看什么看,看侬只头,快点看外滩,外滩到了。”顾西美一把按下陈斯南:“马上九点钟了,海关大钟要播东方红了。东方红,太阳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订阅正版。文收破三千,加更放在本周六,谢谢捧场。
另外特别感谢好友夏夏和另一位陌生读者,引我看到作家马曳在围脖里夸赞汴京春深,一来二去我们就勾搭上了一见如故。
她的文字一直是我很欣赏的,通透练达成熟,节奏和细节都很赞。上班的仙女们真的可以学到很多。我国在职场小说和职场剧上几乎一片空白,写文的编剧的看上去都没上过班,纯靠想象,还想象不出(不敢想)当当网那种跌宕剧情。强烈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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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美:十八只蹄髈稳了。
顾南红:呵呵,吾看侬像只蹄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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