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不排斥撸尾巴,但是他排斥撸狼尾巴。
作为一只兔子,光是在脑海里想想狼的利爪和獠牙,就已经有些惊心。
高一十二班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沈初弓身将额头抵在微凉的桌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物种间的天然克制,就算后天尽量弥补,却依旧不能彻底避免。
他作为一只兔子,活了十几年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
小时候没脾气好欺负,不是被人打肿脸,就是被人揍青眼。
再长大了点,性子倔了些,有时候被打得狠了,就见了血。
一开始还知道怕,还会抱着膝盖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掉眼泪。
后来被欺负多了,也就习惯了。
父母是最普通的企业职工,每天/朝九晚五做好本职工作,一辈子活得战战兢兢,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沈初从小就被教育忍耐和避让,却依旧改变不了被欺凌,甚至被袭击的厄运。
为什么?
沈初咬肌紧绷。
细长的眸子泛着赤红。
凭什么?
生来是弱者,就活该被欺负?
他试着遵从社会的生存法则,可是依旧活不下去。
忍气吞声?委屈避让?
沈初血泪混着打掉的牙,一并咽进肚子里。
我偏要强大到可以捏死任意一只野兽。
-
“铃——”
下午六点十分,放学的铃声准时打响。
高一十二班拖了近十分钟的堂,愣是等到其他班级的人都快走干净了才放学。
考了十八分的数学卷子被他折了几折,随手扔进教室后的垃圾桶里。
他搞不懂就他们这垫底的破班,为什么老师讲课还能讲得这么起劲,甚至还他妈拖堂。
沈初站起身来,手插进兜里,摸到了中午去医院的化验单。
脖子上的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他本想抹抹药水自己扛过去,可是中午遇见了匹多管闲事的狼,被强行拉去医院上了药。
好在现在好了许多,最起码没中午那么疼了。
沈初抬手,隔着纱布捂住自己的脖颈,似乎还能感受到微弱的跳动。
再往上咬一咬,再咬得狠一些,自己是不是就死了。
“兔兄!”
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沈初的脚刚迈出教室大门,就被人从后面兜手勾住了脖子。
狼的味道——是季泽。
沈初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弓起手肘往后就是一顶。
季泽及时后退半步,紧接着又凑了过来,“反应迅速啊。”
说罢肩膀往沈初肩上一靠,脑袋一歪就要跟他说悄悄话。
“离我远点。”沈初皱眉,往旁边躲了躲。
“我又不咬你。”季泽又往他身上靠了靠,“你刚才听见我说什么了没?咱现在一起去?”
顺着放学人流,季泽和沈初一起拐进楼梯。
“去哪?”沈初问。
“去校医院啊!”季泽长腿跨过两层楼梯,抢先沈初一步迈下平台。
少年四肢修长眉目飞扬,跃下楼梯时扬起校服衣摆拉链,“人我都给你逮过去了,赏个脸呗?”
-
十分钟后,校医院内。
“沈哥,我错了。”
脑袋上绑着纱布的黄毛狮子双手交握在身前,毕恭毕敬地给沈初鞠了一躬。
沈初:“……”
“沈哥对不起。”
鼻青眼肿的臭鼬和豺狗头垂得更低。
沈初回头问季泽,“你打的?”
季泽挑了挑眉,“哪能啊,用爱感化来的。”
感化个屁。
打架这事儿,只要没被抓个现行,一旦跑了,都是打死不承认。
三个食肉动物围着一个食草动物,往轻了说是同学间的摩擦矛盾,往重了说都能直接说他们蓄意谋杀。
食草动物处于弱势,这个社会对他们的保护却十分周全。
一旦有食肉动物破坏了两者平衡,面临的将会是极重的处罚。
中午医生让咬了沈初的食肉动物过来做个体检,沈初知道黄毛狮子不敢过来,所以干脆就说找不到。
身边的季泽似是随口应下,沈初也没放在心上。
可是他没想到,这匹大尾巴狼还真把人给揪来了。
而且还是三个全揪来了。
“检查结果下星期才能出来,不过他如果正常去打疫苗,应该没有问题。”
医生扶了扶鼻梁上厚重的眼镜,起身去拆沈初脖子上的纱布。
沈初垂着眸子,手上捏着自己的校服拉链。
冷漠了季泽一路的小兔子在医生面前显得异常乖巧。
“我觉得没事了。”沈初说。
季泽凑上去,把沈初的衣领往旁边压了压。
“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沈初斜眼去看身边少年,面无表情。
季泽抬眼对上沈初的目光,厚着脸皮,“我觉得还有事。”
他额前的发似乎长了些,搭在浓黑的眼睫。
沈初努力咽下了就要脱口而出的“你觉得个屁”。
但是季泽帮他找来了黄毛狮子,他不能骂人。
-
等沈初换了药重新包扎后,季泽把三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打发走了。
沈初把衣服穿好,对季泽语气难得柔和了些,“以后少管闲事。”
“闲人管闲事呗。”季泽双手插兜,低头踢着路上石子,整个人显得散漫又随意。
“你图什么?”沈初问。
季泽双唇微张,下颚动了动,又闭上了。
直说图他这只兔子会不会被打?
他好像就是这么直接,他下贱。
“好人做好事不图回报。”季泽一本正经,“我姓雷名锋,你可以叫我的小名,季仔。”
沈初看着眼前活泼好动的大高个,忍不住把已经重复了两边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是狼吗?”
季泽手又开始不老实,揽过沈初肩膀往自己身上一拢,眯起眼睛,把唇凑在他的耳边,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同学,撸尾巴吗?”
-
季泽帮他收拾了黄毛狮子,也连带着威慑了其他食肉动物。
似乎托了那只大尾巴狼的福,最近一个多星期,没一个人过来找沈初的事。
沈初不知道季泽为什么要帮自己。
但是这种仿佛被人罩着的感觉让沈初非常不爽。
是非常、非常的不爽。
没有食肉动物惹他其实算是好事,沈初脾气不坏,平日里也不是个刺头。
但是出于沈初别扭的个人原因,被人保护着的安全更让他隐约泛着恶心。
季泽或许也没刻意去护着他这只兔子。
只是揪着黄毛狮子去校医院被人看到传开,任谁也不想惹着一匹健硕的狼。
说白了还是多管闲事呗。
雷锋嘛,季仔。
分明是一匹狼,却整天嬉皮笑脸嘴上没门,天天甩着尾巴跟他得瑟。
撸尾巴,撸你妈的尾巴。
像季泽这种生来就被人畏惧的物种,只凭着自己散发出的气味就可以震慑周围一干欺软怕硬的小混蛋。
啊…真让人羡慕。
沈初轻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切片面包,咬住一角出了家门。
清晨的淮城薄雾未散,沈初三两口吃完面包,插着兜往学校走。
他家距离学校不过一站路,走上十几分钟就到了。
只不过今天他走路的时候,抽空想了想季泽,于是那匹大尾巴狼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突然就窜到了他的身边。
“兔兄。”
沈初左肩被人从后一拍,紧接着右边伸出一条手臂。
骨节分明的手抓着一盒豆奶,递到了他的眼前。
“喝不?”
季泽的笑得到见牙不见眼,拇指微动,把包装盒外沾着的吸管抵开。
沈初:“……”
他侧了侧身,躲开继续走自己的路。
季泽仿佛无事一般走在他身边,把豆奶吸管撕开,戳进盒内喝了一口。
“脖子好全了没?”季泽问他。
沈初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不管他烦不烦,单纯就事论事,黄毛狮子是季泽揪过去的,沈初到底得谢谢他。
结果季泽蹬鼻子上脸,抬手就要压沈初的领口,“给我看看。”
沈初一把握住自己的衣领,皱眉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虽然他知道身边的狼不坏,但是季泽靠过来,他还是隐约觉得有些难受。
没给季泽留反驳的时间,沈初大步和他拉开距离。
“以后再插手我的事,老子连你一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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