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琦回到了王宫, 与燕王彻夜会谈之后, 成效似乎甚微。
一个月后, 一切猝不及防,太女燕琦突然一病不起。
原本维护太女的三王女临阵倒戈, 成了大王女那边的人。
大王女揽了兵权,不遗余力地开始扫除燕琦留下的党羽。
同时, 大云军队势如破竹, 又打下北燕主城之一的华罗。燕王听说也被气得吐了血, 如今缠绵病榻, 政务上的事竟然由大王女全权代劳了。
才不过一个月罢了, 北燕局势大变, 而烽火未熄, 战场仍就残尸满地。
而冬, 似乎也悄然到了。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就覆了满山满城, 洛伽银装素裹, 抬眼望去,尽是白皑皑一片。
秦珰抱着小手炉,朱红毛裘系在脖颈, 拖曳到了脚踝。小脸被冻得微红, 呼呼地热气从口中冒出来, 鼻尖尖上已经积了一小撮雪白。
他小跑过来,问道:“小双,你家公子怎么样了?”
站在房门外的小厮见了他, 连忙打开伞迎了上来,“秦公子您来了!我家公子还是吃的很少,米饭几乎没动过,只取了几片菜叶子吃了,这样下去恐怕要不好的了。”
“那安神的药呢?”
“那药汤闻着味苦,公子无论如何也说自己无碍,便不肯喝。”
秦珰听完也是忍不住道:“这小混账是不要命了么?”
小双苦兮兮地:“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啦,这都半个来月了,人也憔悴,都瘦了一大圈了!秦公子,你快去劝劝我家公子吧!”
萧明尘这是怎么了?秦珰自然知道缘由,可是……
他能怎么劝?那北燕传来的消息说燕琦中了毒,人都快死了,萧明尘听见那会儿差点就气急攻心昏了过去,除非他能给萧明尘变个完好无缺的燕琦回来,否则谁能劝得动他?
这样想着,秦珰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炭火烧的噗嗤作响,秦珰嗅着这呛人的味道,赶紧将窗户打开,朝床榻那面喝道:“你真不要命了?”
萧明尘听见他的声音,靠坐在床榻上掀了掀眼皮,“秦珰,你来了。”
“我真怕燕琦还没死,你倒是先没了。既然晓得不能在一起,怎么还要这样伤神?”
萧明尘苦笑一下,艰涩道:“若是这受苦的是姐姐,你也会像我这般的。”
“我不会!”秦珰气冲冲地跑过来,“我秦珰,要什么我就自己去争,自怜自哀是什么也做不成的!萧明珠要是被困在那地方,别说那是北燕王宫,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去看看!你要是是真不想要这条命了,那好,去北燕王宫,好歹能见她最后一面!”
萧明尘被他这一通呵斥,神情怔忪。
“我……其实已收拾好包袱了。”他看着秦珰,指了指藏在床铺里并不太显眼的小包袱。
秦珰:!!!
“我就是这么说说,你也别真的那么不惜命……三王女知道你是萧家人,也许燕琦中毒就是因为这一点,她们想要你来制衡萧明珠。”秦珰斟酌了一下说道:“其实,这事我们应该从长计议的。”
“放心吧,她们若是打着拿我制衡萧家的主意,那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姐姐不会因为我就停下对北燕的征伐。我既然决定去了,就没想过能活着回来。”萧明尘不傻,其实他心里都有数。
留在洛伽最为安全,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可若是燕琦真的就这样死了,他怕自己后悔一辈子。
他神情坚毅,看得秦珰晃了晃神。若是那北燕王宫中中毒的是萧明珠,他一定也会去吧。
只不过……
既然要入虎穴,便不能这么草率。
“我们在合计合计,你不会武功,若实在不行,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萧明尘立刻否决,“你若是去了,姐姐才是两难。”
“那就让萧明珠气红眼打上去好了,放心,我不会死的。”
秦珰敢肯定,如果云景安现在是大王女身边的人,他是绝不会让自己那么轻易去死的。
十有八/九,云景安想要报复他。
正好这一趟,他也要去亲自处理了这个云景安!巫族的祸害,可不能再留在世上为非作歹了!
看秦珰心意已决,萧明尘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萧明尘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被秦珰逼着用完膳,就命人快马送了信函去了战场,这事必然要知会姐姐。
他不清楚秦珰为何要和他一起去,但他也明白,他可以被抓,但秦珰不行。
……
送去的信函很快有了回复。
‘让他去吧,注意安全。’
萧明尘看着信上草草八个字,震惊又难以置信。
若不是认得姐姐的笔迹,他都快以为这是谁代笔写的了。
姐姐竟然就这么同意了?她不知道那北燕王宫是虎狼之地吗?秦珰可是秦家唯一的公子,若是他出了事,整个云京都会震动的!
若是秦家极力向圣上施压,这仗能不能打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可是……姐姐怎么会……
萧明尘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不对,秦珰和姐姐都这样决定,恐怕还有一些是他不清楚的内幕。
萧明尘想了想,也就听之任之了。
……
五日之后,天色灰白之际,萧明尘和秦珰趁着萧家娘爹尚未醒来,两人提着小包袱就偷偷离开了府。
刚走出去百来步,秦珰就不动了。
“秦珰?怎么了?”萧明尘回头,不解问道。
秦珰眨了眨眼,“不用走了,有人带我们过去了。”
这话刚落,旁边巷子里的墙头上突然蹿出几抹黑影,直奔秦珰两人而来。
“这是……”萧明尘一怔。
“是杀手,在萧府附近徘徊了半月有余了。”秦珰从容淡定道。
“原来小公子早就发现我们了!”黑衣首领朝他们缓步走了过来,“既然早就发现了,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呢?”
“总有一日你们会趁其不备冲进府里抓我们,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要让长辈担忧,我们自己出来了不好么?”秦珰微笑。
黑衣首领闻言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小公子这话我可不信。”
“那你看看,周围还有别人吗?我们可没有带什么尾巴,你若是不想抓我们,那我们就走了啊!”
黑衣首领犹豫。
秦珰明知道她们在附近,怎么会就这样大咧咧地走出来。她们在萧府外埋伏了半月有余,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萧府戒备森严,就在他们好不容易找到门路进萧府的时候,这两人竟然自己走出来了。
这不奇怪么?
她是怕秦珰故意如此,留着什么后手!
虽然来时唐公子就说过,这个姓秦的小公子诡计多端,可却也没告诉她们,这种情况抓不抓人?
“不抓么?那我们走啦。”秦珰牵过萧明尘,作势真要走。
“站住!”黑衣首领被他一激,倒真的冲了上去,拦住了两个人。
秦珰一副‘你们到底要怎么样’的小表情瞅着这群人。
“我们抓!”黑衣人喝了一声,一招手,她们就把两人围在了一起。
秦珰瘪了瘪嘴,“抓是可以,不过明尘不会武功,还请几位姐姐手下留情,皮肉之苦就不要了,蒙汗药有没有?”
所有黑衣人乃至萧明尘都被这一出讨价还价给震住了。
“连蒙汗药都没有么?”
他竟然一脸嫌弃!
这能忍?!
“蒙汗药自然有!”
“秦珰……”萧明尘拉了拉他的手,眼神犹豫。
秦珰安抚地拍了拍,“没事的。”
……
很快,萧明尘便不省人事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萧明尘也醒过几次,但周遭的人一旦发现他醒了,就又会给他喂下药去。
这么一路昏昏沉沉地来到了北燕王宫。
等萧明尘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天后了。
生在陌生的地方,萧明尘连桌上的水都不敢随便喝,原本就瘦了许多,这一路颠簸也没吃多少东西,看起来人都不大好了。
“醒了么?”伴随这道男声的出现,门也发出轻响。
“你是谁?”萧明尘用干哑的嗓音问道,“秦珰呢?”
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夷人长相,他身形笔直,是练过武的。长相其实也很好,只是那一身冷凝气质仿佛在说‘生人勿近’。
“你可以叫我程宵。秦珰不在这里。”说完,他回头喊了一声,“前辈,人已经醒了。”
“喔!我这就来!”
同样还是个男声,萧明尘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是谁。
说话的男人很快走了进来。
他长得很好,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与秦珰有几分相像,穿着月白长衫,走起路来翩然如仙。
见到他,萧明尘忍不住瞳孔一缩,“……您怎么会在这?”
钟雪寒,秦珰的爹爹。
秦爹爹朝他温柔一笑,“大云战事都交给小辈了,我们这些长辈也不是动不得了,便为你们出一份力。”
萧明尘忽地想到什么,连忙朝他问道:“您在北燕王宫,那燕琦……”
秦珰的爹爹比起他那个桃李满天下的娘亲便不那么出名了。
极少有人知道,秦爹爹有一手几乎妙手回春的医术!但他是大夫吗?他却又不是。
我不打算救死扶伤,救济天下,便不揽医者之名。这便是他说过的话。
钟雪寒,是个奇人!
但在世人眼中,他奇在把当朝太傅给拐走辞官,游历天下。
但萧明尘却是清楚的,若不是钟叔当年出手,爹爹生他的时候便会难产而去。他那一手医术,说是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
“放心吧,她中的毒不深。”钟雪寒轻轻笑了笑:“她是个机灵的,那毒是慢性,她早就发现了,濒死只是我助她装出的表象。”
“您……什么时候来的北燕王宫?”萧明尘一怔,心中松下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不解。
钟雪寒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明尘的脸:“明珠送来信向我求助时,我与你秦姨正在北面雪山上釆雪莲。这才知道大云和北燕打起来了。索性离得不远,便就来了。”
“明珠要我来北燕王宫,我还道是为何,等我见到了明尘你喜欢的人,才晓得原来是要里应外合。”他目光含着揶揄,有着一分时常在秦珰眼中看见的狡黠。
萧明尘面颊倏地一红,“钟叔……”
“这里是太女宫,我已叫人去报信了,燕琦大抵很快就来。一路奔波,疲了吧。你这心疾也放一放,操心得多了,届时就是神仙也难救的,可知道?”
“是……”
“那钟叔,秦珰他……”萧明尘这才算明白了一些,“他和姐姐早就部署好了,才让我一起过来的吗?”
钟雪寒点头,“北燕王宫这几日怕是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不过过了这一阵子,等燕琦拿下王位,也就好了。”
“明尘都出落得这样好看了,日子过得可真快。”他轻轻摸了摸明尘的发,“都要嫁人了。”
“秦珰比我还大一些,钟叔该操心秦珰的!”
钟雪寒摇头笑:“他哪里用得着我操心,珰珰嫁去你们萧家,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当年萧家娘亲在门前苦苦求了一日,他才念在萧将军卫国有功又是个痴情人,出手救了她夫余乐。
却没想到,这一遭不仅让他和余乐结下了友缘,连儿女之缘也延了下来。
婧媛自小有自己的主张,自是不必担忧。珰珰便活泼了许多,让人忍不住担忧。原本还想着将来要嫁给谁,谁知道年纪小小,便出了一个明珠将他克得死死的。
那时便和余乐笑谈,他家的珰珰怕是只有明珠能嫁了。
谁知道一语成谶,时隔几年再见,竟连赐婚书都有了。
“钟叔,秦珰去了哪里?还安全吗?”
“他去了大王女王宫。”
明尘一惊,“他去那里干什么?”
钟雪寒微笑:“自然是被抓去的。你不用多心,他无碍的。”
明尘不知怎得,看出钟叔脸上的笑容有些冷。
然后听他说——
“巫族的孽障,自然要巫族人自己来除。秦珰他,只是去做他该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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