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套路

    顾池知道自己又一次失控了。

    祁深刚才在他耳畔低声说的那句, “顾池, 你知不知道, 我现在重新回来玩乐队了, 我也有粉丝”, 就像一句邪恶的魔咒, 拉着他一秒回到那个灯光缭乱的深夜。

    刚刚结束酣畅淋漓的演出, 不远处还在绽放璀璨烟火。

    而眼前, 单薄的女生抱着膝盖，瑟缩在墙角，就像一缕将要消逝在空气中的浮光。

    她失魂落魄地囔囔低语,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只是来听顾池唱歌的”“我只是来听顾池唱歌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唱歌了。

    这幅深藏记忆的画面只是吉光片羽地浮现, 就会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祁深不是人，是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最肮脏的恶鬼。

    家庭的滔天财富，对其他人的漠视, 从小养成的嚣张跋扈所有的一切, 为他打开了一扇来到人间的地狱之门。

    这是顾池第二次面对祁深时失控，因为他压根不想控制自己。

    就想放任怒火把理智烧空，然后，把祁深打废在这里, 继续那天晚上没能完成的事情。

    但是, 许燃挡住了他。

    很少有人会这样直接而强硬阻止他做事。

    有一瞬间, 顾池彻底地愣神。

    “你给我冷静”

    面前的男生沉声呵斥，漆黑的眼眸闪动着绝不退缩的锐利锋芒。

    理智完全回笼后，顾池发现自己还握着许燃的手腕。

    这是第二次握他的手腕。

    上次在大活，只觉得很细，骨骼清晰。这次却知道，这只手充满力量，尤其是贴在自己胸前推拒的那一刻。

    如果今天，他继续冲过去动祁深，不但没办法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让自己陷入麻烦。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渐渐松开，许燃看到顾池那被渗人寒意冰封的眼眸终于又如往常那样淡漠。

    知道他冷静下来，心里舒出口气。

    许燃早就感觉到，顾池这个人表面虽然冷淡强势，实则有几分赤忱和叛逆的少年心性。

    但今天，又发现他心里住着强烈的正直和善良。其实是个值得相处的朋友。

    握在手腕上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后，顾池用清冷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走到不远处的石椅子旁，背起自己的琴袋，转身向这边抬了抬下巴，“请你吃饭。”

    刚刚还热闹喧嚣的现场，此刻，祁深像没骨头一样坐在地上，骂骂咧咧，其他人则不敢有任何动静。

    许燃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行吧”跟着顾池出了雪色公园。

    –

    “同学，你这叫请人吃饭”

    等站在酒店的海螺餐厅里，面对着一排自助餐，还是自己凭学员证进来的，许燃禁不住发出了灵魂质问。

    “你还想去吃海鲜大餐”顾池提醒他，“2点尹韶光会来见大家，现在1点。”

    许燃掐灭把餐盘ia在他脸上的想法，开始搜罗食物。

    刚盛了两大勺炒饭、一份皮皮虾、半份牛排。

    餐厅入口方向，刚才的鼓手阿杰背着镲片包，冲了过来，往顾池的桌前坐下，万分期待地问“顾池，能不能让我当你的鼓手。”

    他来找顾池是意料之中的，阿杰现在算是得罪了祁深，不论去找哪个创作，对方都会担心把那个疯子招来。

    只有顾池，能罩他。

    “顾池，真的，我什么曲风都可以，听你的安排就行，你现在有鼓手了么”

    看小鼓手紧张得不行，拼命推荐自己，许燃觑了顾池一眼，端着餐盘在他身边坐下，安慰道“阿杰你别急，就顾池这人，来找他组队的，不多。”

    对面拿着勺子吃饭的男生缓缓停下了动作，平静地看过来。

    阿杰看向开口说话的白短袖男生，打量片刻，恍然道“你就是许燃吧，刚刚谢谢你了。”

    “没事。”

    小鼓手比较单纯，不是完全理解许燃刚刚的意思，又狐疑地问“不过，来找顾池组队的人怎么可能不多呢你不是他的主唱么”

    许燃有被他这句话哽到一秒，舀起饭的勺子顿在空中后，跟阿杰严肃认真地解释“不好意思，我真不是他的主唱。”

    阿杰倒没觉得什么，点头之后又问“那你找的创作是谁”

    “宋煜不错，我下午就去找他。”

    “真不好意思，许燃你唱得很好，但我已经约了那个那个叫什么的主唱了。”

    被宋煜尴尬而不失敷衍地拒绝后，许燃发现自己傻逼了。

    别的创作不敢收阿杰，难道就敢要自己

    在其他人眼中，阿杰只是得罪了祁深，你可是祁深顾池一起得罪了

    ok的，本次寻找伯乐的旅程，就此终结了。

    许燃在心里默默背诵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后面的记不太清，正在努力回忆。

    尹韶光从沙滩那边走了过来。

    又是一身迷惑打扮，白衬衫套黑色紧身马甲，黑色紧身短裤，彩色沙滩凉鞋，走到大家跟前，热情地打招呼，“下午好啊，帅哥们。”

    看到他绞来绞去的手指，许燃在心里怀疑，尹韶光真的真的不是0么

    听到所有人都完成了自我展示，尹韶光还比较满意，虽然队伍没有完全分好，但他的意思是，这很正常，接下来是创作和磨合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可以继续进行团队的调整，打乱重组什么，都是很正常的。

    通过这样的自由组合，让大家亲身体会到团队的重要性，以及，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看待自己的团队。

    接下来，他交待本次创作的主题，就是现在所处的场景，夏日海滩。

    “创作、编曲，组织排练全部都要完成，我只看最终效果。后天晚上九点，依旧是在这个舞台，接受我，还有所有路人的检阅。”

    刚觉得可以继续唱民歌的许燃，又听到尹韶光话锋一转，“虽然还有路人，但结果呢，由我全权说了算。我最认可的团队，会给他们送上之前准备好的惊喜。”又特意强调，“这个惊喜跟假期的校际音乐节有关。”

    听到校际音乐节，大家忍不住更期待了。

    对校园乐队来说，这个带有比赛性质的音乐节实在是太重要。成功则被茉莉天空签约，走上职业化的道路，失败，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这个奖励，无疑在这次训练营的batte里，再加上一只重磅砝码。

    然而，这一切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尹韶光安排完就走了，也没什么事干，跟新朋友阿杰在沙滩上愉快地旋转跳跃到下午，去海螺餐厅吃过饭。

    仿佛已经提前结束寻梦之旅的许燃毫无兴致地走回酒店房间。

    走进大堂，偶遇室友顾池。

    顾池背着黑色的琴包，正要走去电梯，突然拐了个弯，走到前台询问前台美眉，“请问东区在哪个位置”

    对帅哥，美眉还是要更热情一点，马上拿出一张酒店的布局图，耐心细致地给他解释，“我们酒店分东西南北四个区，顾先生您住的是南区，东区就在南区的东北方向呢。”

    这解释也算得精准到位了。

    顾池拿了布局图，踏进还未关上的电梯，看到许燃站在里面。

    男生穿得清爽，被海边阳光暴晒一天后，领口之上的脖颈皮肤微微泛出健康的小麦色。

    他靠在墙壁上，眉宇间本来有几分纠结，看人进来，收敛些许情绪。

    顾池站在隔着一步的地方，把人打量了片刻，好整以暇地问，“你的宋煜呢”

    许燃

    许燃一顿，旋即在眸底浮起一抹戏谑，从容反问“那你的主唱呢”

    见对方回答不上来，许燃心情舒爽，听着叮一声，踏出了滑开的电梯门。

    回到房间就开始无聊地葛优躺，顾池很快也进来了，一来就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拿了a4纸坐到书桌前。

    没有主唱的创作大概是在写歌。

    有些人是习惯先在纸上写出简谱，再去ogic之类的软件里进行调整。

    顾池握笔坐在书桌前，视线低垂，用手肘压着a4纸，唰唰落下几行后，安静片刻，突然把a4纸揉成团后，准确无误地投进了垃圾桶。

    看着那人忙碌的创作，许燃有种无事可做的空虚，磨磨蹭蹭地点开节奏大师随便玩着，刚挑战失败了一把v10，书桌那边又传来唰唰的揉纸声。

    许燃知道，这人还是憋着火。

    不过，倒是越来越好奇，祁深跟顾池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祁深是10的前鼓手，说明这件事是跟音乐和乐队有关。

    白天，尹韶光透露了有关惊喜的事，许燃便意识到顾池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来参加这次训练营，还是为了校际音乐节的比赛。

    心里觉得，他不该一直盯着那个不知道哪年结下的仇人祁深，还是要把注意力放到训练营的这场比赛上。

    这海滩酒店游泳池非常多，设施也非常好。

    许燃实在无事可做，只好起身出房间，找了个人少的池子游泳，又偶遇另一个聊过几句的学员，玩到临近9点才回房间。

    一进门就看到满到垃圾桶边缘的白色纸团，还有几团不甘屈辱地滚到了地毯上。

    顾池则仍然坐在书桌前，边用手指打着节拍，边苦思旋律。

    听到响动，对方偏头看来，许燃被吓了一跳。

    男生眼神里带着寒意，而眼白则微微发红。

    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艹，至于这样么你”

    顾池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纸团，自觉起身打扫干净了。

    顾池沉默的暴躁一直持续到晚上。

    许燃已经完全无视这人了。

    现下他还是要考虑一下自己的事，如果真的没法组队，最好是找尹韶光私下聊聊。

    筹谋着见尹韶光的事，慢慢困倦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响。

    许燃费劲地撑开一线眼睑。

    房间里，一直开着一盏门廊灯，并不是漆黑一片。

    黯淡的光线下，他眯眼看见顾池站在墙壁前，往墙上狠狠砸了一下，看动作，应该是用了大力气的。

    砸完墙，房门发出细微的一声咔嗒后，顾池的人已经出了房间，一张酒店的布局图被他丢在地上。

    许燃突然想起刚才他向前台问了东区

    东区有什么

    他刚来那天确认过，祁深住在东区503。

    不会是要去捅了祁深吧

    被脑子里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许燃整个人瞬间清醒起来，立马翻身下床，套了件白色短袖，趿拉着酒店的一次性塑料拖鞋，跟出房间时，顾池已经进了电梯。

    只得等另外一部。

    下楼之后，走了一段，看到男生修长的身形走在前方的月光下。

    沿路看了眼路标，这个方向，是要去找祁深无疑了。

    许燃跟近后，冲他背影喊道“站住。”

    听到声音，顾池在一个泳池边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许燃直接走到他面前，先扫了一眼他刚刚砸墙的手，冷声开口“是谁跟我说，弹琴的人手很重要，你快把人墙给砸穿了。”

    顾池站在游泳池边温热的夜风里，眸子里流转着难言的复杂情绪，甚至，是一份强烈的难以置信，直勾勾盯着对面。

    既然有心拯救即将滑向犯罪深渊的大好青年，许燃尽量耐着性子，“我不知道你的往事，但你别跟我倾诉，我没兴趣听。我只想说，你杀了他又能怎么样不是想校际音乐节拿冠军为什么不好好组队把后天的表演做好”

    顾池忽然开口，平平常常地打断了许燃的话，“因为我没有主唱。”

    许燃

    你怎么这么会接

    许燃刚迟疑一秒，又听到对面传来和缓到让人觉得意外的声音，“你想唱什么我都可以写。”

    热带小岛的深夜，空气里裹挟着热浪，安静下来后，能听到模糊低沉的海浪声从不远处传来。

    许燃半天没有开口。

    因为，他在琢磨了包括前台询问，赤手空拳砸墙，掉落酒店布局图等几个细节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走过最长的路，就是顾池的套路。

    温热的风偶尔吹过，拨动他的发丝和短袖衣角。

    静了静，顾池突然解释“其实，我只是来游个泳。”说完，直接把短袖一脱，伸展手臂，轻快地跃入了水中。

    许燃一点点压下心中翻涌着的万千波澜，在泳池边坐下来。

    顾池游泳还挺利索的，很快就完成了一个来回，停在离岸不远处的水里起起伏伏。

    此刻，套路已经走完，他看过来的眸子里不加掩饰地溢出烁烁清晖，“不来游泳”

    许燃从容不迫，“不想游。”

    月光和黯淡路灯交织在一起，把池畔男生的轮廓晕染得格外柔和。

    顾池打量了片刻，语带讥诮地问“真不想还是不会”

    对方眸底游过一道光线后，老实承认，“是，其实我不会游。”

    一顿后，又认真问“要不你教我”

    北城是临海城市，不会游泳的不多见。

    何况，这人表情认真得有些过头。

    顾池谨慎地看了他半晌，还是答应，“那你下来。”

    许燃连衣服都没脱，顺从地跳进水里。

    这边是泳池的浅水区，水位堪堪到达胸口。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顾池往后退，用言语指导，“别紧张，放松，浮起来，手臂向外划，朝我这边来。”

    “卧槽，游泳太难了。”许燃边抱怨，边按他说的试着划动手臂。

    扑腾几下，似乎还是掌握不了动作要领，稍显敷衍地挣扎一番后，彻底没入水里，没了动静。

    顾池怀疑得很，试探地叫，“许燃”。

    水面平静得连泡都没有一个。

    几秒后，心里猛地一紧，刚要过去救人。

    一个脑袋突然从水面迅速钻出，伸手就来扣他后颈，想把人照水里摁。

    顾池心有警惕，快速反应，往侧面偏头避开他伸来的手。

    猝不及防，迎面一口水，跟花洒似的喷来。

    “爽不爽”

    完成反杀，男生乐不可支，毫不迟疑地快速游开，挂着湿淋淋的短袖，翻身上岸，迎着皎洁月光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