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悲喜

    尹韶光这句话无异于在油锅里投入了一枚石子, 现场立马噼啪作响。

    “校际音乐节小组赛晋级权这可太给力了。”

    “校际音乐节的冠军能直接拿到茉莉的签约合同了吧。”

    “应该差不离。”

    “今年校际音乐节有哪些厉害的”

    “估计都在这里了。外国语学院的童潇, 工程大学不是宋煜就是丰思博，丰思博概率大, 北城大学复杂一些。”

    “怎么个复杂法不是顾池么”

    “你忘了北大还有一个颜柏，这次没有来。”

    “也是, 顾池几年没组乐队, 只怕搞不过背靠宿阳的颜柏。”

    “如果今晚拿到项链的人没能代表学校参加校际音乐节，岂不是白费劲”

    “项链可以转赠别人吧, 听刚刚尹韶光的意思是，比赛只认项链不认人。”

    “如果我拿到了我就拿去卖个好价钱, 回回这次培训的血。”

    “你醒醒，大哥, 天亮了。”

    大家正热烈地讨论着, 站在舞台上的尹韶光拍了拍手，提醒大家安静后, 继续道“先前也说过了，今晚表演的最终结果, 由我单方面说了算。项链也由我给出，任何人都不得有异议。”

    “是”

    “我们的主题是夏日和海边, 旋律、伴奏, 以及你们作品真实传达的东西，都会是我考量的内容, 但。”

    尹韶光话锋一转, “我不否认, 有我个人喜好在里面，大家明白了么”

    “明白”

    说清楚规则，黑色幕布升起，挡住舞台，第一只团队开始上台做试音等准备。

    此刻，被黑夜中持续扫动的聚光灯束吸引，不断有路人围过来，很快就把舞台围得水泄不通。

    舞台面向大海，站在下面的观众越过舞台，看到的是黑夜中不辨形状的阔叶树，身后是吹来的海风和海浪的呼啸。

    叔伯阿姨拿着健身拍、健身球，跟学员们挤在一起，打成一片，聊得其乐融融。

    batte那天圈的大妈粉丝恰好又来了，挤到许燃旁边，乐呵呵地鼓励，“小弟，加油啊我真的好喜欢你唱歌，对了今晚你要唱哪个民族的歌啊。”

    许燃认真想了想，“今晚唱的是，中华民族。”

    旁边的顾池也被某大爷关注上了。

    大爷“小弟，你是北大的”

    “是。”

    “北大哪个专业好啊我孙子马上考大学了。”

    顾池毫无感情地回答“工科。”

    大爷继续咨询，“有什么坚决不能报的专业么”

    许燃挨在一旁，听两人聊如此接地气的话题，正乐着。

    突然听到顾池回答大爷，“茶学院不能读。”

    许燃

    这人故意的

    两个人就并肩地站在一起，许燃直接抬肘捅向他肋骨。对方反应快，另一侧的手快速伸来，没掉半点血地及时握住了他的手肘。

    然后，在拥挤嘈杂的观众群里，稍稍挨近后，声音懒散地开口“激动什么你还有机会。”

    许燃上斜视线，觑着对方，淡声讽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刚说完，台上传来一串连续不断的急促鼓点。

    “咚咚咚咚咚呲。”

    鼓点敲过半分钟，停下来时，场里已经安静，准备迎接马上到来的演出。

    接着，黑色幕布缓缓降下，第一只就是童潇的队伍。

    在一簇簇黄白交织的聚光灯下，童潇站在舞台最前，头发往后，梳得光亮，身上是复古条纹的灰色西装，里面搭配复古背带裤，他的贝斯和鼓手也是浅灰色西装，三个人站上舞台，就感觉到浓烈的英伦情怀。

    “我们是fe sray，今天的歌叫about today。”

    童潇的声音是低沉而温柔，他对着黑色的立麦说完这句话后，垂首拨动吉他，发出一串平实的和弦。片刻前奏过后，鼓点接入，开始进入主歌。

    无论是旋律还是伴奏，都是正宗的英伦摇滚。

    说实在的，这二十多个创作里，许燃最欣赏的就是童潇。无论是选人组队，还是曲风，他那种完全不为外界所打扰的遗世独立的气质，真的还蛮的。

    这首about today也延续了他的之前的水平，有气质，有情调。

    童潇的夏日海滩，是雨雾中的漫步海边，远方汽笛传来，海水是深蓝而海浪是灰白。

    既是纯粹享受的颓废，又是毫不在意的慵懒自由。

    很刚开场就听到这么带感的歌，许燃忍不住跟旁边的顾池低声交流，“我最欣赏的就是他。”

    难得没有抬杠，男生回答“有眼光。”

    童潇结束后，连续的几组都是唱的夏日阳光海滩的rb情歌，比顾池第一稿还无新意。

    虽然多数观众就是图个热闹，听什么都挺嗨的，许燃还是略感失望，同时，也觉得顾池现在这首，确实在这一堆歌里，太过别致。

    柯子君和阿杰一开始听到，都纷纷质疑，“这是夏日”

    顾池没有把歌的背景告诉他们两。但是，即便他们不了解背景，也能在听完之后，感受到顾池所想要传达的全部东西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罪恶，被夏日燥热催动了邪恶的欲望，把肮脏的手伸向了人间的美好。

    没有任何亮点的几组过去后，到许燃比较期待的丰思博，他带着祁深，苏小贝上场。

    这只乐队叫“拯救银河系”，有六个人。他自己担任主音吉他，苏小贝是主唱，祁深鼓手，另外，还有节奏吉他和键盘。

    丰思博擅长编曲，他们这歌编曲也很巧妙。本来是重金属曲风，但是情绪有个递进，处理得也很好。

    开始的前奏非常轻，加入了清脆悦耳的细碎铃声，主唱苏小贝手拿铃鼓，边唱边轻快摇动。

    轻快节奏一过去，主歌开始就是苏小贝的黑嗓，前后转换非常具有冲击力。

    场下直接沸腾了。

    学员们疯狂跳动，挥动金属礼，连大叔大妈也学着，有误伸了拇指小指比666的，也有多伸了一个拇指比ioveu，就是没有比对金属礼的。

    虽然这歌编曲很燥，很容易就带起气氛，但因为几个乐手的参差水平。到后半段，节奏和主唱都不是很稳，现场效果显得很杂乱。

    丰思博他们一结束，悲喜就要开始做准备了。

    从人堆里挤出来，四个人聚到后台，检查乐器，跟现场的调音师沟通。

    期间，宋煜这组进行了表演，许燃听了一下，旋律和演出都不错，就是伴奏编曲简单粗暴了点。

    下一组就是悲喜上场，幕布升起后，四个人在舞台上试音准备。

    阿杰演出经验不多，激动得把鼓槌、鼓面擦了又擦，柯子君倒是比较淡定。

    对于创作核心来说，茉莉天空的这条项链很重要。对于普通乐手来说，找个好的创作才比较重要。

    顾池使用的吉他是他自己橙色那台，换了一条纯白背带，衬在黑色衬衫的肩上，很显眼。

    因为线路的原因，他站位也比较靠前，就挨在主唱的左后方。

    毕竟是带了点比赛的性质，许燃还真微微的紧张，检查完立麦，随意地看看，正对上吉他手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

    对方平静地开口“第一次，合作愉快。”

    应该是为了避免影响到点按琴弦，许燃见他把自己的衬衫两边袖口挽起几道后，白色丝巾系在了小臂处，

    也晃了晃自己的左腕，翘唇笑笑，“是第二次。”

    在rabo合作梦境交换，是第一次。

    顾池的视线在他手腕的丝巾上稍稍停留后，转开了。

    四个人完成演出前的准备，场务示意后，黑色的幕布缓缓降下。

    舞台上，四个青年各自站位。

    最前方的两个，主唱穿黑色短袖，站在立麦前，左手系白色丝巾。

    旁边，仿佛刻意搭过的穿着黑色衬衫的吉他手，身前是炫目的橙色吉他，背带是纯白颜色，左手小臂也系了白色丝巾。

    鼓手和贝斯则默契地穿了同样的白色。

    背后是翻卷的海浪，前面是被聚光灯持续扫过的欢呼的人群。

    大概是10还有点余威，竟然有几个学员稀稀拉拉地叫了“顾池”的名字。

    让人不禁开始想象三年前10人气火爆时的盛况。

    许燃也是火过的人。

    “火声”最火的时候，是在他大二接过火声主唱的麦克风后。半年的时间里，霍炎灵感爆棚，凭借着迷失公路、夜盲症等几首歌曲，带领乐队走到巅峰。

    大二下到大三下这一年里，“火声”举办近百场演唱会，都是专场，那一年，作为乐队里年纪最小人气最高的主唱，他曾享受过无数乐迷的欢呼。

    然而

    不能再然而下去了。

    许燃收起所有杂念，专注眼前的舞台。

    作为悲喜乐队的核心，在所有观众的注目下，顾池先走到主唱的麦克风前，从容开口“今夜，悲喜乐队为大家带来一首蔷薇”

    10前主唱的声线跟高中时候有很大的变化，除了以前的少年感外，多了一份清冷的质感，像冰山的剔透和纯粹，这也是许燃一直想听他唱歌的原因。

    说完，他就退回一步，同时，全部灯光尽数熄灭，舞台陷入完全的黑暗。

    几秒后，一束圆形的白色聚光灯先落在舞台最前方，仅仅照亮主唱。

    许燃低着头，被灯光勾勒出清瘦身形和明朗侧颜。

    他伸出右手，手指虚虚地扶住立麦，神情沉静，不等任何伴奏响起，就开口清唱“嘿咆哮翻涌，污浊热浪，你的泪痕，由我拭干。”

    跟batte时唱民歌全然不同，深情的嗓音，通透中带着微微沙哑，仿佛是在向心中的挚爱告白。

    这句之后，他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声音，天地在海浪声中陷入安静。

    灯光重新熄灭，舞台再一次陷入黑暗。

    刚刚那一句深情告白所酝酿的情绪在安静中持续发酵。然后，四五秒后，一个突然的瞬间，伴随着灯光亮起，乐器一起炸响。

    “本是风和日丽，可当夜幕降临，地狱空荡荡，恶魔人间行。”

    主歌一开始就格外激烈。

    伴奏上，吉他手的快速轮拨创造出一份无与伦比的紧张空气。

    像那天表演的b超过200的民歌，顾池背着橙色的吉他，手指在琴弦间游动，快得看不清楚。

    而急促如密雨的鼓点，贝斯繁复的节奏，则仿若黑夜里的缭乱光线，杂沓脚步。

    所有乐器的演奏，在半分钟的主歌里，没有一丝松懈，反而持续催急。

    “穿戴整齐的邪恶，泥泞不堪的魂灵。谁能记起，夜幕之下，那副光景”

    因为歌曲本身的情绪，主唱有力而高亢的嗓音不再充满性感，也没有轻松和调皮，反而在加重了鼻音后，晕染出庄重和暗涩。

    第二遍，主歌的旋律延续紧张，音调升高后，所有人的心弦跟着一起被勾动，不知道这令人窒息的紧张之后是什么

    “咆哮翻涌，污浊热浪，你的泪痕，由我拭干。”

    “千刀万剐，罪恶不散。”

    进入副歌后，切换了节奏，背景伴奏里有苍凉的笛声效果，悲伤从音乐中蔓延出来。

    听众们似乎感觉到悄然靠近美好的罪恶，想阻止，却又无可奈，被无力感席卷。

    然后，在一个瞬间，蓓蕾被碾碎，美好被毁灭

    明明是一首非常炸的曲子。观众也能够感受到那种节奏带来的律动，跟着一起跳动和挥舞，然而，情绪依旧被旋律带着卷入旋涡，无法自拔。

    “失去的不复还，梦境升起星光。

    心有猛虎，蔷薇芬芳。”

    顾池在舞台左边稍靠前的位置，不经意间，总看到更靠前的主唱的背影。

    许燃已经从支架上摘下麦克风，随着强烈的节奏跳动，挥动手臂间，腕子上的白色丝巾在海风里飘扬，耀眼无比。

    只要站在舞台上，就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的光芒。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顾池甚至觉得，许燃跟这两句话也有某种契合。

    “全力以赴，全无保留，愿献出我全部温柔，唤醒梦魇中的弥留。”

    绝望之后是毁灭。

    毁灭之后，歌曲的结尾是漫长而悠远。

    主唱停止声音，密集的鼓点、细碎的吉他和低沉的贝斯依旧持续了很久，把那种绝望之后自然产生的反思情绪延伸延伸再延伸。

    面对罪恶，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声音完全停止后的片刻里，观众一点点平静，听了片刻海浪冲刷的低沉咆哮后，才在不知是谁带起的欢呼声中，结束了这份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