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不知在酒醉的云栖眼中，此时她就是一块散发香气的糕点，他一肚子的酒水，根本没位置再吃糕点，但是这糕点不停往他身边凑，用软糯糯地语调说自己很香很好吃，若是不好好吃她，她便要生气。
实在吃不下，他只有舔了一口，示意这糕点是他的了，等到他肚子空下来再慢慢享用。
果真舔完，糕点就乖乖不说话，安静的在一旁待着等着他有空吃她。
芙蓉擦完脸肚子的火气也没消失，谁给他的胆子舔她了！
而且回头一看，人根本一点都没做错事的自觉，舔完人就闭着眼睡起了觉，气的芙蓉真想动手把人从床上推下去。
走到床边，芙蓉牙齿磨了半晌，最后还是脱了外裳到喜床上躺着了。
精神紧绷了一天，沾枕头芙蓉就困倦了起来。旁边是个散发着酒气的大暖炉，芙蓉眯瞪瞪的还不忘踹了云栖小腿一脚泄愤。
*
天浮鱼肚白，金乌还没冒头就给天沿抹上了一层淡粉，府中的仆人早早起来收拾庭院里乱七八糟的酒瓶，云雀时不时落到喜宴的桌上，人一来又躲回茂密的枝叶叽喳啼叫。
云栖比芙蓉先睁开了眼，天没亮之前他就醒过几次，满肚子的酒水总要一次次的放掉。
两个时辰前他醒来闻着身上的酒味，甚至找水洗了个澡。
往常云栖醒来，一定是立刻起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此时他转过了头，看向了旁边还闭着眼的芙蓉。
她睡相算不上好，刚开始的时候他能感觉她一直踢他，像是厌恶床上多了一个跟她分享床铺的人，后面实在踢不动，脚就钩在了他的腿上，像是植物蔓藤一样的把他给缠紧了。
赶不走那就霸占，倒是能屈能伸。
云栖看了她片刻，她像是感觉到有人凝视，眼皮子动了动睁开了眼。
刚睡醒的眼睛是朦胧的，芙蓉先是快速的眨动眼睛，又睁大着眼看着云栖。
视线从他平静脸上滑道他脖上的画纹，看神情人像是回过神了，但开口却是：“你身上怎么全是枝叶没有花？”
云栖身上的刺纹她认真看过很多次，从他脖颈里蔓延出来的图纹只有异兽与枝叶，忘了把花朵添上去。
这样的画一点都不柔和，显得凶巴巴的。
云栖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样，对着她的圆眼：“过了晌午就要启程，你不要抓紧时间与你的亲人辞行？”
芙蓉猛地坐起，觉得云栖说得对，反正以后有的时间跟云栖说话，但今日之后她再见家人就难了。
为什么女人就得嫁，到底是谁定下的怪惯例？明明女人比男人恋家，却嫁人的却不是男人，非得是女人。
下了床榻，芙蓉目光触到小几上放的喜服：“云栖等会你看看这喜服。”
说完，芙蓉忙着洗漱不再搭理云栖。
听了她的话，云栖换了衣裳后闲着无事敞开她的嫁衣看了眼，喜服内里双宫绸，外是轻容纱，恍若烟雾的纱笼罩着织金芙蓉花。
这喜服除了石榴暗纹，全都是大幅的金芙蓉，形态各异，云栖想到他喜服上也有一对金芙蓉，绣工跟这衣裳上差不多，再联想到芙蓉刻意提醒让他欣赏，这花恐怕是她绣的。
大晋不少女子都会自己绣嫁衣，只是没想到芙蓉连多走几步路脚都会磨坏，手却拿得起绣花针。
云栖多看了几眼，芙蓉特意让他看，是想让他夸她手艺不成？
他偏不要夸。
*
昨日喜宴闹腾的太凶，今日芙家的人统一都比往常起晚了不少。
芙钊扶着自己欲裂的头，再看几个兄弟都跟他差不多，哈哈大笑起来：“总说我放肆不知轻重，你看看你们也喝成了什么样。”
芙四郎白了弟弟一眼：“我们跟你可不同。”
昨日他们喝的都有些醉，但也都是老实坐着，最多说话的声音大了些，而芙钊则是发起了酒疯，先是让人一直拿酒一定要灌倒云栖，后来又跟程羽尚，一人拿锣鼓，一人拿了板胡，两个人醉汉又唱又跳，比真疯子还疯。
芙蓉还没进正堂，就听到了吵闹一片，不过这吵闹在她踏入屋里就停了。
这二十多天，告别早就预演过了无数次，但真到这一日，芙蓉原本是笑着的，进了屋眼泪就掉下来了。
“怎么好端端就哭了，可是云栖欺负你了！”
芙蓉进门就哭，芙钊他们吓了一跳，站起就要去找云栖算账。
芙蓉抽泣着拦住了他们：“他昨日醉醺醺的，说什么都只会点头，想欺负我也欺负不了。”
芙钊他们顿住了步子，只是妹妹的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呢。
他们的重点该放在哪一句好？总不能注意那句想欺负也欺负不了上面。
芙岚咳了声：“他昨日醉了？”
他们明明看着他走着直线，面色如常地入了喜房。
“反正我哭不是因为他……”芙蓉的哭劲被哥哥们那么打岔也哭不出来了，只是红着眼看着他们，“以后哥哥你们会来看我吗？”
听着妹妹可怜巴巴的语调，几个芙家郎君顿时软了心肠。
他们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妹妹不再只是芙家小娘子，还是云芙氏。
“自然会。”
“要不然还是别嫁了……”
芙四郎说出口就被齐齐瞪了眼，婚宴都办了，洞房也入了，云栖的一万大军才在城外等候，怎么说不嫁就不嫁了。
“四哥你是酒还没醒不成，什么糊涂话都往外面说。”
这话要是芙家其他人说，芙四郎绝对就受了，但在话是家里最没脑子的芙钊说出来，芙四郎瞪了瞪眼：“我看你才是喝醉了还没醒酒。”
几个兄弟里面，芙钊对妹妹今天就要离开家里的态度最为平静，其他人看到他的样子，还以为他耳朵里进了酒水，撑到了脑子里，把脑子撑坏了。
平日里他与芙蓉最好，怎么可能在告别的时候最像个成熟的兄长。
等到了用完朝饭，芙钊也收拾起行李，他们才恍然大悟。
“你收拾什么行李？！”
“我要跟蓉儿一起去益州为什么不收拾行李。”芙钊奇怪地看着兄弟们，但那眼中的奇怪分明是刻意，就是看他们惊讶才故意装傻。
“我从小诗文都不出彩，反而喜欢骑射，与其日日在家中偷懒还不如出门去学些东西。”
芙三郎微微皱眉，觉得弟弟就是要学也不必去益州，但他若是去了益州跟妹妹又有个照应。云栖看着虽然人品不差，但巴郡山高皇帝远，谁又知道人心会不会变，芙钊去了至少也能给芙蓉撑个场子。
“你可跟四叔说了？”
“我一回雅城，就跟我爹娘说了这事，三伯也说了的，他们都同意了。”他那日说想拜程羽尚为师，跟他学点东西不是随便说说，那日程羽尚没拒绝他，只是让他问问芙家人，说要是芙家人同意，不说收徒他可以把他在身边一段时日，教他些本事。
“你这小子跟长辈都说了，却偏偏把我们都瞒住了。”芙钊身上挨了几圈，也不伸手去挡只是笑。
“我想给蓉儿一个惊喜，顺便把你们就一起瞒了。”
“要好好照顾好蓉儿，若是云栖欺负她了……”芙四郎顿了顿，表情有些苦恼，想到就算云栖欺负芙蓉了，凭着他五弟的本事恐怕也做不了什么，“真欺负了，你就跑出来跟我们求救。”
芙四郎说完肩头就挨了一拳，芙钊怒目而视：“我芙钊可不是弱鸡！”
等到往后他从益州回来，定会是家中身手最强的那个。
*
云栖说晌午过后走，一到时辰，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芙蓉多想赖在婶婶们的怀里不走，也不得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车上的紫斑竹帘出了城都没放下，她的兄长们送了她足足二十里才转回城中。
人一走，芙蓉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趴在茯苓肩上抽泣个不停。
妹妹一哭芙钊就急了：“怎么哭了，不是还有五哥在这，五哥陪你去益州，等留到你都嫌五哥碍眼了，五哥再回雅城。”
听到芙钊提到“回雅城”芙蓉哭的更厉害，若是云栖以后是个混蛋，她恐怕还有机会带着嫁妆回家当寡妇，但若是云栖没毛病，那她这辈子都回不了雅城了。
芙家是她的娘家，不再是她唯一的家。
看芙蓉越哭越凶，芙钊不由看向前头马上的云栖：“云栖，你没听见你夫人的哭声？！”
云栖本来走在前头就是想把空间空出来给芙家兄妹伤感离别，谁知道芙钊哄不好芙蓉竟然就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芙钊的声音那么大他想装听不见也不成，只有减缓了速度靠近马边，低眸看向车内抽泣不停的芙蓉。
“嫁衣上的芙蓉花巧夺天工。”
听到云栖没头没脑的说了那么一句，芙钊十分不看好他，不过他却离远了，反正现在芙蓉要是停不下哭，那就是云栖的责任不管他的事。
“昨日我没看清，今日欣赏了半刻才停。”
云栖睁着眼说瞎话，多看了几眼也成看了半刻，“起来后我特意让婢女把喜服收好一起带走。”
这话让芙蓉顿了哭声，芙蓉微微扬起了头，抽泣地看着云栖：“算你有眼光。”
哭的微哑的声音软的一塌糊涂，云栖瞧着她坠着泪珠子的脸，他昨天晚上虽然醉了但却没忘自己做过的事。
他记得舔她的那一口。
软糯香甜，幸好他的牙齿被酒水泡软了，要不然今日芙蓉脸上估计就是挂了个牙印出门。
大约也是哭够了，听到云栖的夸奖，芙蓉拭着眼泪慢慢停下。
倒不是她多在乎云栖夸她的衣裳，只是她从以前刚学针线就开始绣嫁衣，而嫁衣总不是平时的衣裳，能穿到外头给别人欣赏。
她嫁衣算是为云栖而穿，他要是不赞她的红妆，她能耿耿于怀一辈子。
见芙蓉不哭了，云栖返回了前头，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芙钊。
他本以为妹妹会狠狠折腾云栖，提一些无理要求为难他，谁想到云栖竟然短短几句话就把人哄好了。
芙钊第一次深深觉得自己妹妹嫁对了人。
“我的嫁妆出城了吧？”
触到五哥的视线，芙蓉鼓了鼓唇，侧头看向外头蜿蜒不见尽头的队伍。云栖带的这一万人算是带对了，她从出生家里人就一直给她攒嫁妆，本就有十里红妆，如今又加上了钟家的资产。
恐怕兄长他们返回雅城，她的嫁妆都没出城。
远处的雅城笼罩在青山雾霭下，马车后面云军如同逶迤的山道，曲折起伏，芙蓉眼里虽然没了泪水，但眼睛却忍不住发热，她这路一走雅城就是她记忆中的城了。
她有种感觉她往后一切都难以再与雅城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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