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那蛮人的狗胆,浑身泥味还未洗干净,不过得天家荣恩,当了个郡守,管了个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竟然敢肖想芙家女!什么校尉,三哥你竟然还有意答应婚事,我看你是糊涂了,分明该连人带礼全都轰出去……”
芙蓉还没进客堂,便听到了自家叔叔的嘲讽。
脚步一顿,芙蓉原本气恼的神情立刻换成了委屈的神色,甘棠在旁看到自家小娘子变化自如的神色,不由暗叹了声厉害。
“四叔叔。”
婢女打起玉竹青纱帘,芙蓉轻声唤了句。
软绵的嗓音就像是在蒸笼刚蒸好的红豆糯米糍,冒着香甜的热气,入耳都能感觉到一股甜味。
客堂正上是祖父亲手题的《厚德载物》,正中挂了副千山暮雪图,一旁的八宝架,摆了玉器、古鼎,蒲席与蒲席之间摆放了翠竹之类的小盆景儿。
屋里除了刚刚愤怒发话的四叔芙亦,三叔芙讫,还有她的几个兄长。
见到芙蓉出现,均是一愣。
“蓉儿你怎么来了?”
“蓉儿可是怕我们应了那蛮人的求亲?”芙蓉五哥抢着开口道,“若是因为这个蓉儿大可以放心,那人配不上蓉儿你一根手指头,那木石鹿豕,便是送上名帖到芙家,芙家也不会迎他进门,又何况将芙家珍宝许嫁予他。”
芙蓉听着舒畅,只是目光转向眉头紧蹙的三叔,心里忐忑:“三叔。”
“不是身体不舒服,午膳都没用几口,不好好在屋里休息,来这儿做什么?”
见三叔虽然眉头紧皱,但说话的语调不重,芙蓉走到三叔旁边的蒲团上坐下:“三叔难道不知道芙儿是因为什么不想用膳?”
若是旁人家,小娘子是不能进正堂,但是芙蓉不同,她虽然父母早逝,却十分受家里的叔叔、兄长喜爱,芙府没有她不能踏入的地方,连其他兄长都畏惧害怕的三叔,她也能大大方方的坐在他身旁。
芙蓉玉白的脸微微鼓着,圆眼定定瞧着她的三叔。
往常她露出这个神色,家里人就没有不答应她话的,哪怕再刁蛮的话。
她记得小时候她就那么瞧着她三叔,她三叔那么古板威严的人在院里趴下给她当大马骑。
不过这次似乎没什么用,芙蓉眼都酸了,三叔也不为所动。
瞧这样子,芙蓉就晓得这事差不多是铁板钉钉。这她就想不通了,求亲的那个人她隐隐听过名声,就是个走好运的人,怎么就值得三叔看重。
“那人求亲就是侮辱蓉儿,侮辱芙家,我没唤轩钰一同带兵打上门,叫他下跪认错,便是芙家气量大,蓉儿下嫁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芙蓉的目光没让芙讫动容,但芙五郎却不想看自己妹妹委屈,只是他这话避而不谈芙讫同意了婚事,明显是畏惧芙讫,不敢直面抗争。
不过就是这样,芙蓉也觉得感动的一塌糊涂,跪坐在桌边给五哥哥沏了一杯清茶摆过去。
接过茶碗,芙钊看着乖巧的妹妹,心里更是升起了一股为她打抱不平的心。
好女百家求,他家妹妹自小便有不少人家求娶,若是放在以前,这不堪配的巴郡郡守提亲,他们只管笑闹一声就抛之脑后,但今时不同往日,那郡守提亲俨然是趁火打劫,教旁人看芙家笑话。
“五哥你气过了,云郡守为何不能是真心求娶,既是真心又何来侮辱。” 六郎芙岚一脸无奈,不知要如何说通兄长。
“小六,你为何为那泥腿子说话,管他是不是真心,他既起意又是在这时,那便是侮辱。”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同意求亲是为了让外人侮辱蓉儿?”
芙讫发话,正堂里别说端坐的人,就是在一旁走动伺候的奴仆都屏住了呼吸,一时间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动静都听得清。
芙钊敢怒不敢言,眼神偷偷往他爹那边瞅。
接收到了儿子的视线,芙亦轻咳声:“三哥,当着小辈的面,我也不妨直说,你看好那蛮人,大可以找个芙家旁支的娘子嫁过去,蓉儿是芙家的无价珍宝,别说那人配不配的上,你舍得她嫁那么远?”
芙蓉看的这件事芙讫已经心里定下,芙亦何尝看不出,他现在的语气已经比开始软了许多,想从旁劝说哥哥改变主意。
三叔看向芙蓉,芙蓉巴掌大的脸上,明眸眨巴眨巴,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双眸子就像是在附和四叔的话。
你怎么舍得?
芙讫头昏脑涨,他当然不舍得,但是身为芙家的主事人,不可能事事都被个人感情左右,不考虑家族兴衰。再者若是巴郡郡守那里要真是龙潭虎穴,他怎么也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
但云栖年少有为,现在看似是芙蓉下嫁,但往后芙家若是真出了事情,也只有云栖能护的住芙蓉。
之前他就在思考芙蓉的婚事,任何人他都觉得差了一点,正好这时云栖派了校尉上门求亲。
巧合的像是上天赐下的姻缘,不过也有可能是云栖早就对跟芙家结亲有意,洞察芙家的危难,挑了合适时机上门。
但就是刻意,这证明了云栖的本事,能找得准时机。
“女大不中留,不舍得也得舍得,这事已定,不必再商讨。”
芙讫看着芙亦父子俩同出一辙的表情,知道与他们说道理,他们也听不进去。说芙家现在只是表面光鲜,实则腹背受敌,他们估摸着只会觉得他因时势“卖”侄女,所以不如一锤定音,话留到以后再说。
之前琢磨三叔的神情,芙蓉就知道这事情没什么转圜的余地,现在看果然如此,也不觉得意外。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芙家一共四房,芙蓉一共有六个兄长。
若说这里面谁最心疼她,她只能说每个都心疼,只是每个人用的方式都不同。
三叔要是铁定让她下嫁那个巴郡郡守,那一定是为了她好,只是就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芙蓉瞧着桌上的茶水杯发怔,比起嫁人,她现在更好奇三叔为什么选中了那人,难不成那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好处,与她相配的不能再相配?
芙蓉为了装可怜,穿了身素色湘裙,头上并未用珠钗,青丝挽成黑鸦鸦的髻。
此时歪着头,脸上满是懵懂茫然,看着就教人觉得心疼。
芙讫见她这样,怕自己过会就心疼的取消婚事:“好了,甘棠扶小娘子回屋休歇,吩咐厨房做膳,蓉儿不用就换着法做,做到她肯用为止。”
芙蓉撅了撅嘴:“三叔这话就显得我多刁蛮似的,生气了。”
说完,芙蓉提着裙子就走,甘棠小跑了几步才跟上。
芙讫看她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还真舍不得她远嫁,总觉得不是自家人护着,换了旁人谁都顾不好她。
芙蓉没出正堂多久,还没到自己的院子,她六哥就追了出来。
就近院中的石凳坐下,芙蓉抬脚勾了勾停在芙蓉花上的彩蝶,见蝶儿扑着翅膀绕着她的鞋子打转,芙蓉示意她六哥低眸来瞧。
“珍娘的手艺真是不错,绣鞋上的花栩栩如生,连蝶儿都骗住了。”
“那是因为我用了上百朵花熬成了一瓶小小的香露,而又把这香露涂在了这鞋上。”
只是绣花再栩栩如生怎么能骗到蝴蝶的眼睛,对蝶儿来说味道可比模样更重要。
芙蓉面色微微得意,芙岚轻嗅,还真嗅到淡淡的香味,甜而不腻,不似一般常见的熏香。
不过反应过来自己在嗅妹妹鞋上的味道,芙岚啼笑皆非:“本以为你气着所以追出来哄你,现在看来我是多心了。”
“哪儿多心了!我是气着呢。”
芙蓉支着脑袋,腮帮子像是鱼鳃,用力起伏,“三叔这样真是太突然了,而且还不说原因,我听说那人长得可不怎么好,仿佛还挺吓人的。”
“外头的人以讹传讹罢了。”芙岚虽然没亲自见过云郡守,但偶然听过他的事迹,觉得神奇就打听过一二,“云郡守是蛮族人,但蛮族你也见过,与我们长得没什么不同,只是个子要比寻常人高大,五官要更深邃,没生成什么怪模样。当年战乱牂柯、巴郡等地的蛮人沦为奴隶,云郡守却能摆脱身份的桎梏,成为一郡之守,算是少年英雄。”
听六哥的话里藏不住的欣赏,芙蓉眉梢微挑:“你说的这些倒是一般,可从你神情里,我却觉得他是无敌好了?”
“不至于无敌,但的确是个厉害人物,他的年岁跟我们三哥差不多。”
那就是比她大六岁。
芙蓉掰着指头,六岁也不算大太多,而且年纪大些,总该不会幼稚的跟她闹脾气,让她让着他。
“蓉儿你是不是怕云郡守求娶你,是为了借着芙家清流世家的身份,抬高自己的地位。”
云栖少年有为,唯一差的就是身世,没有家族传承,在他之前大魏云姓这个姓也没甚名气。
一个没出过什么名人的姓氏,往前数三代,一定数不出什么。
所以云郡守就算现在风头正盛,手里的兵比芙家多,但芙蓉嫁过去依然算是下嫁,而云栖跟芙家结成姻亲,算是占了大便宜。
往后他想跟上层世家打交道,芙蓉就是他的敲门砖。
而这块敲门砖就是芙家被打压退居一隅,也不会影响芙蓉的名。
芙岚模模糊糊知道芙家现在的状况,所以并不排斥妹妹嫁到巴郡,只是担忧妹妹不愿而已。
想着,就听到芙蓉开口。
芙蓉眨了眨眼:“娶我是为了借名声?要是这样那他可不像六哥你说的那么聪明,我多好,他不为我只为芙家的地位,那他不得是个傻子?”
芙蓉理直气壮,歪着头的表情认真不过,芙岚哂然一笑:“他铁定不是傻子,所以定会被蓉儿迷得晕头转向,我现在光是想想都觉得同情他。”
“只听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没听过哥哥的胳膊肘也向外的。”芙蓉故意调侃芙岚,“再者我还没想好呢,你们都说我得配最好的,他是?”
软糯的音调拖长,芙蓉眼珠子转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六哥。
芙岚哑然,他虽然看好云栖,但也不能笃定的就说他是最好的。
见六哥说不出来,芙蓉拍裙站起,轻哼了声不愿跟他继续说话。芙岚默然无言地把她送回了院子,云栖固然好,只是对象是他妹妹的话,那谁都当不上最好的。
芙岚头止不住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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