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新宜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先扫了一眼偌大圆桌旁都坐了哪些人,还好,重要人物都还没来,她的时间还是卡的很准的,为此心中得意了一秒。然而接收到我方众人的一致注目礼时,她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没迟到啊,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都那么奇怪?
她眯起眼一个个看了过去,被她盯住的人或者低头或者转身说话,一个个移开了目光,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拉开罗教授旁边的空位坐下,桌上的笔记本和说明文件都已准备好,她查看了一下内网连接状态,畅通,接着又跟罗教授确认了几句位置顺序,她拉开椅子,上台做了一遍全息投影设备跟平面幻灯片设备的最后检查。期间众人的目光再次跟着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忙碌,一直到人出了会议室门口,站着做好了迎宾的姿势。
有两人觉得自己这么干坐着好像也不太好,还有十多分钟,也打算跟在汪新宜后面站会,结果才起身,就被汪新宜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干什么呢!老实待着!”
她只是轻轻一句话,组员们的些微躁动瞬间就平息了。
到场的八个研究员和一队外援眼观鼻,鼻观心,又去看罗教授,后者清清嗓子“咳”了一声。“这次呢,主要推介和答疑,不会一次就定下来,大家放轻松,不要有思想上的负担。”
“那老板,我可以说说话吗?”关文德举手,玩笑地问了一句。
罗教授想了想,“还是少说话的好。”
大家“切”了一声,叶兰也问,“老板,可以写论文吗?”
罗教授黑线,“回去再写。”
这回每个人都分了一部分任务,以罗教授为主,几名科研人员各有一部分辅助解说,肖少华等人则参与记录、调试、展示、发放文件试剂等,而汪新宜带着另一小组专业人士、财务和律师商讨合同细则。
这也是肖少华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的商务会议,尽管探头去看旁边的叶兰一本正经地翻阅那本厚厚的成果转化资金项目报告他是字都认识,意思云里雾里,不妨碍仍然觉得大开眼界。不一会儿人流陆续来了,跟着会议桌上的牌子落座的差不多十几个相关科技公司都来了人,很快将一个百人会议室填满了。
这回军方来了三人,一位上次来过视察的政治部主任和他的助理,以及那名拿枪指过肖少华的女哨兵部长秘书许晖。
肖少华估计是自己多心,那位女哨兵秘书经过他时,好像看了他一眼,哪里不对劲,总觉得那眼神令人凉飕飕的。
“坏了,前女婿也来了!”叶兰忽然低声对肖少华说了一句。后者连忙转头去看门口。“前女婿”是他们研究组员私下给罗老大女儿的前夫取的简称,随着国际态势紧张,哨兵素产业化的重要性船高水涨,大家还偷偷讨论过,那位前女婿到时候会不会也来投个标注个资什么的,就那位那天一掷百万的土豪作风来看,还是很有可能的,但鉴于顶头老大的宿怨深仇,众人一致觉得对方别来比较好。这不,人才一出现在门口,原本还笑吟吟的罗教授一下急赤白脸地站起来,“你来干什么!我们没有邀请你!”
星恒医药的法定代表,也就是研究组员们口中的“前女婿”,一身衣冠楚楚,大步走进会议室,年轻的哨兵很不客气地笑了一句,“这可不由您说了算。”
说着他眼含意味地扫了一眼门边的汪新宜,尽管后者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罗教授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会议很快就要开始,他只得强收心神,按照流程先主持会议。
汪新宜坐回罗教授下首第一个位置时,右侧斜边对角的那位星恒医药的代表人向她遥遥举了举矿泉水瓶,有合作愉快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想当初她毫不犹豫抓住这人扔下的支票,豁出去自己的里子面子,当着全组的人差点就给跪下了,等到她隔日去兑换时,哪知道是无效支票,气得她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居然有这么无耻的人!但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再打去电话时,对方阴测测地提出了购买股份的要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汪新宜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几番讨价还价,不得不忍气吞声签下转让百分之四十三股份的合同,正好卡在SG注资安全协议的边上,更糟糕的是,这件事是用伪造罗教授的签名暗地完成,一旦曝光,牢饭好说,研究组将再无她容身之地!
整个研究组的大半心血等同拱手让人,以罗教授的性格,恐怕要找人拼命,到时候就是万劫不复!从此她吃一堑长一智,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两年多来她是坐如针毡,每天过得像热窝上的蚂蚁,却唯有强自忍耐,决不能让人看出,一边想方设法找其它出路,一边做好最坏打算,等到开竞标会时直接否认那份股份转让协议的合法性,独自承担所有法律责任,而哨兵素研发的顺利进行是她那段绝望黑暗日子中的唯一光亮,幸好!
她破天荒地如此感激GD五号机的出现,国之不幸,却是研究组和她的大幸!她为之无法自控地热泪盈眶。向后勤勒索时毫不犹豫地下手,军方当然也不是吃素的,随后不客气地提出按他们的要求出资比例入股,汪新宜对此全无异议,要是以前她可能还会争一争,经过之前这件事,她宁可将成果白送给国家,也不愿意便宜了那个小人!
加上罗教授一心为国为民,钱财地位等对他等同浮云,何况军方还给研究组留下了足够的优先股份额,技术入股直接成为股东之一,按照哨兵素产业化后的利润前景来看,光红利主要研究人员们跟着大方针,靠着流水线给产品升级就能后半辈子无忧!这回是本人真爽快地签了字。汪新宜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就由他暂且得意去吧,已经被稀释的股份,除非增资,但他争得过军方,他敢吗!那点零头,就当是辛苦费了,以罗老板有债必还的性子来看,想也是愿意的。汪新宜冷笑一声,直接拧开水瓶喝了一口。
会议分几个环节,除了概述,介绍研究组等,主要集中在成果产业化的技术可行性、基本原理、结构、生产路线、市场分析、目标等,鉴于世界范围内尚缺少同类替代产品,竞争力不必多提,基本上今日的来宾也是得了内部消息,闻到了肉味,蜂拥而来,一直到军方宣布可认购的每股价格与限额,星恒医药的代表突然一挥手打翻矿泉水瓶,惹来了周围同行的莫名注视,年轻哨兵嘴里喃喃着“这不可能、不可能……”,心里却知道自己手里的那份合同已成了一张废纸。但也就一段小插曲,会议继续顺利进行,只是研究组的众人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对方就像匹狼一样一直恶狠狠地盯着汪新宜。
做完展示的关文德回座趁机偷偷问了一句,“难道是当初汪娘娘欠了人钱没还?”
“汪娘娘”这个绰号也是他们这帮老研究员起的,难为了理科出身历史不通,还能勉强把罗教授跟唐高宗挂钩,汪新宜自然就被比喻成武媚娘,哨兵们仗着对方普通人听不见,还大肆讨论过汪娘娘是不是不日就要篡位登基。
“别傻了,是你你还?”女向导研究员高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叶兰听她声音稍高了点,连忙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手势,大家于是迅速各归各位。之后的具体生产和市场推广等是分别承包给三个老牌的生命科技公司做,星恒医药因为是近几年才出场的新公司,各方面都不太够,加上观感不好,两天后,主要人员们开了个小会,爽快地否决了对方的标书,而星恒自己的现金流相比其它准备十足、财大气粗者们十分有限,这次来几乎空手而归,连点肉汤都没喝到,第三天就脸色难看地回去了,和其代表会议刚开始时的趾高气昂形成了鲜明对比,倒成了那些同行们接下两天与会间的一桩笑谈。
肖少华周三周四有课,就没去开会,这些结果都是组员们事后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告诉他的,他这会大四了,考试和课程任务倒没那么重了,但因为毕业论文选的是精神力与相关生理结构方向,要查的资料海了去,跟相关课程的导师聊过后,人让他下周交一份大纲和构架出来,正好这周赵明轩不回来,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熬夜通宵也没人管。肖少华为此连食物和水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会一结束,他把手头的实验做完就蹲图书馆不出来了。
他最近忙,到实验室都是小跑着走,陈宇天不愿当他的助手,刚好韩萧来了,组里就把韩萧派给了他,因为他那漏斗导管多,韩萧洗了快一星期的瓶子,还发明了一首洗瓶歌,每天一来就唱歌,结果没过两天人人都哼上了,循环播放得全组都要醉了,赶紧又添了一台新式专洗导管的洗瓶机,才把大家从洗脑歌的魔音中解放出来。此外,肖少华仍觉得要跟陈宇天聊一聊,可实在没空,每次回宿舍时大家都早睡下了,他趁着做实验去跟人说话,人又不愿搭理他,这样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比以前淡漠许多。
首都这几年,天冷得一年比一年早,才进入初冬,就已经下了场小雪。薄薄一层化在地上,肖少华进入图书馆,对着迎面而来的暖气打了个哆嗦。先跟流通部的学生管理员打了个招呼,对方是他之前当媒介人时牵线的那位向导小女生,叫林茜,谁也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打个转儿又遇见了,“气色不错啊,看来婚后生活挺好。”肖少华打趣道。
林茜一见到他,就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差点把手机飞了出去。“酋、酋长!”
“别激动啊,我今天没别的目的,就是看看书。”肖少华连忙道。
林茜羞囧地“哦、哦”了两声,手还是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样子,眼中却挂着笑意,“您、您想看什么书都可以。”
说完她又想把自己说的话塞回去,太蠢了啊,这不废话吗!
“哈哈,好啊,那我先进去啦。”肖少华乐道,往阅览室的方向走。
林茜看他要离开,急忙喊了一句,“等等。”
肖少华停步回头,“嗯?”
林茜的手慌慌张张地在台下摸了半天,“你、你冷不冷?我有暖沙宝,你要不要带一个?”
肖少华笑道,“谢啦,里面有暖气,我就不用啦。倒是你这边风口,注意保暖。”
“呃……”听到对方的拒绝话语,林茜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答,人已经摆摆手走远了。
就像一年前,他为她和杨禹做完所有一切,只笑着说了句“好好生活”就潇洒离开了,不要求回报,也没有计较。遥忆当时,林茜还以为自己跟杨禹是纯属意外的自由恋爱,但因为SG规定必须有一名媒介人到场负责记录婚礼当日的精神结合过程,他俩连朋友都找好了,谁知道去登记绑定那天会突然蹦出个自称是他俩的媒介人来,林茜都懵了,后面才慢慢反应过来,随着回想起他俩从最初相遇到相知至今的点点滴滴,她恍然察觉的一刹那,心中的感激跟尴尬几乎要同时溢出。因为是在校生媒介人,有优惠也有限制,但不论做的多好,也只是拿到了初级媒介人的资格证而已,这和对进了社会的媒介人严格要求不同,对方完全不需要做到这一步。但……这也太难为情了吧……一想到自己跟哨兵那些、那些、跟那些都被对方收录眼底……她就想捂脸!
林茜纠结了几天,还是忍不住跟哨兵说,那个……还是为自己的媒介人做点什么吧,杨禹也同意,就开始打听对方的消息。可随着获取的资讯越多,她越不知所措……这个人,不能说完美,可是那事迹也太高大上了吧?什么大一就进入SG研究所、参与哨兵素研发,成绩全系第一,论文大牛,国家奖学金,长相品性也无一挑剔,除了不怎么参加课外活动,被人说有点高冷,但跟他玩得近的人又立刻反驳说人压根就不冷,只是你跟他不熟,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炫耀味道。
以前游戏里老听人说“男神”,林茜不以为然,听到这人种种后,这个词从脑海里直接跳了出来,再作死地去翻看那位肖同学发表过的那些论文,她差点就给跪了好吗!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人,如萤火皓月,天晓得这位神人是怎么选上他俩当媒介人,真的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吗?
听到他们班的人说那是“生物系的酋长”,她也跟着喊“酋长”,刚开始还不习惯,喊了两次就顺口了,觉得这个绰号真是奇妙,一个原始部落首领的称号,可联想到生物学的整个发展历史还很年轻,比起其它物理、数学等,充满了朝气蓬勃的初生美感,进化与探索的无限画卷。但不知怎地,可能心里也想着最好是暗地里为对方做点什么,就像对方为他们做的一样,她每次遇到这位同学都有点暗搓搓的紧张……几次都躲着走了。后来破罐子破摔,做了点东西想送人,也不太敢送出手,谁知道刚才就一个不及脱口而出了。
“喂,酋长……”
望着肖少华愈来愈小的背影,紧紧捏住猫型暖沙宝的绒毛皮,她虽知道对方已不可能听见,仍忍不住喃喃出声,“你造吗,这可是我亲手做给你的哎……”
她的精神向导,一只毛茸茸的梵纹折耳猫也双爪扒在管理台的高一层桌面上,朝着人去的方向软软地“喵”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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