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静烟越想越觉得害怕,见到赵恒要走, 忙从地上站起来, “都督, 白掌在府里伺候多年,颇得母亲喜欢, 您若是把她送去衙门,母亲那里又如何交代?”
白静烟情绪上来的太急,一站起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摇晃前倾跌去。
一旁的婆子见了,忙过去扶她。
白掌以为白静烟能护住她, 不成想赵都督竟然没有一丝回旋余地的意思。
见到那些小厮上来拖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恐求饶。
可是刚刚张开嘴,就被拖走了, 朝着京兆尹衙门的方向去了。
衙门外繁花似锦,绿柳如阴,玉翠琳琅,向来冷清的秦家二房府里却是一片热闹喧嚣。
白女滢回到了院子,因着暗算白静烟的事无人知晓,才松一口从娘家回来。
可是刚一进门,就听见在半掩的门扉后一阵喧嚣的搬运声, 原先她正房里摆放的家具全被搬空了,去年添置的金丝楠木的花几还有鸡翅木镶金的软塌也被拆了搬走了。
她自从嫁入秦府,日子就一日比一日过的奢华, 房里的花几、橱柜全是用的顶好的木料。
可如今余氏在正堂里坐着,那日拉扯步摇的婆子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跪在地上,她知道这是宫里那事儿露馅了。
她心里很是舍不得,也很是气恼大房的主母过来搬空她家具欺负她,可是她无力阻止。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小厮将她最为珍爱的花鸟屏风从房里搬出来,那是她娘亲给她的屏风,上面的花鸟都是她母亲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她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用。
白女滢往前一步,还未伸手,就见余氏一双三角眼扫过她,脸色铁青道:“闯了这样的货,当了你这些都不饱满,还要两房里凑钱。你还要拦下这屏风?!”
白女滢默不作声,但是藏在袖里的指尖却不住的颤抖。
余氏的脾性和处事方式,她十分清楚,大房的余氏不像是她的婆婆,从余氏平日里收拾玉绵,她就可以看出来。
她不敢公然反抗余氏。
可是眼巴巴看着那些小厮把屏风搬走,心里却是极度憋闷不畅快的。
“且不说旁人,玉绵是咱们府上的人,你陷害她有什么好处?若不是都督夫人那边儿受罚,我们府上还不知怎么被你拖累死,平日里在府里好好修身养性不好?!非要出去惹是生非的!”余氏色厉内荏,把难听的话说了个干净。
听到这话,白女滢眉头不由狠狠一皱。
又是白静烟……
肯定是白静烟那个贱人为了她自己的颜面,故意给秦府放了风声儿来陷害她。
在看着房里被搬得只剩下一片窗帘儿时,白女滢已经在脑内慢慢把整件事给演绎了一场,把白静烟里里外外恨了遍儿。
她恨极了白静烟,也满心埋怨着赵恒,他若不护着白静烟,府里会这般按着自己这般收拾?!
男人俱是靠不住的。他这样对自己,保不齐将来也会那般对白静烟。
什么恩爱如旧,男人全是一样的货色,都是有新欢就忘旧爱的贱东西。
白女滢郁闷恼恨了好几天,然而驻守辽东郡衙门的张文谦心里却是一阵欢快。后宫的事儿比讼场里繁杂些,但是在这场步摇的闹剧里,玉绵却被赵恒不动声色的护着,没被任何人踩着,还顺便出了打压了欺负她的人。
不管是因为赵恒忌惮秦老太爷旧部的联络,还是西突厥将领闹腾的那一场,总归远在辽东郡的张文谦对玉绵的担忧又少了几分。
现在他手里只要还握着秦家的旧部,就能护住叶氏那个孩子,待机会合适他在想办法帮那孩子渡过小人之劫。
想着这事儿,张文谦眸光一凝,想着把那些旧部找过来宴请一番。
山高地远,杏花飞舞,书信不过七八日的光景就到了京城。
刚调职到刑部的,刑科都给事中白行简不紧不慢地合上书信。
“您别不待见张文谦,他虽然被贬去了辽东郡,但是脑筋却是一等一好的。”白行简的嫡妻韦氏叹了口气道。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白行简最是虚伪,当年秦老太爷在世时,他跟张文谦关系的确挺好,可是现在世道变了,他已经不想再去当秦府的“局”内人。
且白行简最是喜欢把事儿往复杂里想,根本没想到张文谦宴请他,只是单纯的想护住玉绵。
白行简从袖中取出一包糕点,转移话题道:“这是甜口的山楂糕,你最近总是爱酸口的,今日下朝时专门给你带回来的。”
一旁坐着沉默不言语的史老夫人夹了一个山楂酥糕,若有所思道:“儿媳如今怀有身孕,自然是喜欢吃这些。”
说完又是叹了口气,“静烟五年不孕,将来若是赵都督看中了个貌美的抬了为妾,日后怀了身孕,静烟的处境就更难了……”史老夫人有些疑虑的说着。
在这等权贵人家,若是正妻迟迟没有怀身孕,将来就会被人给打发了。
当时,白静烟为了冲喜被莫老夫人选中做儿媳妇时,她还是很开心的,总觉得将来白静烟会借着赵恒的面子,青云直上。
可如今自家儿媳都怀了第三个娃娃了,表侄女白静烟肚子还没动静。
白行简的嫡妻韦氏垂眸看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心中感慨万千。
半晌握住白行简的手,道:“女滢那边儿怕是难了,秦谊已经死了,当真让她守寡?”
白行简听到白女滢,脸色一下冷森起来。
一个不能怀身孕,一个死了夫君,都是些不中用的,却偏生又爱惹事。
在宫里扯断步摇,这若是当真被宫里的娘娘给踩着了,指不定还要演变的多可怕。
现在整个朝里都笑话他,笑话他白家净出些惹是生非的。
“守寡,哼,她能好好守寡倒是好了,偏生是个红杏出墙的,跟她那个贱人娘亲一个德行。”白行简冷嗤一声,“被朝里那些人笑笑,也便算了,若是在赵都督眼里失了格,我怕是在刑部待不住了。”
史老夫人听了白行简的话,不由淬了一声道:“真是该死!”
韦氏放下手里的山楂糕,朝着白行简道:“听父亲说,现在朝廷里要发行新的银票,还是赵都督主持的,夫君还是找都督一趟。”
白行简看了韦氏一眼,点了点头。
大梁已经很久没发行银票了。
当年发行银票,还是龙熙五年的顺帝。要发行银票,就要在国库里准备出相应的金银,若是没有储备这足够的金银,就不会发行银票。
白行简看着那些卡着红章的一张张银票,一双桃花眼,落在一旁飘逸若雪的赵都督身上,滴溜溜直转。
“国库里的存银,不许外传。”赵恒望着远处的梧桐树,淡淡说了一句。
户部侍郎忙恭敬的应下,待要说话时,却见赵都督拿起桌上的一张帖子,“今年春季的蹴鞠,可是准备妥当了?”
户部侍郎忙道:“今年的击鞠大赛,皇宗仕族还有四品官员以上的公子以及各地藩王的世子都可上场竞技,比之以往都热闹。”
赵恒淡淡应了一声,随后拿起桌上那一只缠的五颜六色的蹴鞠,蹴鞠的面儿上挂着红红的流苏,流苏的上方绣着宝象纹。
赵恒看着手里这只精致的蹴鞠道:“蹴鞠可是够用?”
户部侍郎是一个聪明人,听到赵恒的问话,立刻明白过来,抬了抬眉,道:“哎呀……相当的够用,还多了不少,户部正想给各位大人送些去呢!”
京城世家的贵族哪个公子不浪漫,听说都督夫人白氏更是出了名的俏丽美艳,赵都督这般英俊伟岸的男子,从不纳妾,怕是疼爱那个白氏的。
如今见到个蹴鞠,都想着她。
户部侍郎想着想着,便有一种想一睹白氏容貌的冲动。
可是一旁的白行简却双眼直直盯着那些盖了红章的银票,他虽是个武将出身,但是却也很是熟悉懂得经济。
如今见到赵都督广为发行的银票,且一张银票的数额就是三千两,但是国库里却没有对应的金银。
如今大梁朝廷大员俸禄比着前朝的顺帝、康帝、永帝的月例俸禄已经低了不少,美其名说是倡导节俭之风,但是赵都督却主张给朝臣发银票作为俸禄。
国库里没有对应的金银保底,拿着这些银票也兑不出银子来,就相当于一堆废纸。
一旦在地方的藩王、大员手里推行开来,到时国库一封,这些银票就成了废纸,到时招兵买马怕是难了。
但是,若论起来,赵恒的部下也都在地方上,这般做对他的部下也没什么好处。
白行简委实想不通,不由抬眼又偷偷看了赵恒一眼。
既是不懂,便要寻个法子设法探听些什么,半晌眼珠一转,朝着赵恒道:“都督,今日白岩寺主持开坛讲法,不如我们去凑个热闹?”
白行简论智谋比不得他的妻子韦氏,这次寻得借口也不怎么高明,可是不知为何,权倾朝野又清冷不爱理人的赵都督竟然答应了。
“白岩寺的主持是得道高僧,听闻还会算命占卜的。”白行简见赵恒答应自己,一时间有些喜不自胜。
赵恒却没有什么话,只是骑上马,和白行简朝着白岩寺去了。
白岩寺,凉风习习,白行简跳下马车,恭敬地带着赵恒敲开了寺庙重重的院门。
“白岩寺香火鼎盛,来了添些香油钱,烧几株高香,就能顺遂平安。”白行简将三根檀香香递给了赵恒。
白行简点燃檀香,心绪却有些莫名的烦闷,刚要拿着那株檀香往香炉里插,却听到一声高亢的声音从殿里传出来。
“永帝当年出巡就是被人用檀香迷晕了,若不是水大人来的及时,怕是就让贼人得了逞,自雍曦元年,就没人在用檀香。”那沉沉的声音再次传来,甚至后半句还带着训斥,“害君王险些丧命的东西,便是佛祖再怎么喜欢,为人臣也不该用!”
白行简听了这些迂腐的忠臣忠君的话,不由狠狠拧眉。
循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约摸三十一二出头的男人,穿着青衫,脸孔瘦长,神态端正严苛。
“我当是谁,原来是杨尚书。”白行简说完,又笑着咳嗽,“瞧我这脑子,该是前任杨尚书,毕竟现在兵部尚书是崔大人。”
白行简嘴里的杨尚书,不是旁人,而是杨文若。
杨文若,永初十八年的进士,先帝在位时任兵部尚书,曾镇压多地叛乱,战功彪炳,军事谋略极高,但是为人太过死板迂腐,在朝廷里因为熊氏军务之事被牵扯,落得被贬到岭南为官的下场。
“为人臣,忠君卫国,永帝深受檀香之害,为人臣也不该用这些险些害了君王的东西。”杨文若长长的脸,因为看不惯白行简,变得青黑。
而白行简哼了一声,他素来讨厌这些迂腐死板的人,整日整日的严明公正,毫无圆滑可言,说的话也极为刺耳,听了让人就讨厌。
“为人臣忠君爱国,如今圣上就喜欢檀香。”白行简怼了杨文若一句,嫌弃的不得了。
杨文若听了这句,更像是火上浇油了一般,他平日里最讨厌这些钻营又虚伪好色的。
他先前听说白行简处处留情风流,就讨厌的不得了。
后来听妾室郝氏提起白行简惧妻而给外室灌落胎药的事儿,更是不耻。
他这次来白岩寺,并不是为了跟白行简干仗的,而是看望自己早早夭折的嫡长子。
今日是他嫡长子的忌日,算起来他的嫡长子已经夭折十五年了,每次想到嫡妻难产大出血产下的嫡子夭折的事儿,他就格外伤心,格外的难受。
“老爷……”一只白嫩的小手握住了杨文若粗糙的大掌。
白行简听到那声娇柔的嗓音,不由转身,而微微一转眼就看到杨文若身边的那个女子。
但见她眉淡睫长,樱唇雪肌,粉黛不施却水润明亮,清丽绝俗。
白行简见到那清丽女子,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脑中甚至直接演绎出了一副活色生香的热烈画面。
这样清丽水润的女子,跟了杨文若这个迂腐蛋,能玩儿出什么花来,白白瞎了这玉容花貌。
白行简揉了揉腰,啧啧道:“杨大人总说忠君爱国的,我倒是以为杨大人早就不食人间烟火了,不想还藏着这般清丽的美人为妾。”
白行简冷嗤一声,朝着杨文若的妾室,道:“姑娘好眼光,嫁了个这般‘中正’的人。”
白行简故意加重了中正二字的语气,他实际上就是讽刺杨文若迂腐。
但是话说出来,却像是撞在了棉花上,因为那个妾室郝氏丝毫没有反应,脸上依旧是一派安静纯和。
杨文若扫了白行简一眼,淡淡道:“她染了耳疾,聋了。”
白行简皱眉,而一旁冷眼旁观的赵大都督却是一怔,一双清冷的凤眼重重扫了郝氏两眼。
“不管聋了,还是瞎了,妾室不可随行更不能同男人一起进寺庙,杨大人不懂?”白行简嘲讽一句。
杨文若还未反应,就听到赵恒淡淡道:“你从岭南远道而来,我也合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今日且不论那些繁缛。”说完,朝着那个郝氏淡淡道:“请进。”
待烧完香,便进了白岩寺的待客的厢房。
杨文若跟妾室郝氏相依为命,见到赵恒方才为郝氏解围,便从袖中掏出了了一个油纸包,道:“这是岭南的胡饼,里面包裹着炸的酥脆的酱肉,又涂了特制的酱,鲜美多汁,都督且尝尝。”
为馅的酱肉是用蜂蜜和酪浆腌渍过的,然后又裹上蛋清面粉炸至金黄,涂上岭南特制的酱后,更是色彩饱满,美味非常。
话音才落,白行简就一脸激愤的控诉道:“都督向来不吃油腻的,你这小地方弄出来的腻歪东西,吃了胃袋就会很不舒服。”
杨文若瞪了白行简一眼,眉眼里的怒气再也遮掩不住。
“当年我在岭南驻扎,就曾吃过岭南胡饼,味道的确值得回忆。”赵恒接过杨文若递过来的胡饼碟子,不急不缓地说了一句。
白行简听了,一口茶一下卡在嗓子里,他怎么也没想到素来不为谁讲道理的赵都督,竟然三番两次为这个迂腐蛋解围。
杨文若也逮住了机会,看着白行简那张虚伪的脸,忍不住道:“油腻的胡饼,总比清爽的匕首好,借着清爽的小菜,刺穿了瘦马的肚子,好端端的一个男婴……”
两人身份悬殊, 照着寻常人是不敢顶撞白行简的,可是跟前的杨文若却死猪不怕开水烫,拿着白行简当年的风流史重重刺挠。
白行简气的嘴冒青烟,而杨文若却早已经跟赵都督去说食谱去了。
什么祖上传下来的食谱,多么多么珍贵。
像赵都督这样的大忙人,是素来不喜欢听这等煮饭的事儿的,可是这次竟面含浅笑的听杨文若说了大半天。
赵恒见杨文若说的累了,这才合上茶盏,朝着他道:“郁林郡逆贼起义,马将军现在岭南外,绕过岭南极为不便,杨大人若是能让马将军带三千兵马先入岭南,大军从东面包抄郁林郡逆贼,这场仗便好打多了。”
杨文若一听这事儿,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是听到马将军只带三千兵马入城,心里边放松了很多,再者赵都督方才又多次为他解围,这次征战是为了大梁。
杨文若思量了一番,也便同意了。
区区三千人,便是有什么别的心思,也是不成事的。
赵恒勾勾唇,“那便多谢。”
杨文若抿了口茶水,正要说话,却见赵恒一双凤眼微微落在郝氏的小耳朵上。
最是冷漠少年郎,他印象中的赵恒就是禁欲多谋的谪仙人物,可是此刻他却看到赵都督似乎正透过郝氏看另外一个女人。
且是一个染了耳疾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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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晌午,云雀横飞过庭院,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寺庙里的僧侣端上了斋饭,虽说没有半点的腥荤,却也花样叠出,但是一个普通的蚕豆,就做的很有花样儿。
用春天的嫩蚕豆,这样的蚕豆是带着甜糯的,用热水烫去蚕豆上的豆皮。然后将红椒切成小丁,用香麻油、酱油、还有深井盐等香料兑成香汁,起锅热油,油热后再将红辣椒沫倒进去,出了香味儿后,把兑成的香汁儿顺着铁锅的边沿儿溜下去,最后将嫩蚕豆倒入搅拌均匀,待蚕豆入味后盛在木质的圆碗里便是。
这种素味的蚕豆就是为了让修行的僧侣和来客言行规整,一心向佛。
赵恒没有吭声儿,倒是杨文若的妾室郝氏,夹起一块蚕豆,小口咀嚼,慢条斯理地咽下去,香料和酱香在喉咙里萦绕,只觉得此刻就是入了佛门也是可以的……
赵都督斜眼睨了旁边正享受寺庙妙味蚕豆的郝氏,只见她脸颊雪白,黑眸清亮柔和,嘴巴沾着一点儿油儿,粉粉嫩嫩的,清纯天真的快要滴出水来。
他凤眼微微一斜,不再继续看,论起容貌,这郝氏的确是秀雅可爱的。
可是女孩子不能总是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模样,到了十七八岁上就该有些积淀的,或者文学、或者琴棋,亦或者进钦天监为女官。
若只是因为为妾就整日整日的以貌取人,便是再怎么可爱也没什么意思。
心里这么想着,也便不再关注郝氏。
而郝氏却放下了筷子,拿起公筷儿将一颗清爽的蚕豆慢慢悠悠地放入赵都督跟前空着的木碗中。
白行简看到美人主动夹菜,不由将手边儿的木碗端起,朝着郝氏的方向微微抬起。
郝氏明亮澄澈的眸子直直看着赵都督,充满敬意和期盼的想看着赵都督吃下她夹的菜。
她常年在岭南,从未见过这般俊雅的男人,身穿白袍,侧眼看去,双眉入鬓,长长的睫毛又浓又密,比个女孩子还要俊极。
白行简看着痴痴发呆的郝氏,不由冷嗤一声。
待下一刻,见赵恒手指抬起,目光落在郝氏身上。
白行简见状则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一直觉得表妹白静烟嫁入赵府五年无子,是因为赵都督常年征战不常住府里。
可是如今见两人目光相接,秀眉俊目的郝氏瞬间就红了脸。
……如此看来,赵都督并非是寻常人说的不近女色,而是喜好奇特,专门喜欢有耳疾的……
白行简想着想着,心里就一阵恶寒。
他常年风流在外,在花楼里曾听了不少的传闻。
说是世上有些男人,专门喜欢些身体有异的女子,耳疾、眼盲的、腿跛的……说是享用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想着想着,白行简一双桃花眼不由看向赵恒。
不愧是赵都督,口味儿……独特的很呢。
而赵恒看到木碗里那颗蚕豆,长眉却紧紧皱起,郝氏不明其意,又是拿起筷子给他夹菜。
而赵恒却在探究的看着郝氏一眼后,微微抬手,将那放着蚕豆的碗递给了白行简,冷冷道:“我不喜与人共用杯盏,更不喜与人触碰。”
杨文若的面子一下挂不住了,而一旁的郝氏,虽然听不见,但是看到赵恒把碗递给白行简,就瞬间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儿。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他,握着筷子的手打着哆嗦,半晌眼泪却顺着脸颊跌下来。
杨文若虽然迂腐死板,但是对郝氏却是千娇万宠的,弄的郝氏都十七岁了还像是个十岁的女孩子的心性,虽说是个妾,但是这些年在杨府却是被当成正妻对待的。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等冷待,当即就觉得面子挂不住。
白行简见了,心里却像是猛地透了气儿一般。
方才一直被杨文若这个迂腐蛋怼的说不出话来,想要随着赵都督来白岩寺,顺便打探打探银票的事儿。
不想竟添堵的遇见了个迂腐蛋,见迂腐蛋身边还有郝氏那般秀雅可人的妾室,更是心气不顺。
如今见杨文若和郝氏这般境地,他心里瞬间就通畅了。
赵恒起身,站在寺庙的庭院中,朝着白行简看了一眼,“宫里比不得寻常后宅,后宅扯断了步摇,多少人来了都不怕。但是宫里却是不一样的。”
白行简是个聪明人,听到赵恒说的话,自然清楚他指的什么。
白行简不敢跟赵恒辩解,又听赵恒主动提起,更是焦急万分,后悔没有及时跟那些不知好歹的贱蹄子划清干系。
赵恒扫了白行简一眼,淡淡道:“武定侯夫人明日进宫,到时让静烟和你庶妹一起进宫,跟太后说说话。”
听到赵恒称呼静烟,白行简心里立刻明白赵恒并未多计较,便扯了扯嘴角,认真道:“我日后一定多多管束后宅,再不许妇人荒唐,毫无顾忌。”
赵恒听了,薄薄的唇勾出一丝淡淡的笑,“你能明白甚好,后宅要多多管束,否则到时候惹了是非,你们白家数百口子人命可就丢了!”
白行简听到赵恒颇有提点的意思,心里一松,“都督说的是,是我失职了。”
赵恒听了凤眼里闪过一丝嘲讽,随后便上了马走了。
白行简这个人虽然风流好色,但是却是极为善谋的,他未曾瞧得起什么人,可是白行简却是不可忽视的一个。
攘外必先安内,他虽然极为讨厌白行简这个人,但是兔死狐悲,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事做绝,把白行简推到秦景进那边儿。
而更重要的是,他白行简今日把自己领到白岩寺,得了杨文若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允诺,算是立了一个大功。
白行简处处跟杨文若那个迂腐争执,扰乱了杨文若的心性,在焦躁间,答应了他部下带着三千人进岭南的事儿。
可是赵都督并不是寻常愚蠢的人,他带的三千人却是能翻起滔天巨浪的三千人。
那三千人是带着具有绝对诱惑力的武器进城的。
现在整个大梁都准备发行银票,而国库却是没有相应的金银的,而那些金银并不是不翼而飞,而是被那三千精锐带进了岭南。
赵恒看重的不是侧翼攻击秦景进,而是相中了岭南杨文若手里的那支袖山部队。
一声声庄重肃穆的钟鸣从山川深处传来,赵恒拽着马缰绳,回想起今日郝氏给他夹菜的光景,不由紧紧拧眉。
他一听说郝氏染了耳疾,当时心情便有些奇怪,再者郝氏秀雅可爱,他也并不是很讨厌,所以就宽待了几分。
但是他并不喜欢与人碰触,郝氏却不知轻重的用筷子给他夹菜,当下心里就一阵烦闷恶心。
尤其是郝氏还一副听不见的愚钝模样,更是惹了他的厌恶。
不过借着这事儿,他总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他并不喜欢所谓身子有残疾的女子。
至于对秦三小姐的青眼相加,怕是因为与她接触时间长了,莫名生出些旁的情分来。
他并没有呷残疾女的癖好。
将来忙起大事来,这些儿女私情自然会抛之脑后,
将今后的事儿安排好后,赵恒顿时觉得脑际清明了许多,最初的那种压抑感也一扫而空。
待回到府邸,只见户部尚书已经把蹴鞠包上红绸,送进了府里。
赵恒取出那只蹴鞠,的确是他看中的那一只,还在流苏的上方重新加上了些小小的铜铃,微微一晃就是清脆的铃铃声。
这样好看又好玩儿的蹴鞠,怕是那个郡主府的小东西是喜欢的。
远处尘土滚滚,赵恒一勒缰绳,朝着郡主府奔去。
清风徐来,赵恒还未下马就见郡主府门前闹哄哄的。
“高小姐……哦!不对,是高奴婢。怎么就忘记了你早已经被赶出了府去,成了张府里的奴婢。”一个穿着妖艳的女子当众开始挑衅和找茬,“高敏,你还有脸来郡主府给长乐郡主请安?我可是记得你当年曾把郡主推进湖里,还要不要脸!”
说话的人是曹氏,户科都给事中曹大人的嫡女,是跟玉绵玩儿的比较好的手帕之交。
至于她嘴里的高小姐,高敏是翰林院学士高大人的嫡女,自幼擅长诗画,曾研磨草汁作画,画的梅花和水仙都是上品。
三人先前是不错的关系,但是高敏和曹小姐却因为一个男人,反目成仇。
高敏因为被卷入高大学士的案子,流落到乐坊,的亏被张大人赎出来,这才保住了清白之躯。
如今高敏和曹小姐偏生又赶在了同一时间来找玉绵叙旧。
曹小姐性子目下无尘,嘴又比刀子还厉害,被高敏横刀夺爱后,自然狠狠按着高敏挖苦了一番,毫不客气的嘲笑,口气里全是挑衅。
在曹小姐开口之后,高敏默不作声,四周陷入了寂静无声, 郡主府门口的气氛似乎也随着寂静变得剑拔弩张。
守门的小厮在旁边目瞪口呆,这般小姐夫人的后宅争斗,他们是不敢招惹的,但是在郡主府门口吵嚷,难免惹了非议。
正万般为难时,只见玉绵面含笑意的出来,直接将两人挽住,一双湛湛有神的眸子看着两人,盈盈一笑,唇边倒映出两只浅浅的梨涡。
这一笑,让人顿觉如沐春风,一下把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给消弭了。
玉绵转身握住高敏的手,清婉和气道:“宁姐姐最是脾气急,你父亲出事时,宁姐姐还私下打点了的。”
曹书宁听玉绵拆穿她私下护着高敏父亲的事儿,不由横斜了高敏一眼,“哼,谁会帮她打点。”说完又拽过玉绵,“人家高大人当年是正五品大员,哪里把我们放在眼里。”
高敏听了玉绵的话,藏在袖里的手却是一怔。
高敏是个性情沉稳的,不过片刻光景,便朝着曹书宁一拜,“是我错怪了好人,对不住你。”
曹书宁冷哼一声,却是不住的朝玉绵眨眼。
玉绵笑着拉住曹书宁的手,“你啊就是个急性子,嘴比谁都坏,心眼儿又比谁都好。”
见三个小姑娘吵吵闹闹的,赵大都督倒是头一回这般有耐心的看完。
尤其是那双清冷的凤眼落在那个充当和事老的小东西身上,性情干干净净,聪慧又可爱,不像是那个愚钝媚宠的郝氏。
曹书宁清了清嗓子,正要拉着玉绵走,却扭头看见骑在白马上的都督——赵恒。
她先前就听她父亲说过赵恒封玉绵为郡主的真实意图,如今这不是佳节不是良辰的来,她心里就一阵担心。
玉绵见曹书宁一下闭嘴,不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到赵都督一步步朝她走来,一下就吓得打了个嗝。
“都督,您这是……”玉绵猜不透他的来意,只得小心应对着。
方才心神一半都放在给两个小姐妹调和上,如今忽然逢上赵都督来,稍稍乱了方寸。
站在曹书宁和玉绵身后的高敏却不动声色地盯着赵恒看,眉眼清明没有一丝杀气。虽猜不透赵恒的来意,但是却清楚知道他这才来找玉绵,没有敌意。
等再次抬起头时,只见赵大都督嘴角噙着笑意,眉宇舒展,微凉的手有力地将玉绵拉在身后挡住。
目光落在玉绵的两个小姐妹身上,淡淡道:“翰林院高氏……去兵部找唐氓通。”赵恒将一块玉佩扔给高敏。
还未待高敏回过神来,早见赵都督捏着玉绵的腕子,很是自然熟悉的进了郡主府。
隔着影壁墙,见他拿出一只极为精致的蹴鞠按在玉绵的掌心,一双凤眼满是宠溺和娇惯。
曹书宁张张嘴,刚要阻拦,却被高敏拉住衣襟,摇摇头低低道:“赵都督对玉绵没有敌意。”
曹书宁冷哼一声,“是了,有没有敌意,大抵对你都是有好处的,你向来是不管人死活的,害我也便算了,还专门牵扯上玉绵,你明知道她自幼受尽欺负!”说完一把甩开高敏,转身去了。
看到曹书宁走远,高敏往郡主府回头望,只见玉绵怔怔地看着蹴鞠,而赵都督娇宠的看着玉绵。
权臣之宠,不该要,可是瞧着赵都督这般势在必得的神情,玉绵怕是躲不开逃不掉了。
玉绵不知道高敏心中所想,但是看着掌心那只精致的蹴鞠,脑中却是思绪纷纷。
当年她和嫡兄秦绅一道出去踢蹴鞠,两人你争我夺,玩的好不快活。
秦绅比玉绵大了数岁,性子又放荡不羁,玉绵跟着他,学会了蹴鞠、玩骰子、射箭,尤其是蹴鞠,玉绵比秦绅踢得还要好。
但是那日刚刚踢蹴鞠回来,刚进屋,迎面而来的就是被母亲叶氏身边的婆子按在了长凳上,亲自杖责了她几棍。
挨打总是要问清楚缘故的,叶氏却是不由分说,当场就指着玉绵的鼻尖儿道:“愚钝至极,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本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家恨不得手刃了你才泻的心头之恨,你倒好,自己送上门去了。”以为是不耐烦地皱眉,清冷呵斥,“日后若是再疯疯癫癫,不知道藏拙守愚,便当真聋了你的耳朵。”
年幼时节总是张狂的追逐标新立异,可是在深深后宅,标新立异却会被人做枪使,最后也落不得善终。
现在的玉绵倒是十分明白,也清楚,叶氏所言非虚,只是叶氏性情偏激,用的方法太过急躁了些。
叶氏想教给玉绵的不过是“守拙”二字。
权势滔天的时代,不懂不会这两个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当赵都督邀请她一起踢蹴鞠时,玉绵唯一的动作就是摇头,称不会。
偏偏赵都督又是个认了真的,向来疏冷不爱搭理人的赵都督,竟在郡主府的后院子耐心的教给玉绵蹴鞠的技巧,甚至还从蹴鞠的战术引申到了兵法。
看到玉绵听兵法听得困恹恹地打哈欠,赵都督倒是拿出了严肃端方的态度,伸手捏了捏玉绵的脸儿,随后一把将她拉进怀,下巴抵在她的发心,道:“蹴鞠就是兵法战术的演练,态度要端正,你看这个方向,并不是要强攻,而是……”
玉绵听着那些高深莫测的兵法,只觉得更困了些,被他压着头顶,眼皮沉的更像是拉了两个丝线,硬生生的要合在一起。到了最后小脑袋一下靠在了赵恒的怀里,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小手甚至不由自主的抓在了赵都督的胸口。
见到玉绵这个大逆不道的动作,一旁候着的婆子,顿时吓得冒了一层冷汗。
权臣之胸,怎能抓的,这浩瀚的胸膛里可是装着整个大梁的江山未来。
可是在一旁讲授战术的赵大都督,却是勾唇一笑,疏冷清淡的凤目里闪着点点星光,似乎颇为享受小人儿窝在他怀里的依赖感觉。
来送茶水的田翘,刚出门就见到了这样一幅景象,自家小姐依偎在赵大都督怀里,赵都督抬手轻轻顺着自家小姐鬓边的发,眸光深沉的像是爱了多年的夫妻。
田翘看到这一幕,心里砰地一跳,小姐娇俏可喜,似乎颇得都督欢心,若不是耳疾的干系,怕是早已进了赵府后宅。
先前,赵都督也明明是计较这些的,毕竟名门权贵很是在乎女子的身体健全,生怕遗传给后代子嗣什么病症。
可如今这幅光景,又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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