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绵原本进兵部是想解释解释和程子聃的事儿,不想竟漫天地里跟赵都督起了隔阂, 她原本是想解开误会的结就走的。
不成想这一路竟要跟着赵都督一起去祷庙祭祀去, 她什么都没带着, 田翘也未曾跟着。
“尊夫人因为早前受过凉,要时常的保暖将养歇息着, 如今却瞧着是个忙人,若是体内的寒气没有驱散,又日日操劳着,宫寒怕是越发严重。”那郎中一边施针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
他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但是里面却有些道理在的。
针灸虽然能暂时的止疼, 但是把宫寒治好是不太可能的,再者他看玉绵一身的官袍,想着平日里是忙着的。
而她这位夫君贵气逼人又官威十足,想必这小女子也不怎么敢悖逆他的意思。
“哎, 要慢慢的喝药慢慢的调养,每月来时要提前热敷,再不济就让你夫君给你在小腹轻揉缓解。”郎中皱着眉,对玉绵耳提面命的嘱咐。
玉绵听着郎中一句不离一句的说赵恒是她的夫君,便想着解释一二,不想刚张口,就见赵恒开口道:“知晓了。”
玉绵听到直接认下, 不由瞳孔微缩,诧异地盯着他的脸。
只是此刻她还不能彻底跟赵恒撕破脸,也便垂着头没有揭穿这事儿, 这样也算是留了余地。
那郎中端来一碗汤药,又将玉绵身上的银针取下。
那银针卸到最后一根,玉绵觉得此刻全身暖洋洋,小腹的疼痛也缓解了不少,加上外面阳光照得暖和,她整个人都懒散昏昏欲睡了起来,靠着软塌,眼睛沉沉的合上……
待下次醒了,头差点撞到马车上的车厢上。
玉绵靠在马车壁上,茶几上摆着两只小小的熏香炉,味道是红糖和老姜的味道。
是用姜为原材料的熏香,有暖身的功效。玉绵闻着那些姜味儿只觉得全身暖和和的,从里到外都舒服了很多。
一随行的婆子掀开车帘儿,探进头来,朝着玉绵打手势道:“秦大人,都督说让你喝完桌上的两碗姜汤。”
“都督……”玉绵小嘴儿喃喃两句。
那婆子话多,见到玉绵眼神清澈又娇媚可爱,便话匣子打开,一边摆手势一边道:“不瞒秦大人,都督自幼闻不了姜味儿,但是为了让您暖身子,硬是在马车里抱了您足足两个时辰,闻着香炉子里那些浓烈的姜味儿,我这个婆子都闻不了,更何况是都督……”
玉绵听到婆子的话,不由小手冒了一层冷汗。
“现在都督去沐浴了,他是最受不得那种姜味儿的。”婆子絮絮叨叨的说着。
玉绵起身,见赵恒原有衣裳上的荷包已经被香炉子熏得满是姜味儿。
玉绵便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了几根绣花针,又跟那婆子要了些带着缠枝花纹的布料。
玉绵有随身携带这些针线的习惯,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绣花针和布料都是现成的,她女红还算可以,不过一个时辰便裁好了带缠枝花纹布料,并针脚精致的缝好了一只荷包。
原本那块布料不甚大,但是做出来的荷包却是极为合适的,象牙白的底色,用了极好的晕染工艺,将那金线绣出的缠枝花纹衬得极为好看。
玉绵看着那只荷包,一切都是好的,要是有绣线在,用金线顺着缠枝花纹的纹路绣上个字儿就更好了。
可惜没带,玉绵也是略觉遗憾。
看着玉带上挂着的那只精致的荷包,赵都督薄唇不动声色地微微一勾,一张俊脸甚是满意地点了点。
“先前工部尚书吴大人为官清廉,性情忠厚,告老还乡后也是很秉持为官时的道德修养,他这辈子曾收过三个门生:一个成了夷安公主的驸马;一个在吏部当差,还有一个现在还在田里插秧。”玉绵侧目看着赵恒,见他手指轻抚过那只荷包,继续道:“世人都说吴大人前两个门生很出挑,可我却觉得插秧的那个门生是最出色的,安贫乐道,国难当头时却能披挂上阵,若是有个门路,去兵部是最合适的。”
忽听得这句,赵恒不由回头,只见玉绵一张清秀绝俗的瓜子脸,一双杏眼儿眼睛中隐隐有遗憾感慨之意。
“但他风头出得不好,偏生为了迎合先帝的意思,提出火耗归公,想要肃清贪污墨吏,却落得个让清官生活难以为继。”赵恒冷嗤一声,“清官为民为国,可惜迂腐之气太重,天下吏治不是儿戏,更不是书本上写写画画的那些,只想出一些理想性的东西来,最后害的还是百姓。”
玉绵看着赵恒的口型,并没有沉默或者像是其他官员一般讨好顺着他说,而是不卑不亢道:“耗羡归公是吏治养廉,所有郡县不能私留火耗,而火耗也并不是全部上缴国库,而是让地方上的知府掌控着,那些财政疲难的郡县,在拨发银两时多分一些,闲散的那些官员该清的清,那些清廉的官员分发适当的奖励的银子,贪腐的按照大梁律法严办,萝卜加大棒,这样贪官墨吏也能得到惩罚。”
赵恒听到这话,不由笑道:“你倒是把他提出的又改进了一番。可惜现在大梁的官员就是需要灌猛药,全拨给知府,知府怕是不用三年清知府便可十万雪花银了。”
兴许是说到了感兴趣的话题,赵恒靠在一旁的柳树上,轻挑眉尾,好心地拉过玉绵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写了个“查”字。
看到那个“查”字,玉绵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便需要监察,在大梁设立三层监察御史,中央御史监察地方知府、同知、通判;然后地方府设立府级监察御史,专门监察州级的知州、同知、判官;最后州级设立监察御史,专门盯管县级的知县、县丞和主簿,这样便可减少中央监察御史的工作量,州级知府也会因为忌惮上面的监察御史,收起贪墨的手脚。”玉绵对答如流,最后沉吟道:“当然,这些监察御史就需要插秧的徐大人那般中正耿直的。”
这种话,被玉绵娓娓道来,倒是没有那些枯涩僵板亦或着讨好惹人厌的味道。
赵恒颇为诧异的挑眉侧目看着,原本他只以为玉绵只是会些茅山术的唬人东西,不想竟然能讲出这般有政治建树的东西。
甚至不朝廷里那些考科举上来的男人布置曲划的还要精妙。
这小人儿若是没有耳聋,且为男儿,考取个功名,入了仕途,必能有一番作为。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歇脚的客栈,客栈里灯火辉煌,那些跑堂儿的更是在兴头儿上,见到玉绵和赵恒来,赶紧安排客房,道:“今个儿因为咱们郡县要举行乡试,所以客栈这会子紧的很,那些下等的客房都被秀才们定下了,您二位就且住天字一号房。”
玉绵听小厮把她和赵恒安排一间房,顿时急的变了脸色。
赵恒却接下了腰牌,随着那跑堂儿的上楼,待到了拐角处,一把将玉绵拉过,压在墙角儿,低低道:“乡试正是查徇私舞弊的好时机。”
玉绵眉眼微微一敛,乡试,花银子和找关系的不少,在这事儿上一查一个准,且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细细想想,现在的大梁治世之下有太多的纰漏,张太后只知道争权,一副妇人的狭隘,赵恒奉旨而来,却是在这些漏洞上极为费心。
想到这些,玉绵竟然从心里开始有些体谅起赵恒来。
明月皎夜光,香乱舞衣风。
客栈下首,一个纨绔一样的秀才耸肩,手里捏着一个酒壶,唇角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听到同行的秀才说要好好准备,更是嘲讽一笑,“山人自有妙计,科举考试这事儿不是单单有才华就可以的。”
另一个秀才偷笑,“说的什么胡话,咱们这一届最好的就是唐秀才,只要唐秀才在这科举考试就是要拼才华的。”
那个纨绔秀才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眼底闪过一丝坏笑。
拼才华哪里拼得过身体,往饮食里放些昏睡药,一旦错过乡试的时间,任他才华怎么出众,也没卵用。
小半个时辰后,玉绵用完晚膳,看赵都督出去办差了,便想着和婆子在外面的街上散散步。
玉绵刚走没半个时辰,那个精通医理和药理的纨绔秀才便又暗中给唐秀才下药了,让唐秀才彻底错过乡试的时间——
整整一包药粉,全都倒进了茶水里。
那跑堂儿的看似豪爽聪明,实则就是个马大哈,原本这下药的茶水是送到唐秀才的房里,但是在相邻的两席之间跑活儿,惊叹阴差阳错的把茶水送进了玉绵的房里。
子夜时分,赵恒回客栈回来,还想着怎么逗逗那个小东西,不想一进门就见玉绵跌在地上,脸色苍白,好像是误食了毒的样子。
婆子听到响声,忙进门看到玉绵跌在地上,一动不动,顿时吓得脸色发黄,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老奴去给秦姑娘煮姜汤,方才还在喝茶水,却……却突然晕倒了。”婆子不住的磕头,看着赵恒的眼神不免惊慌失措。
赵恒抱起地上的玉绵,侧目看看地上的婆子,见她脸上的确惊慌失措,不由眉头紧皱,隆起一个深深的八字。
这般模样,不像是装的。
正在这时,郎中急匆匆的推门而入,将小要箱子取下,然后取出一个小软枕来为玉绵诊脉。
郎中放下被人催的厉害,他还以为有什么贵重人物生了什么毛病,还特意带了不少珍贵的紧急救命的贵重药材,不想却只是因为喝下了昏睡药。
而旁边那个清冷俊极的男人,却面色阴沉,紧张的跟什么似的,极少说话,每次却是只有一句:“怎么样了?”
“大人放心,这位姑娘无大碍,只是喝了些昏睡药,再加上身子弱了些,这才跌倒。幸好处理得当,并无大碍。”郎中舒了一口气,转身瞧了赵恒一眼,见他脸色依旧阴沉,不由道:“休养几日就可,只是这位姑娘体内尚有寒气,这次又误食了这西域的昏睡药,日后可能落下些病根儿……”
“把跑堂儿的还是有下药的全部抓来!”郎中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赵都督突然大怒。
一旁随行的穿着便服的武将见到赵恒这般,忙将那个下药的纨绔秀才和跑堂儿五花大绑的胖揍一顿。
正要把那俩货往衙门里扭送,那个郎中见赵恒面色阴沉,那个纨绔秀才自然是吓得五魂不附体。
说起来那个纨绔秀才是罪有应得,但是那个粗心的跑堂儿却是罪不至此。
郡县的老百姓最是淳朴,那个郎中见了,忙朝着赵恒道:“这昏睡药的毒性,小的是能解的,至于宫寒,大人还是请荆州的谭氏女医来治。”
见到赵恒脸色稍缓,那郎中继续道:“考科举的人作怪,这跑堂儿的却是好心,想着给这位姑娘送壶茶水,不想竟阴差阳错的,怕是好心办错事……”
赵恒瞥了那个郎中一眼,转身一把捏住那郎中的领子,眉眼中带着狠厉,半晌却一把将那郎中扔在地上,随后冷哼了一声出门去了。
身旁的武将看了看架子床上躺着的玉绵,想要出手将她抱上走,却听赵恒清冷道:“谁准你碰?!”
那武将听了,吓得忙把手撤了回来。
他们眼中的赵都督只有清冷不爱理人,再就是战场上杀伐决断的赵恒,对于这样的赵都督,他们还未曾见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其中有一个机灵,忙推着那个武将出门去了。
那个跪在地上的婆子见人走远,忙从地上爬起来,将帕子用热水浸湿,轻轻照料起玉绵来。
这婆子常年在都督府当差,赵恒的性情她最是清楚,越是克制越是冷淡就越是在乎。
可是冷淡克制又在乎到了尽头,就是肆无忌惮的咄咄逼人。
“男女之间的感情真是说不准……唉……”郎中起身收拾药箱,将银针收进别致的小盒中,“费心力啊,急慌慌的来,出诊费也没有”那郎中絮絮叨叨的说着,但是表情却极为轻松,丝毫没有在意诊金的意思。
婆子将帕子安置好后,瞧见郎中收拾药箱又絮絮叨叨的,这才道:“诊金应该放在门外了,我们家公子对秦姑娘千两黄金都出,更何况你这点儿诊费。”
那郎中扫了一眼床榻上的玉绵,朝着婆子道:“这姑娘聪明灵慧至极,但是身子太弱了,无病无灾的倒也好,若是连生两场病,怕是有早夭的风险。”
而郎中说这话时,正好是赵恒处理好了情绪回来,正巧听到郎中喃喃自语的玉绵身子孱弱,连生两场病就会死的的话,当场大手就攥了起来。
永兴郡的天气像是娃娃脸,自打玉绵误引用了昏睡药后,就连连下了三场雨,电闪雷鸣的,甚是吓人。
而永兴郡衙门里却是有衙役将那个下药的纨绔秀才拖了出来。
吓得那纨绔秀才手指发抖,裆里也湿了一片,口不择言道:“大人……大人饶命,我……我舅舅的三姨妈的侄子在州里做通判,我们是一脉同枝的!大人救救我,求大人饶命!”
那县令原本已经收了纨绔秀才家里送来的银钱,但是没想到这狗秀才惹到的竟然是赵都督,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把秀才家里送来的钱当场就退回去了,连忙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
“伤了人身体,就要赔罪,再者你是在乡试上动手脚,这是株连三族的大罪,你不受惩罚,天下秀才能心安?不要再提饶命,你该赔命!”县令把平日学来又极少用的话一句句的落在那纨绔秀才上,随后乱棍就一下下落下来。
等到玉绵悠悠苏醒,就是三日后的事儿了。
她只觉的身上软绵绵、虚荡荡的,脚下也深一脚浅一脚,很是无力。
但是客栈外厅却是站了满满一排婆子丫鬟,
赵都督常年征战沙场,从来遇见都是那些流血流汗的铁骨铮铮的将军,可是那日郎中说的那句玉绵身子太过孱弱,连生两场病就可能命陨的话,让他很是膈应。
但是,不光这个郎中,上次那个治疗月事的郎中也是这般说的。
三人成虎,郎中却是不必的。
脉象就在那里摆着,身子气血不和,身子孱弱易折,是明明白白的。
最初,他将秦老太爷的爵位给她,的确是将她当成了棋子,也的确毫无怜惜之意。
可是现在,从听第一个郎中说起宫寒身子不好,再到这个郎中说的身子弱容易命陨,一句一句的像是刺儿一般扎进他心头,一股酸涩又憋闷的情绪积压在心口。
说不出道不明,却是很不痛快。
所以,他当场便揪住了那郎中的领子,那一刻他差点失手拧断那人的脖子,就为那句连生两场病就命陨。
人有时很奇怪,怕什么来什么。
他那一刻的确害怕那个很顺他心意的小东西忽然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在街上阴冷着脸走着,半晌却猛地顿住了步子,不过是身子弱,他是大梁权倾朝野的赵都督,将来那个明晃晃的龙椅都随他姓赵,他会广罗天下名医,务必把那小东西补得圆圆润润。
断不叫她生一点病!
只是想规想,现在名医未来,能做的就是派些人手多多照顾她,不能让她真生了病去。
所以玉绵这一醒来,就看到了这满屋子的丫鬟和婆子。
这些婆子见玉绵醒了,怕她摔了忙有序的忙活起来,有搀扶她的,有熬药的,有端茶的,有准备净面的帕子的……
甚至她的贴身丫鬟田翘都专门从京城被带到了永兴郡。
玉绵看着田翘,又看着满屋子忙活的丫鬟婆子,很是头疼。
她又不是国家保护动物,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不能再珍贵的人物,没必要这般伺候着……
就算宫里张太后也没这排场,真有些搞不清楚赵都督的想法,一出出的……
而赵恒这边也已经忙得没个空闲,这几日已经到了祷庙祭祀的时候,永兴郡的县令连日用尽心力布置祭祀的物事。
玉绵看到这繁华热闹的街景,还有烟雾缭绕的青山,只是在窗边略坐了坐,便躺在了踏上。
方才已经有人来传信儿,说是钦天监的于监正已经陪同赵都督一起祭祀去了,玉绵的主要任务就是养身子好好接受新来的女医谭氏的诊治。
不过将养归将养,这边没了差事,宫里却是一出出的杂事不断。
张太后宫里,说是一个婢女打碎了张太后的送子观音,惊恐的跳井溺死了。
张太后畏惧鬼神,连夜八百里加急,让玉绵给她驱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宝宝44984845投雷,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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