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碎金似的斜阳缓缓流泻在青石砖路上,雕着如意纹的窗户敞着,清风吹起镇纸下的宣纸一角,玉绵手指摸着翘起的宣纸,半眯着眼儿听着姚管家宣读新的家规。
原本这就是破败的府邸,也不知道赵都督说了什么,忽然前个儿晚上,就来了许多小厮和粗使的婆子。
也不过两日的光景,就把整个府邸修葺的焕然一新,原本糊着窗户纸的破旧窗子也重新装了。
赵恒府上的姚管家似乎要在郡主府上扎根一般,站在台阶之上把赵恒府上的家规通通用在了郡主府。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们常年在都督府,现在在郡主府也是一样的。”姚管家言语斟酌,语气里带着一抹警告。
说完,又一一提点了一番。
姚管家常年在都督府管家,言谈自然是不俗,那些小厮和婆子都是惧怕他的,他说话时,那些人都是静静听着。
可是私下里却相互对着眼神儿,无话却在犀利悱恻着。
他们原本以在都督府里为荣,慌乱间被姚管家点到了郡主府,说是郡主府但其实就是一个庶女,在府里原本就不受重视,私下打听了一番,还打听出了玉绵母亲叶氏被赶出秦家的事。
据说叶氏被赶出去后,养活不了自己,最后落得凄凉收场!
玉绵看到众人眉来眼去的相互瞟着,私心里觉得这帮人来了也是不好管束的。
“我不管你们先前在都督府是个什么职位,今个儿都督差我过来,你们就妥帖的跟着,安安分分!”姚管家扫过众人,言语里带着警告。
众人心中一怵,知道姚管家的手段,姚管家都从都督府来了,他们一些下人还敢说什么,只能闭嘴不敢再相互交换眼神儿。
玉绵从未想过姚管家会如此为她解围,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待看到他腰间垂挂着的赵恒的令牌时,脑中倒是闪过一阵清明,一个管家做不到如此呼风唤雨。
这一切都是赵恒的意思。
玉绵这边儿闹得人仰马翻的,朝廷里也不轻松。
之前的大梁被宦官操控时间太过长久,害死了不少的能征善战的将军,现在大梁南面东突厥虎视眈眈, 西侧西突厥和铁勒骚扰不断。
赵恒心思落在击退外敌上,可是朝中那些文官却不知外部忧患整日结营争斗不休。
秦老太爷留下的那些旧部在皇室眼中,就是个待用的刀剑工具,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利用他们来对付赵恒。
可是整个大梁的官员都知道,以那些旧部来对抗赵恒简直是以卵击石。
现在大梁的政局就是全凭赵都督一人把持,虽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若是赵都督想要,这些王土和江山便都是他的。
所以现在皇室对赵恒的猜疑从来没有停止过,而赵恒也从来没想过消除皇室的对他的猜疑。
这是这一切被长年待在边塞的中书舍人秦复给打破了。
秦复其实是秦老太爷的私生子,他母亲是个花娘,秦老太爷偶然打了一次野食儿,那花娘就怀上了秦复。
但是秦老太爷惧内严重,一直不敢说,时日长了倒是搁置下了这回事儿,直到花娘病逝,秦复认亲,秦老太爷才慌乱的捂住了,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别支。
自此,秦复就一直以远房亲戚自称,常年驻扎在边塞,极少回京城。
今年三月三,女儿节时,却破天荒的来了玉绵的郡主府邸。
朝廷里的那些人素来都是八卦惯了的,一听说秦复来了京城,不觐见太后和小皇上,偏生去了郡主府,一来二去的就惹了非议。
毕竟秦老太爷发丧时,秦复都没来,一来京城却进了郡主府。
他们一时间猜不透秦复来的目的,毕竟远房叔叔来侄女的府邸,怎么说也有点奇怪。
也是传的太过风风雨雨,秦复专门上奏了一封请罪信。
说是边塞时疫发作,自己的嫡妻不注意染了时疫,而当年给玉绵诊治耳疾的一个郎中却是治愈过时疫的。
这样一封信,直接让朝里的人心思就敞亮了。
难怪要去一个远房侄女的府邸,要来是要用侄女身边的神医,并不是为了利用新封了郡主的远房侄女,来攀附赵都督。
风细细的吹着,郡主府的小厨房里忙碌着煮樱花茶。
玉绵轻轻拨了拨茶盏里的用鹅卵石低温杀青过的樱花,一双明净的眸子轻轻扫过跟前的叔叔秦复。
其实秦复是最像秦老太爷的,一身乌色的长衫,高大俊朗。
“父亲战死疆场,叔叔因故未曾来,让你承担了这些。”秦复只是抬了抬茶杯盖儿,一双眼睛里闪过细不可查的嫌弃和瞧不上。
玉绵盈盈一笑,对秦复的话不做回应。
秦复这个人,玉绵见过不超过三次,可是却深深知道这个人的道貌岸然。
分明是恨极了秦老太爷,顺带恨极了整个秦家的人,却偏偏虚伪的说了一句让人听着很不舒服的“暖心话”。
秦复见玉绵不应声,一双眼朝着玉绵不住地打量。
的确是如花似玉,难怪赵都督那般清冷不近人情的男人会把封爵位的好事儿全按在她一个小小的卑贱庶女头上。
正想着,斯文秀雅的小团子闯了进来,见到玉绵便抱住了玉绵的腿,奶声奶气道:“听院子的婆婆说三姐姐要搭竹棚,我是最擅长搭东西的。”
说完又看了一眼秦复,拍着小胸脯道:“父亲,您说是不是?”
秦复素来虚伪的脸上瞬间就浮现出了一丝慈父的真诚欢喜模样。
“寅儿,不许胡闹。”秦复伸手想要把儿子秦寅喊过去、
但是秦寅却用嫩笋似的小胳膊紧紧抱着玉绵的胳膊,声音软糯道:“我才不要,我要跟三姐姐一起搭竹棚。”
这秦寅是秦复三十岁上有的,秦复膝下人丁稀薄,命中无儿,得了苏妃后,勤恳耕耘多年,得了这一个儿子。
秦复极为疼惜苏妃,这个儿子自然也是娇惯至极。
玉绵笑了笑,伸手轻轻揪起抱着她腿儿的小团子,道:“好,赶巧了,我也喜欢。”
说完便领着秦寅到庭院里去了。
几只小鸟在雪白的梨花枝头啾啾的叫着,清风吹落地上的花瓣,秦寅笑嘻嘻地蹲在地上捧起一捧捧的梨花。
玉绵接过田翘手里的墨斗,随后拿着曲尺和墨斗量划着木料,玉绵转头朝着秦寅唤近了道:“你说你擅长搭棚,来,帮三姐姐扶着些!”
秦寅一听,忙撒开梨花,扭着小步跑过来,给玉绵扶着鸡翅木的一边儿。
玉绵拿着小锯利落地锯木头,拉方线,不过一个时辰就把凉棚的大框架搭起来了。
“三姐姐,真厉害!”秦寅很捧场地拍着小手儿,“父亲常说三姐姐不是寻常人物,如今看着还真是。”
玉绵侧头看着秦寅,才六岁的孩子,一副天真的模样,倒是把大人的话学得极为精道。
“是了,三姐姐我可算是能工巧匠。”玉绵笑了笑,随后拿起榔头轻轻砸着钉子。
叮叮当当的好一阵子,待太阳西斜时,凉棚已经搭好了,粉绿色地纱幔迎风飘起。
玉绵和小团子秦寅趴在凉亭上悬垂的秋千榻上。
春日甚暖,玉绵又累得有些疲乏,索性就闭着眼睛,打起瞌睡来了。
小秦寅却是活蹦乱跳,精神充沛,坐起来拉着玉绵的手指道:“三姐姐,咱们去骑马吧?”
玉绵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兴趣缺缺道:“三姐姐都快累趴下了,你这小可爱还是找你父亲去吧。”
秦寅将碟子里剥好的瓜子递给她,奶声奶气叹道:“跟母亲一样,一说带我出去骑马,就说犯了咳疾……”
“景进叔叔经常往府里送补品,母亲子骨不算强健,也该补的中气十足了。”秦寅托着小脑袋,一副懊恼的模样。
“哦?秦景进?”玉绵睁开眼,朝着秦寅看了一眼,“他给你母亲送补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秦景进偷龙转凤地把苏妃送进秦复的府邸,既是送进去就安生些便是了,非要送什么补品,怕是又想藕断丝连了。
“父亲倒是很不喜欢景进堂兄,每次看到他送来的补品都扔出去!”秦寅无奈的叹口气,像是说着一件极为苦恼的事儿。
玉绵也随着叹了口气,能不生气地扔出去?
要知道苏妃早年跟秦景进可是青梅竹马,在宫里还有些荒唐绯闻,秦景进送补品,只能是让他陷入旧日的绯闻中。
秦复极为珍爱苏妃,听到那些旧日的绯闻就气的火冒三丈。
再送几次补品,怕是要直接把补品扔在秦景进脸上了。
他自己的娘们,他秦景进整日操个什么心?!
秦复在院子里一边悠闲喝茶,静静地等着儿子秦寅。
不想还未等到秦寅,却先等来了赵都督。
秦复见到赵恒进门,手里的茶水一顿,心里一阵慌乱。
赵恒端严入座,自然地好像是这郡主府的真正当家的。
秦复忙起身朝着赵恒行礼,“都督,合该小臣去拜访。”
赵恒没有应话,只是看着玉绵用过的樱花茶,一朵朵的樱花带着黄山毛峰茶的香气。
秦复又是一行礼,道:“都督,小臣知罪,”
赵恒一晃神儿,手指微微扫过茶盏上那抹淡淡的口脂,凤眼一挑看了秦复一眼,道:“何罪之有?”
秦复心里一阵打鼓,正要解释,却听赵都督道:“前日,你的好侄儿秦景进截了兵粮,似乎有造反之心。”
秦复听到这里,黝黑的肌肤一下就吓白了,紧紧攥着拳道:“景进善良小胆,对皇位绝无觊觎之心。”秦复侧身看着赵恒,眼神笃定,面儿上也极为认真。
赵恒听秦复这话,目光里带着冷意,整个人看上去清贵又疏。
半晌却又勾唇一笑,这个秦复还真是能装模作样。
明明跟秦景进已经到了快要开战的时候,心中怕是早已惊涛骇浪,面上也还能撑得住,有事没事的收拾着秦景进的烂摊子。
赵恒手指微微敲着桌面,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半晌将一封密信扔在秦复的跟前。
“无意间得到的,秦大人请过目。”赵恒端起茶盏轻轻倒了一盏樱花茶。
秦复原本脸色里还带着一二分的底气的,不想看完那封信后,脸色一下就垮了。
信中很是清楚,秦景进私下绑了苏妃身边的照料婆子,逼着那婆子呈上了一份儿供词,字字句句指出秦复现在的嫡妻就是先帝的苏妃。
秦景进的目的很明显,想用苏妃诈死的事儿彻底拿住秦复,随后步步牵制秦复,最后目标就是秦老太爷给秦复留下的那块免死金牌。
"不识抬举的狗贼!枉我处处护着他!”秦复冲冠一怒为红颜,大手上青筋暴起。
此刻的秦复也蓦地觉得他自己有些失败,他最近这些年太依赖令秦景进了,他一直认为秦景进是可以信任的,不想秦景进竟然在背后摆了他一道。
“都督尽管吩咐,敢劫持朝廷的军粮,至万千将士不顾,他秦景进就是大梁的罪人!该千刀万剐的罪人!”秦复大手拍在桌上。
赵恒勾唇一笑,将一只钥匙扔在地上,“这是那呈上供词的婆子的大门钥匙。”
秦复得了那钥匙,立刻就攥了起来,到门外抓着秦寅就走了。
赵恒走到大门处,忽然顿住了步子,抬头看着天空飞着的纸鸢,还未问话,就见姚管家小步走过来,脸上挂笑道:“这是郡主放的风筝,风筝还是郡主自己做的,手真巧……”
赵恒听了这话,不由转头横斜姚管家一眼,皱眉道:“多话。”
姚管家忙捂住嘴,正要说话却见那飞着的纸鸢忽然就断了,“都督……纸鸢……”
他侧身要指给赵恒,只见他早已朝着纸鸢掉落的方向去了。
“不不不……在房檐上。”田翘站在一旁,给帕假山的玉绵指着方向。
“呵,你这丫头,方才分明说在假山上。”玉绵年纪轻,因为攀爬假山的干系,声音中带了一抹娇媚。
田翘刚要说话,却一下迎见了赵恒,正要行礼,却见他朝她微微挥了挥手。
玉绵却急找纸鸢,皱眉朝着下面的人喊道:“你个死丫……赵……都督……”
赵恒不回话,只是皱眉看着假山上的小人儿。
别人家的小姐都是养的娇娇的,而这个自己亲自请封的郡主,却日日里搭凉棚爬假山的……
“下来。”赵恒转身,声音淡淡极为有压迫性。
玉绵抿了抿唇,手里吓得出了冷汗,方才一时疏忽,竟直接喊了权倾朝野的赵都督。
这次怕是又在老虎头上拔毛了。
“上次给你的书,可是看完了?”赵恒看着她袖子上的灰尘,淡淡问了一句。
“书……还未曾……”玉绵皱眉瞄了赵恒一眼。
自己这个棋子,谁都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可赵都督却跟上了瘾似的一日日的凑过来,吓唬两句也就算了,现在又管上了自己学业,是嫌朝里的事儿不够多么?
赵恒往她跟前逼近了一步,玉绵吓得将手交叠在身后,明净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半晌忽然拽住赵恒的一角,眉眼笑盈盈道:“今日府里的小厮捉了一只野生鲫鱼,都督饿了吧,我给都督煮野生鲫鱼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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