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鼓响,温泉客栈的房檐下亮起一盏一盏的油灯,玉绵隔着雕着忍冬花纹的窗子,听到不远处衙门里传来一声声的威武声。
夜深人静,这种官家的更鼓声听起来格外刺耳,玉绵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桌上一道浅浅的水渍干的花里胡哨的。
衙门夜里抓人,怕是又抓了一个政敌,且给他来了一个措手不及,玉绵心里揣测着,不由朝着赵恒瞄了一眼,心中的疑虑和猜测更是疯狂滋长。
京郊衙门,排排官差用力地戳着地面,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匍匐在大殿之上,乌压压的皂角靴将那个中年男子围住。
座上审问的官员声音淡淡,却将秦景进的相关情况审问的一清二楚。
而地上跪着的那个秦家的老管家,面如土色,老虎凳刚搬上来,档里就冒出了热腾腾的水汽。
将灰扑扑的地面浸湿了。
赵恒轻轻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梨花木桌面,见玉绵托腮凝想,便道:“走,带你去衙门瞧瞧。左右是你们秦家的老管家。”
玉绵听到这话,大大的眼里闪过一丝疑虑,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他大横抱起径直扔在了马鞍上。
赵恒骑马带着玉绵,夜幕沉沉,马儿刚吃饱了很是兴奋,在四下无人的路上跑个欢畅。
马速很快,玉绵初初在后面是紧抓着马鞍子的,毕竟她一个姑娘家还是不怎么好意思抓着一个男人腰间的衣裳。
可是马速的确是快,玉绵只能缩头缩脑的紧紧抓着马鞍子。
身下的马是赵恒在战场上常骑的战马,为了防止敌人抓马,便在马鞍的外边缘缠了一圈掐金丝的蒺藜状的东西。
马上颠簸,玉绵抓着那个蒺藜状的东西,很痛,但是手依旧不敢松开,小小的一段路就一直小心翼翼的抓着。
赵恒洞若观火,自然是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
他猛地一拉缰绳,马儿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更是加快了脚程,酣畅淋漓的跑了个痛快。
风从玉绵耳边嗖嗖掠过,马速比先前更快了不止一倍,像是要将她甩出去一般,玉绵眼底闪过恐惧,怕自己摔下来,不得不紧紧搂着赵恒的腰。
赵恒垂首,看着她那双白莹的小手儿放在他的腰带上,不由勾唇一笑。
马鞭一甩,那小东西更是将小脑袋紧紧贴在他身上,微微侧身,可以看到她小巧挺翘的鼻梁,弯弯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展翅欲飞。
马上颠簸,像是山涧湍急里的溪舟,上上下下,颠颠簸簸,玉绵的一只小手儿不小心落在他的外袍上,身体没有支撑,手一下又落在了他的尴尬处。
他原本就是逗着她玩儿的,可是她的手遗落的位置却很不一般。
但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自然不知道男人的外袍位置,有些可碰,有些不可碰,更有些简直不能碰。
他常年在战场,见得碰的都是疆场的粗糙男人,未曾被女子碰触过,再者马上颠簸,不过三五十下,一些旁的便如竹笋一般膨胀增长起来。
玉绵头一次碰到这等情况,不知道男人外袍还能这般增长,不由吃惊的一下挪开手。
可是马速又快,刚一松手,整个身子就朝后一个趔趄,朝着硬邦邦的地面摔去。
电光火石间,玉绵只觉得快要落地的身子一下被人抄起,等回过神儿来却见赵恒一把将她抵按在一旁的青石墙壁上。
玉绵因为受惊吓,嘴唇微微抖着,唇珠显得更是水润樱红。
赵恒再没有说话,玉绵却感觉到他眸底的神色极为暗哑炙烈,像是草原上狩猎的豹子,只要再往前一点……就一小点……就会把猎物彻底的吞咽进肚腹中。
玉绵生性单纯,又不通人事,原本是不知道这种眼神的意义的。
可是秦家还有个纨绔公子哥儿秦绅,秦绅整日不是去花楼里听戏,就是三天两回的去斗狗撒鹰,观鸟养虫,有次还把一个花娘弄回来,惹得秦老太爷抄起棒子反复责打教训。
而玉绵在秦老太爷棒打秦绅之前,就见过秦绅将那花娘压在火红花朵上,眼神跟赵恒如出一辙。
正回想着,唇忽然被堵住了,樱红的唇瓣被一抹冰凉吮住,动作青涩又带了几分急。
玉绵心里一怔,忙伸手推他的人,“祖父曾说吴家被灭门的事是都督……”
玉绵的话未说完,脑袋还晕乎乎的,而赵恒却脑中闪过一丝清醒,忙推开她。
距离撑开,那双炙烈的凤眼立刻危险地眯起,看着玉绵那张微微晕红的脸儿,道:“吴家灭门……”
有关吴家灭门的事儿,一来二去,也不知怎么传的,传来传去,整个大梁都觉得是赵恒做的。
而秦家和吴家是世交,总觉得唇亡齿寒,私下对赵恒也是满腔怨恨。
这也是秦老太爷为何跟赵恒很难合作的原因。
当时玉绵也不明白秦二爷为何总说与赵都督府仇深似海,直到后来知道了吴家灭门的案子,而吴家的当家主母就是秦老太爷的亲妹子,有这层连襟的关系,自然是对赵恒恨之入骨的。
而赵恒自然也是深深忌讳这点,秦家老太爷虽死,但是秦家旧部颇多,日后翻起吴家的案子,怕又是一桩麻烦事。
想到这儿,赵恒眉眼里立刻泛起一抹复杂,甚至复杂中还掺了一二分的杀意。
吴家灭门的事儿是一种警告。
也是威胁,政治玉绵的这句话,把他心底那一抹最难兴起的欲给彻彻底底的撕碎了。
前朝的权臣刘氏就是因为宠爱一名叫何淑的女人,最后被部下威胁逼迫,最终迫于舆论的压力,把那个何淑交给了部下。
最后那个名叫何淑的女子被做成人彘,饱受折磨而死,那女子生下的小儿子,才不过八个月也被秘密害死了。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那个何淑跟玉绵身份差不多,是一颗棋子,权臣手里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对一颗棋子动情,是最最要不得的。
这也是最容易被部下牵制住,无法带兵的最大缺点。越想赵恒心里的那根弦崩的越紧,而避免这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开始。
不开始的最好办法,就是提前杀掉,免除后患。
赵恒眼尾一挑,在那边杀气腾腾的盯着玉绵。
而玉绵方才脊背被抵在青石墙壁上,虽说他不曾用太大力,可是疆场上杀伐决断的男人不曾用力,对一个高门大户养出来的闺女来说也是大力的。
再者这个时候,玉绵先前早就是歇下的生辰,又加上刚来葵水,浑身难受,半点力气都没有,如今在寒风里一吹,肚子忽然疼了起来,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来。
双膝和后腰疼得似乎也不听使唤了。
玉绵双手捂住肚子,身上冷汗如瀑,想要说话,却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正在这时,却觉得身子一轻,待抬眼时,身子已经被赵恒打横抱起,
玉绵蹙眉凝望着赵恒,低低一句,“都督……”
“多话,可是不疼了?”赵恒说完,扫了玉绵小手捂着的小腹一眼。
随后,却将外袍脱下罩在她的小腹上,淡淡道:“我在此处还有一处行馆,行军时常住。待会子,让婆子给你烧些姜汤。”
听到赵恒这话,玉绵瞬间明白了过来,只是半晌手指却一顿,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莫非赵都督起了行善积德的意思?
玉绵心里悱恻着,但是赵恒心里的想法却别有洞天。
方才,想到吴家和秦家的那层关联,还有权臣刘氏和何淑的案列,他的确是对着小东西起了杀意。
但是,看她忽然蜷缩在墙角,小手捂着肚子,额头上冷汗直冒的疼痛模样,他心里的那股杀意一下就消散了。
至于抱她去行馆,还有姜汤,更是鬼使神差的。
他垂首扫了一眼怀里的小东西,猛然一拉缰绳,马儿飞快的掠出。
而那疼得蜷缩的小东西却,将整个娇绵的小身子贴在他怀里,像是一只受伤的猫儿,隐忍着疼痛却离不开人。
素来不苟言笑,不重情分的赵恒,忽然就心里一软,微微放慢了马速,“且忍着些,路不远。”
玉绵疼得厉害,听到赵恒的话,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只是将小脑袋往他的怀里深处更拱了拱。
刚到了行馆门口,就见一个穿着棕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走出来。
赵恒扫他一眼道:“一会子,唐氓通会将审秦家管家的文书送来,到时你告诉他,让他全权处理,不要担忧。”
石弟孙听了赵恒的话,忙点头。
只要是赵都督嘱咐的,他都会尽心尽力的办好。
只是见到赵都督揽着马上的少女,石弟孙却是眸光一闪,瞳孔紧紧一缩。
“让孙婆婆立刻烧一碗姜汤过来。”赵恒抱着玉绵,刚走进大门却折返过来,朝着石弟孙格外嘱咐了一句。
“还有,煮些新鲜刺少的河鱼,加上老参煮一碗送过来。”说完,赵恒便直接抱着玉绵朝着书房的方向去了。
老远地,石弟孙看到赵恒怀里抱着的少女,高顶髻,珠翠满头,是世上最为千娇百媚的。
且一眼,他便看到了少女腰上那块玉佩,郡主长乐。
也便是秦家庶三小姐——秦玉绵。
仅凭这块玉佩,石弟孙便确定了玉绵的身份,只是他却未想通,为何素来清冷不近女色对的都督,会安排人给秦三小姐煮姜汤、河鱼……且还是让孙婆婆亲自煮。
毕竟那秦三小姐的生死都捏在他掌心的。
石弟孙看了看,半晌摇了摇头,便朝着小厨房给孙婆婆传信去了。
书房内,珠帘微微闪动,玉绵脸色苍白,似乎疼得厉害。
赵恒坐在一旁,大手径直拉过她的脚,轻轻在她脚踝处的三阴交揉按,玉绵疼得嘶一声,随后就是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将脚往回抽。
赵恒扫她一眼,大手微微用力,将她白莹的小脚压住,淡淡道:“敢问三小姐,若是皇上给三小姐指婚,不知三小姐可对未来夫君有何要求?”
赵恒手上揉按的动作不停,他这番话主要是为了转移玉绵的注意力。
在军中,他当年受伤,军医便是用这等法子。
说完,想起她有耳疾,便又破天荒的耐着性子,提起狼毫笔龙飞凤舞地将问题写下来。
玉绵一见赵恒忽然问起指婚的事儿,不由心里一紧,随后又想起了程子聃的那半块玉佩。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母亲在世时,曾给我指腹为婚,指的是陈留侯嫡长子程子聃。”
玉绵话音刚落,赵恒就长眉皱起,脸色极为不好。
他的确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试图减缓些她的疼痛,但是问这话还是有一二分期待,期待她嘴里说出指婚的对象有一二分他自己的特征的。
毕竟赏赐兵部尚书也提过一两句,耳聋还能听见便是一见钟情等等的话。
如今忽然听到她说有指腹为婚这事儿,心里忽然就像是埂住了一般。
赵恒看了玉绵一眼,认真道:“陈留侯世袭到程良这代,爵位便尽了,程子聃跟庶民无区别,你当真愿意嫁给一个庶民?”
玉绵原本疼得厉害,被他揉按脚踝上的三阴交穴后,忽然就有些困倦。
也实在是困了累了,玉绵小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慵慵软软道:“都督,我困了。”说完一双楚楚可怜的眸子深深看着赵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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