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小说:科举日常 作者:岛里天下
    虽极力掩藏着, 到底还是没有瞒过朝夕与共的人,阿喜沉默了良久。

    若非今日碰见宋一煜, 唤了他的名字,他都快忘了自己本来是叫薛子襄的, 那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落尽耳朵里, 距离上一次听见别人这么叫,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原是想忘记过去的生活,往后的日子就把自己当成个乡野长大的孩子, 这几年倒是也由此过得平安顺遂。

    当初在宴会上展露锋芒,杨晔过问了他的身世,那段日子杨晔虽然想知道他过去的事情, 可到底是尊重他的,没有强迫他一定要说出来,此后也就淡了下去,再也没追问过,甚至得知他会读书认字后,时常还教他写诗作画,两人日子过得十分和睦。

    他也觉着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于是更不想谈及过去那些好的坏的。

    可是现下突然碰见了熟识之人, 昔日还颇有渊源, 若是今日他草草一面也就罢了, 可要是寻起他来纠缠,到时候必然少不了麻烦,与其麻烦突然找上门, 倒不如先同杨晔坦白,到时候也有的应对,以免被打个措手不及。

    现在他身心都是杨晔的了,两人是真正的夫妻,就算杨晔因为他的身世觉着他是个麻烦,现在人都是他的了,总不能直接把他给丢了。

    杨晔把衣服给阿喜穿好,整了整白色的衣领,又把他垂下的头发给撇到耳后:“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不在,那小二不听你使唤?”

    阿喜连忙摇了摇头:“没、没有,他做事很、很勤快。”

    他顿了顿,抬眸看着杨晔,似乎是憋了一口气:“是我遇见昔时的故人了。”

    杨晔眉头疏忽间一紧,遇见故人当是高兴事,可是他看到阿喜时却惨白一张脸,结合往时问及阿喜的身世,他总神情凝滞,想来过去是经历了不愿回首的事情,他本觉得阿喜在枣村就已经过的很苦,可是说起以前反倒是更不愿触及,可想而知过去是有多苦楚。

    这些年他并不是不想知道阿喜的过去,可是他不提,他也不便去问,今下突然主动说起,必然是遇见了不好的事情。

    “他欺负你了?”

    阿喜没点头也没摇头:“他、他在街上叫住了我,我假装他认错了人,我、我害怕他还会来找我。”

    “那叫住你的是什么人?若是知道他的身份,你不愿意见,我们也好避着。”

    “是、是........”阿喜顿了顿,有些不敢看杨晔的眼睛,他声音很小:“是大学士家的长子,以前家里同他定、定了亲。”

    杨晔眉心瞬间紧的能夹死只苍蝇,得亏现在坐在床上,若是坐在桌边喝茶,那不得喷一地。

    他尽量稳住自己身上冒出来的酸,道:“你是说朝廷钦派,这次乡试主考官的儿子?”

    阿喜点了点头。

    杨晔虽然没有见过这情敌,但是也知道其老爹乡试主考官翰林大学士的厉害之处,那可是官居正三品,大纪朝重视科考,翰林学士自然也深受皇帝重用。

    此般朝臣,门槛必然很高。

    他见着阿喜的时候还是个堪堪十五岁的小不点儿,那时候他到枣村已经四年有余,说明流落到枣村时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而那般年纪就能和学士府的长子定亲,要么是两家关系亲近,是世家,要么就是阿喜原来的门楣显赫,让人想早点巴结。

    至于还有一种可能,也就是阿喜和那人情投意合,早早定了亲,当然,最后一个杨晔想都没想就直接排除了,他坚信阿喜心里只有.........不,等等,阿喜好像从来没有直言说过喜欢他~

    杨晔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当初他不待见阿喜,有意疏远他,可是少年却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当时他便觉着阿喜心里是爱慕他的,可今下想来,阿喜流落乡野不得归家,被迫还要嫁人,这时代讲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能够好好生活,他也只能仰仗着他的丈夫,即使丈夫并不喜欢他,除了讨好,似乎也没有了别的出路.......

    似是有一盆冷水从头顶瞬间灌了下来,他差点绷不住。

    阿喜见他脸色变暗,及时悬崖勒马:“我、我不是有意瞒你,后来我说话不灵便,宋学士觉着做宋公子的正夫有辱门楣,两家为此事争论了许久,家里也觉着丢了颜面,婚事就、就作罢了,如今时隔多年,想必宋公子也已经娶亲了。”

    “那、那时候我还年纪还小,不懂儿女情长,只、只觉得被退亲很丢人,为此才伤心了一阵。”他拉住杨晔的衣角:“阿晔,自我懂事起,我、我心里便只有你一个人。”

    杨晔听其诉说,心下酸涩,如果说命运多舛,那大抵便是说眼前的阿喜了,可怜他小小年纪便要承受这些,他揽住人道:“是我多想了。世间像阿喜这般好的小哥儿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所以我也害怕,有一天你便不是我的了。”

    阿喜闻言眼尾泛红,他大概也再找不到第二个像杨晔一样珍视他的男子了,既是如此,他觉着更不应该再对其有任何隐瞒。

    心意相通之人,有难处就该让对方知道,一同去解决。

    十多年前,他出生在一个官宦人家,母亲颇有才情,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父亲虽是个末流京官,但却风流倜傥,夫妻郎才女貌。

    父母皆是有才情之人,他从小耳濡目染,沿袭了父母的才学,三岁便能作诗,那时候父亲的官职虽然不高,但因为他年少聪慧,曾被皇上问及过两句,给父亲争了不少光,为此父亲也很受瞩目,不久之后他便和宋一煜定了亲,有了这层关系,大学士照拂,父亲升了官儿。

    那大抵是他最好的时光了。

    父亲升官以后表露出对功名利禄的渴求,一路由从八品官员升到了正四品官员,可谓是风光无限,薛府官场得意,家室却逐渐走下坡路。

    母亲身体不好,生了他以后再无所出,父亲嘴上虽不说,可是暗里却有了纳妾之心,他六岁的时候,侧室进门,母亲不久便撒手人寰,父亲为此愧疚消沉了些日子,可有新人在侧,又能伤怀几何,很快便忘了病逝的母亲。

    阿喜年幼,改变不了父亲的任何决定,他沉浸在母亲逝世的悲伤中久久不能走出来,父亲宠爱妾室,很快有了孩子,更是少有在顾及他。

    那时候总归是傻,妾室人面兽心他看不明白,冬日稀里糊涂落进了莲花池里久无人来救,在妾室的花言巧语下还当真是自己落进去的。

    受了惊吓又是大病,此后说话便再也不灵光了,学士府的婚事作罢,父亲责怪他丢了家里的脸,更是不待见他。

    杨晔听阿喜说着过去眉头便再也没有展开过,高门府邸之中的薄情之人果真是千篇一律,他痛心阿喜的遭遇,更是痛心他现在平淡的说出来,可想而知是有多失望才能平静的说着往事。

    “后、后来有一次我听府里的下人说月华居有新的糕点卖很好吃,可下人又不肯去给我买,我只好自己出府去,却、却被人贩子拐了。”

    阿喜垂着头道,自己贪吃遭了大祸。

    杨晔忽然想起当初他第一次给阿喜买糕点的时候,他记得人眼睛都红了,原以为是感动,没曾想却是触景伤怀,现下细细想来,他们家还开糕点铺子,岂不是时时戳着阿喜的痛处。

    然而阿喜却摇了摇头:“阿晔给我买糕点,我、我很高兴。我们家有了糕点铺子,那、那以后便不会因为贪吃而走丢了。”

    杨晔揉了揉阿喜的头发:“村里的日子那么苦,你就没想过回去吗?”

    “我、我不敢想,我从人贩子那里偷听到是府里的人买通他们拐我走的,后来遇见官府的人来抓人贩子,我乘机逃走,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乞讨着一路到了枣村,是婶子收留了我,那时候刚刚做农活儿虽然很累,但婶子就像母亲一样对我好,我便不想走了,再者山高路远,我、我没有盘缠,就算想回去投靠别的亲人,也、也回去不了。”

    “这些年你受苦了,以后我好好保护你,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哪里也不用去,不要再担心害怕了。”

    阿喜道:“有你在我不怕,只、只是不想因为这些麻烦事让你闹心,我、我现在也不想回去了,既然家里当我死了,那、那便当薛子襄真的死了吧,我做阿喜便是。”

    杨晔默然:“好,等放榜以后我们就回去,这些日子咱们就待着客栈里好好休息,正巧在贡院憋了那么些日子也累了,除了熟识的人咱谁也不见。”

    他抚了抚阿喜的背:“我给大哥写封信,让他过来看铺子谈生意上的事情,这些日子你定然也没有睡好,眼睛下都冒乌青了,现下我都在,好好睡一觉,嗯?”

    把阿喜哄睡之后,他才着笔给杨成写了信,信封好后交给小二捎去了文阳县。

    天擦黑,夕阳被夜色吞噬,杨晔负手站在窗边立了良久,夜风进屋,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睡颜温柔。

    他关上窗,想要保护好阿喜,还得要多花好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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