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忙碌于朝中之事, 阿喜日里无事, 很是爱往福禧斋走, 偶尔会让卢圆把账簿拿上来点算点算的。
他本是不太在意家里生意上的事儿,可瞧瞧账簿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也能让看守铺子的人勤勉老实点。
今日到福禧斋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他在家里午睡过了才来的,进福禧斋客人已经快把一楼的位置都填满了, 前台处还立着好几个人, 不知是要结账还是买糕点带走的。
阿喜在人群中竟一眼瞧见了少傅江简,他信步上去, 江简也看到了他, 正要行礼, 被江简打断:“在外不必拘礼。”
“大人实在谦和。”
江简笑道:“并非谦和,你若行礼,老百姓认出我,又得跟着行礼,岂非扰民。”
阿喜敛眉笑了笑,道:“大人也来买福禧斋的糕点?”
江简拂着胡须:“先前听夫人说文街开了一家新的糕点铺子, 糕点很是可口,这不,指派老夫下朝就要同她买些回去。”
阿喜见江简一脸的柔和笑意, 想必少傅大人也是个顾家爱妻之人。
“江大人和夫人的感情当真是令人钦羡。”
江简朗声大笑:“老夫倒是想着小街上那处卖凉串的摊子,这日头里下点酒是再好不过了,可惜冷串摊的人比福禧斋还多, 两边都得排队,来了这边再去那边指定是卖完了。”
阿喜扫了一眼还在忙着结账的卢圆,挨到江简这儿怕是还有的等,他道:“不如江大人到楼上雅间坐坐,在下让婢从给大人去买冷串?”
“不妥,你是不知那边人是有多少,到时候白让婢从在太阳底下晒着。”
“无碍,大人稍稍等待便可。”
盛情难却,江简只好随着阿喜去了三楼的雅间。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便有小二送糕点饮品进来,是阿喜一直喜欢的玫瑰饼,还有近来爱喝的酸梅汁。
江简感慨这雅间的办事效率就是要高些时,刚坐进来就有吃食了,亏他还在底下排了好些时候的队。
阿喜把福禧斋的糕点单子递给江简,让他点选:“玫瑰饼和蛋黄酥还有吗?”
小二恭敬道:“还有,不过数量不多了,不知客官想要给您送上雅间还是带走?”
江简疑惑:“能带走?那便一样十个带走,外带其余招牌糕点每样拿个两三个。”
上头的饮品够多,江简猜测阿喜肯定喝不完,浪费了多可惜,于是就厚着脸皮喝他的杨梅汁,煮熬过的杨梅汁放了蜂蜜,又冰镇过,一口就能干下去半杯,很是解口渴。
他感慨,这雅间的条件就是好,不仅不用排队,还能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老夫听闻福禧斋的雅间极其难定,三楼还得要会员,你是如何定下雅间的?”
阿喜又给江简添了一杯杨梅汁,道:“是夫君给定下的,若是来日江大人需在福禧斋宴请朋友,可让夫君帮您订下雅间。”
江简轻笑:“杨晔这小子倒是有些本领,待你也不错。”
这会儿,前去买冷串的婢从提着食盒回来了。
江简对冷串的喜爱毫无掩藏,见着食盒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瞧见里头足足两大盘冷串,一盘荤一盘素,乐呵的直抚胡子:“就是这了!”
“晚上还能让老家伙一同来喝上两杯。”
“太傅大人若是喜欢,差遣两声,让夫君给您送便是了。”
江简从欢喜中抽出身来:“这是如何买到的?”
阿喜也不瞒江简:“这就是家里摆的小摊儿,大哥在文阳县开有铺子,前不久才派了家里的商户来京城,因京都铺子房产价格高,便只好先支个小摊儿卖。”
江简很是意外,却又觉得情理之中,若非自家的小摊儿,如何能够那么快买到,这下倒是有口福了。
“小摊儿的东西好,现在生意如此热火,用不了多久想必就能盘下铺子了。”
“借大人吉言了。”
江简欢喜的提着两个食盒走后,阿喜在雅间里待了些时辰,瞧着太阳小了才回去的,回到宅邸杨晔正好也回来了,他便同杨晔说了今日之事。
杨晔倒是没有太多惊讶之色,今日可算把朝上的事情处理好了,方才下朝回来他特地去了一趟小街,买冷串的队伍都排起两列了,生意很是火爆,江简闻风回去买并不奇怪,毕竟他还瞧着买冷串的队伍里混着两个宦官。
倒是阿喜会做事,不用他提点也知道怎么做。
晚些时候,启福收摊儿回来,杨晔有了空闲便要问账了,摊子摆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除去材料开销外,短短十几天的时间,竟然赚了将近百两银子!
杨晔虽然知道赚钱,却没曾想京城的消费能力已经高到了这等地步。
阿喜道:“文阳县里的食客买冷串多数是十来根的买,数量零散又少,而且在县城里卖的便宜,现下京城中的食客买都是一食盒一食盒的买,自然是要赚的多些。”
杨晔揽着阿喜,心情不赖:“如此一来想必不出三个月,咱们便能再盘一个铺子了,到时候也可以再雇两个人。”
启福闻言也很高兴,等盘下了铺子就不用风吹雨晒了,再者增加了人手他也不会那么累,也有人可供使唤。
阿喜给了启福一些赏钱,权当是这些日子卖力干活儿的奖赏。
启福捧着赏钱,连连给阿喜和杨晔叩谢。
“好了,下去吧。”
启福揣好银子,却未曾出去:“老爷,夫郎,奴还有事禀告。”
“今日收摊儿时,有人叫住了奴,意欲花高价购下冷串的秘方。”
杨晔眉心一拧:“可知是什么人?”
“奴不知,只说秘方不卖,那人说让奴好好考虑,明日相同时分他还会来,到时候再给他答复。”
杨晔敛起眸光,道:“知道了,明日我会亲自前去。”
启福出门后,阿喜才道:“京城里的人打主意也太快了,眼下才开业几日,竟然就按捺不住了。”
“惹人眼红的东西谁都想分一杯羹,冷串是个小摊子,别人觉着好拿捏,自然是想快速收到自己手上。”杨晔道:“也不用担心,我明日前去一探究竟心里就有底了。”
次日,杨晔下朝后回家换了便服就往小街去,冷串卖的正是火热的时候,他瞧着好几个眼熟的家仆,像是哪些官员家里的,要他一一分辨,还真分辨不明白,怕被那些家仆认出来,他进了家羊肉米线的小店,点了一碗羊杂米线。
小铺子就只有五六个桌子,这会儿里头只有几个客人,小二端了一碗撒了葱花的羊肉汤上来,道:“客官,稍等片刻,前头的客人也点了羊杂米线,要等上一会儿。”
杨晔也好说话:“不碍事。”
不过他又有些奇怪了,以前羊杂米线分明是不受人喜爱的,记得昔时在文阳县也开了一家羊肉米线的铺子,他每次去吃多数人都是点羊肉的,鲜少有看见点羊杂的,铺子的羊杂处理的确实不是很好,味道有些大,但是他每次吃都点辣子,烩着倒是不觉其中味道了。
小二为此解释道:“以往点羊杂的客人确实也不多,但是自打底下那个卖冷串的摊子起来后,咱们铺子里的羊杂米线也好卖了些。”
“来排队没买着冷串的,又想过过嘴瘾,就来咱们铺子点上一份羊杂米线,要些辣子烩着吃,就同您点的一样。”
杨晔笑了笑,没答话,说半天,还是冷串带动周围摊子的生意了,这种事情以前他们在文阳县摆摊的时候倒是也有出现过。
只不过文阳县的冷串可不像京城一样排着队都买不着。
他先把钱付了,随后再慢条斯理的吃着米线,观望着冷串儿摊子,热辣的米线又是羊肉汤就着,这当儿的天热的人汗如雨下,吃完了米线他瞧铺子里的人伶仃,也就坐着没走,外头太阳大,更是热。
约莫酉时四刻,他便瞧见一顶轿子停在了小街靠近巷子的地方,一直没有人出来,直到冷串铺子的东西卖完,食客们骂骂咧咧的散尽,启福收拾了东西,推着小车准备走时,轿子里这才出来了人。
不是冤家不聚头,杨晔起身,瞧见的竟然是宋一煜。
“小贩,昨日问你之事可考虑好了?这是我们公子,念及你日日出来摆摊辛苦,在昨日说的价格之上,我们公子可再给你五十两银子。”宋家家仆威逼利诱道:“两百多两银子,足够你在京城置办一处小铺子娶一房媳妇儿了,比起在这烈日下暴晒,想必要舒坦的多。”
纵使是启福也知道,两百多两银子就想打发他,实在是有些看不起人了,半个月的时间就能赚一百来两,现在生意正是如火中天的时候,不出两月便可赚取这人给的价格,别说是老爷见多识广不愿意了,就是他这眼界窄小的奴仆也不会愿意的。
“公子,这方子也不是我的,是我们家老爷的,我一个帮家主做事儿的哪里有买卖方子的资格,就是我想卖,那也不知方子是什么啊。”
宋一煜冷笑了一声:“好生狡猾的摊贩。”
怪不得昨日叫家仆来也未曾搞定,还要他亲自出马:“再给你加五十两!”
“您就是再加五百两,我这也是做不了主的。”
言罢,启福就要推着小推车走,忽的宋家抬轿的几名仆从一排站开拦住了他的去路。
“既然是替主子做事,那你们老爷又是何许人也?”
启福还未答话,杨晔便从米线铺子里下来了:“哟,这不是宋公子吗?这是怎么了,买不到东西当街发脾气不让人小贩回家吗?”
“看来宋公子当真是喜欢在京街上横行霸道啊。”
宋一煜看清来者,气不打一处来,若非他杨晔,他也不会被江简告状,害他被父亲禁足在家中好些时日,眼下父亲看中这小摊儿,他正想好好表现表现,未曾想又碰见杨晔。
时下杨晔是正六品官员,而他并无官职在身,还得扯着笑容同他行礼,当真是让他窝火:“杨大人见笑了,只是听闻此处的吃食味道好,小妹素日爱吃,这朝才来瞧瞧,没成想不巧卖完了,只是想叫住小贩问问能否定购,明日何时出摊而已。”
杨晔拖长语调:“原来是这样啊~不过宋公子既然是出来买吃食的,何必拿出这么大的阵仗,吓到小贩也就罢了,要是引起百姓们的误会,到时候又四处传话,有损宋公子清誉不说,还得要宋大人四处奔走免去流言。”
宋一煜脸色发青:“杨大人可当真是热心肠,竟还过问起我们宋家的事情来了,看来是朝中清闲啊。”
“我一六品小官儿,只管做好分内之事,朝中清不清闲可不是我能做主的。”话毕,杨晔道:“那就先告辞了。”
宋一煜听着杨晔要走,心里舒坦了些,没有碍眼的人在场,他自然也好办事,然而还未来得及高兴,又听杨晔对那小贩道:“启福,还不快走。”
杨晔走了两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头对侬着眉毛要叫住启福的宋一煜道:“对了,我们家的方子当真是不卖,宋公子出手阔绰,我们这小摊儿可承受不起。”
宋一煜后背一僵,他就说哪里不对,杨晔为何知晓这小贩的名字,原来就是他杨家的产业,当即面色青了又红,竟是无巧不成书,他既觉得气恼又觉得丢脸,语气又酸又毒:“杨大人还真有闲情逸致,舍得下身段儿摆摊儿。”
“宋公子言重了,你都舍得下身段来买,我如何不好意思卖呢。”
宋一煜无地自容,冷着脸吼了自己的仆人一通:“杵着干什么,还不走!”
瞧着轿子摇着离开了小街,启福乐呵呵道:“还是大人厉害,几句话便呵退了这少爷。”
杨晔道:“这是宋大学士家的公子宋一煜。此番在这里踢到了铁板,回去少不了折腾,你摆摊儿警醒着些,别让他们拿住了把柄做文章。”
启福正色应了一声.........
宋府内。
宋庭游才听管家说大少爷为小摊儿的事情出去奔走,心头正是欣慰时,就瞧着宋一煜一脸不茬的回来了,宋庭游当即心下就知道事情没办成。
“那小贩不肯卖?”
宋一煜叹了口气,摆了摆头。
“开到三百两竟也不眼红,想必是背后有人。”
“爹料事如神,可知小贩背后的是谁人?”
宋庭游老脸变幻莫测:“莫非是世子爷手下的?”
京城里就属世子的产业大,大半个京城的茶叶都是其供应的,时而弄些惊奇玩意儿出来也并不意外,只是一煜前去买方子,不知是否有得罪世子爷。
然宋一煜却愤愤答道:“并非如此,那小摊儿竟是杨晔开的!”
宋庭游舒了口气的同时脸却垮了下来:“杨晔?此话当真?”
“怎能是假,今日我去拦住那小贩,正巧撞见杨晔,他亲口承认的。”
“又是他!”宋庭游气的一掌按在桌角。
他心中情绪复杂,既有怨怪当初自己把后路堵的太死,错失有才能之人的悔恨,又有对孙蓼染那丫头不知好歹的气恼,如今人不能招揽到手下,这些怨怪之气只能丢到杨晔身上。
“既然他不愿意卖就罢了,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摊儿,卖些寒碜物,也就普通老百姓图个新鲜,但凡有点身体体面的人也不会去买,成不了什么气候。”说完,他又觉不解气:“你叫妙妙少与那孙蓼染来往一些,省得习些不好的气性来。”
宋一煜悠悠撇了父亲一眼,总归是没敢多插嘴一句。
过了几日,七月初七,启福回报杨晔收到了个大单子,有位官老爷家中庆生,想要定购凉串儿,一次性要二十斤凉串,荤素各一半,问杨晔要不要接下。
杨晔听翰林院的人说,似乎包衣护军参领五十大寿,皇上还意思性的拨了礼贺寿,武参领十分得意,要宴请一些官员到家中做客,就是在后天,想来时下定购凉串儿的也就是参领家了。
“接,怎么不接。”一次性二十斤又不用穿串儿,可方便多了。
第二日,他下朝回来,阿喜便将一封请柬交给了他,没成想素来没有交际的参领竟然还看得起他一个六品小官儿,连他也在邀请之列。
既然送了请柬,两人又没有冤仇,杨晔打算明日准备一份厚礼,还是去参宴。
原是想带着阿喜一同前去的,可怕人多眼杂出什么篓子,他只好只身前去。
宴会是举行在晚上,下朝后受邀的官员们换了身常服,纷纷都往参领的宅邸去。
杨晔从轿子下来时,瞧着参领宅邸外停了好些轿子,或大或小或奢华,热闹的很,诸位官员个个带笑,一改在大殿上朝时的严肃神情,在参领宅邸外就三五几个的交谈起来。
武参领虽已年满五十,可习武之人的精神气头比文人始终要好些,今日大喜,更是红光满面,在门口热情的招呼着客人进去。
检阅过请柬把礼品送上后,杨晔一上任不足两月的官也没什么朋友好寒暄的,矮身就进宅邸头去了,谁料进门便和正谈笑风生的宋庭游正对着撞上,两人皆是一愣,随后像是没有任何瓜葛一般,后辈同前辈行礼,各自就走开了。
可有多不想见着,偏生就要被扯在一起,晚宴位置安排,武参领知道文官和武官向来不对付,于是就不让文官和武官一桌,两边分开,杨晔就和位高权重的宋大人坐到了一桌上。
碍于一桌人的面上,两人虽然互相膈应,但是也保持着面和心不和的状态,然究竟是没有躲过争锋相对。
事情是从一盘菜闹起的,兰花为底纹的菜盘被婢女盛放于桌上,其中正好装着从杨晔摊子上买来的凉串,虽然没有串穿着,但是识货的一眼就认出了凉串。
平日里排队都不一定买的到的吃食,就这么被参领买来一桌一盘,大人们自是要客气的赞叹参领本事大,人脉广,谁知这话偏偏触到了宋庭游的逆鳞。
原本见杨晔受邀来参宴就不痛快,现在桌上的人还赞美冷串多好吃,参领多有本事眼光,心里更是不悦,当即便冷着脸道:“不过是些寻常可见的食物,小小摊贩卖的东西,武参领竟还摆到晚宴上来,当真是朴实的很啊。”
桌上的人闻言陷入了沉寂,这时礼部侍郎打着哈哈圆场道:“下官见此菜很是下酒,想必武参领也是想好好宴请武官们准备的,早听说参领大人家珍藏了好酒,好酒自然是要配适口的下酒菜。”
宋庭游却不顺着梯子往下走:“也就只有那些糙皮武官什么也不忌,这些东西也入得了口。”
杨晔见宋庭游说出此话时,夹了一块毛肚正往嘴里送的大人手明显一顿。
“俗话说清炒萝卜各有所爱,宋大人若是不喜不动筷子就是了。”
宋庭游睨了杨晔一眼:“老夫自是不会动筷子,朝廷命官吃这些吃食,让百姓瞧了去恐怕还以为朝廷不发月银了。”
“宋大人这话说的,当这冷串多难入口一般,前两日老夫前去排队买,可瞧着宋府二小姐也让婢女前去,不知宋府可是把吃食买来赏给下人吃的?”
“这冷串有什么不好?虽然食材是不齿了些,可摊贩这般一做,味道着实好,价格也实惠,百姓富商皆可购买。皇上倡导别用陈旧的思想对待事物,宋大人怎生对一个小摊贩的食物如此严苛呢?”
本是想阴损杨晔几句,到头来自己还遭了众怒,惹了一身骚,宋庭游有气撒不出,怒视了杨晔一眼,闭上了嘴。
杨晔喝了口汤,乐的差点没忍住喷了出来,前些日子吃哑巴亏被整处理了十日公务的气,在瞧着宋庭游的脸色时一瞬间便散开了。想来宋庭游也真是气疯了,居然没忍住在别人的宴上想暗着怼他,到头来却得罪了一桌子人。
他在想若是这话再传到参领的耳中,还真不知文官和武官会不会打起来。看热闹,最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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