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记得原主也是有一亩地的,只不过都是大哥在帮他操持,每年帮着种,帮着收,然后把地里的庄稼拿去换钱,存下来的钱就给原主买读书用具。这个大哥,就杨晔看来也是待原主相当不错,在阿喜进门前,连他的饭菜都是大哥家里送过来的。
如今他占了原主的身体,只得靠这个身份活着,他没打算循着原主的轨迹过日子,他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绝对不可能去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
这会儿长喇喇的豆子地里好些村民已经忙活开了。吴永兰佝着身子正在杨晔的地里麻利割着大豆,一前一后挥动的手脚一般人都比不过。
她也自信有这么一番手艺活儿,娘家是做豆腐生意的,赚钱的方子只传给家里的男人,不传给女人,她没得那豆腐手艺,不过割豆子的手法倒是学了个精。
地里的活儿费力又枯燥,娘儿们羡慕吴永兰那把割豆子的手艺,往日里只能假借着夸赞杨晔读书人寒碜吴永兰两句消遣。
吴永兰面上不说什么,回去后给男人哭了几次,杨成见这些婶子媳妇说杨晔的事情就要开口骂,男人说话总是有几分威严,况且女人之间不痛不痒的闲话被男人凶横着插入就没意思了,慢慢大家也就不敢拿杨晔的事情来消遣吴永兰了。
不过今朝不同,杨家进了新人,还是村里大家都知道的小结巴,私下大家都笑,结巴配懒秀才,媒人当真是会说媒的很。
这下地不就有了新话头嘛。
平坦开的豆子地若没有泥坎隔着,就跟一块地似的,大家的豆子地也隔的不远,今天杨成去还在村里借来摆流水席的桌子板凳去了,没在地里,有妇人就忍不住开始打趣:“大郎他家的,咋没瞧见那新夫郎来下地呢?这太阳过会儿都要晒到屁股了!”
有人帮着腔:“刘婶儿,你这不是打哑谜嘛,都晓得人家是新夫郎,日晒三竿没下地你说能因为啥。这些年轻人,可真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枣村十个里头八个都知道杨晔馋人地主家的姑娘梅小芝,昨儿去吃流水席的人说瞧着杨晔喝得东倒西歪,那样子别提多伤心。
现在跟个不知情人一样说两人恩爱,存心就是想看笑话,吴永兰早知道这些长舌头会拿这桩婚事说是非,心里倒是也有些准备。
她薅着豆子:“婶子们都说话可得注意着些分寸,地里男子女子,没嫁人的姑娘小哥儿可都有。”
“瞧大郎家的还给认真上了,婶子不是说笑吗。再说也是为了你好才多嘴两句,大郎他娘去的早,这新夫郎没有婆婆教着立规矩,你把他给惯着了,往后还能听你这个大嫂的话嘛。”
说话的人是吴永兰对门的,仗着自己多跟人当了几年媳妇,时常对吴永兰说教。
吴永兰知道这邻居是看不惯她男人对她对他百依百顺,又没有婆婆管着,而她却时常被婆婆呼来喝去,又被丈夫大骂,心里就是望着他不平衡,往日里就数她嘴巴最多,像是多说她两句闲话就能派遣自己那一肚子窝火气一样。
她正想回敬这婆娘两句时,便听见了结结巴巴的声音从身后的小路上传过来:“大、大嫂。”
阿喜来的正是时候,说闲话的村妇们别着脸闭上了嘴,阿喜要来她是知道的,让她大感意外的是那从来不下地的二弟竟然也跟着来了。
一时间地里静的只听得见蝉叫的声音,远远近近的目光全落在了杨晔两口子身上,隔得近的咬了两句耳朵。
吴永兰直起腰杆儿:“二弟咋来了?”
“自家的地,该来的。”
阿喜冲吴永兰无奈的笑了笑,他跑了一半的路被杨晔叫住,听说他也要来下地心里时的惊讶不比吴永兰少。
村民看了会儿稀奇,想和杨晔搭两句话,但是书生平日里眼高于顶,哪里要跟村妇闲谈,怕别自讨了没趣,大家看够了也就各自忙手头上的活儿去了。
七月份的日头极高,太阳不像是悬在苍穹上,倒是像直接挂在了人头顶。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劳作中的杨晔便觉得后背汗淋淋一片,衣服给黏在了背心上,外加书生常年不劳作,身体虚空的厉害,佝着背久了竟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感觉。
不仅如此,大豆的枝干叶子和豆荚上都长有很多细绒毛,扎在手心里很不舒适,割一会儿豆子便浑身都发痒。
他放下一把连枝割下的豆子,搓了搓手心的绒毛,细毛没搓下,倒是把手掌给弄红了,正在想要用什么法子不让绒毛扎进手心时,他察觉到左侧似是有目光飘过来。
一抬头,他就见着一直默不作声割麦子的阿喜在看他,准确的说看着他的手。
阿喜的手脚很快,额头上被汗水黏住的头发足以看出有多卖力的干活儿,不管是原身,还是现下的杨晔,其实都不曾做过割豆子的活儿,但没吃过猪肉总归是见过猪跑的,瞧瞧村民怎么割豆子的很容易就上了手。
上手虽快,但到底不如长期干这些活计的麻利,就算是这样,杨晔还是不想比自己小好几岁的阿喜差。
他收起手,也不管手心的感触,弯腰继续去割豆子,恍惚间像是看见阿喜长眉微动,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就在这时,咚的一声闷响,杨家大嫂忽然一头栽到了豆田里。
“大嫂!”阿喜惊诧的呼了一声,连忙放下手里的镰刀,目光从杨晔那儿收回,朝前头倒下的女人跑过去。
杨晔过去帮着阿喜将人扶起来,村民有听见声音的,也赶紧都围了过来。
“这是、怎,怎么回事?”
“可能是中暑了。”日头太高,像在蒸笼里一样,呼进来的空气都像是被烤过的,干活儿出汗大,盐分流失手脚乏力,人很容易就昏过去。
杨晔是这样猜测的。
“得把人先送回去。”
杨晔伸手就要去背人,阿喜却先他一步把吴永兰往自己背上拉:“我、我来。”
他怔了怔,这是怕他连个女人都背不起?
阿喜嘘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小、小叔子背嫂子也会惹人闲话。”
话轻飘飘落在杨晔耳朵里,像羽毛轻轻扫了一下。
杨晔干咳了一声,想说你不也是个男孩子嘛,转念一想,入乡随俗,小哥儿跟男人不一样。
不过眨眼功夫,他就见着单薄的小身板儿把吴永兰背了起来,腿晃荡了一下便朝回家的方向去。
吴永兰虽说是个女子,但是骨架子大,看起来身形不小,压在阿喜的身上,少年就像是成熟的高粱一样被压弯了腰,但少年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重的情绪,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负担起大过自己体力的重物。
杨晔皱了皱眉跟了上去。
村民们看着走远了的一家人,一下子炸开了锅,每年夏末收庄稼的日子中暑昏倒的人不少,别说女人了,有时候男人活儿干多了不堪重负也得倒下,这种情况在村里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还是有人叨叨了两句:“刘婶儿,吴永兰怕不是被你那几句话给气着了?”
“杨大郎家的本来就容易见气,平日里玩笑都开不得,往常日头更高的天气都没见她这样,怕是真被气到了。”
被大家说道的刘婶心头一慌,鼓着眼睛骂道:“关我什么事,我说她什么了,你们可别张着嘴乱说。”
村民们摆摆头,一哄而散。
阿喜把人背回杨家老宅子后,杨成还完村民的桌子板凳,在地里就听村民说自家媳妇儿昏倒了,急匆匆先往村口大夫家去把人请了过来。
“说了不赶着下地,偏生每天火急火燎的,女子不如男人,身体怎么吃的消。都说了地里有我,偏生不听!”
杨成回来看着躺在床上的媳妇儿,也不管阿喜和杨晔两口子,又气又急的念叨了好几句。
阿喜听到这骂声,没有劝说杨成,敛着眸子看了一眼床上的吴永兰,眼里反倒是快速的闪过了一丝钦羡,他起身站去了一边,让大夫诊治。
留着山羊胡的乡野大夫夫瞅了一眼病人,连手都没动一下,拉着一张马一样的长脸道:“中暑了而已,用清热的药草根煮水喝了就是,见怪不怪的,这点事儿还让我跑那么远一趟。”
大夫是被人高马大的杨成架着来的,摆着一张臭脸,心头很是不满。枣村就这么一个大夫,脾气是全村人都晓得的臭,但是论谁都会遇上病痛,就算心头对其不满,也只能硬着头皮给出笑脸。
“瞧这大热天还麻烦您。”杨成见状连忙往大夫手里塞了几个铜板:“劳您帮我媳妇儿看看吧,她身子一向好,这突然晕倒,我总是不放心。”
大夫收了钱后,脸色缓和了许多,这才肯给吴永兰探脉。
杨晔站在门口目睹了所有,见钱眼开四个字又深刻了些。
“你媳妇儿是有身孕了。”大夫眼里闪过精光,笑着摸了摸小胡子,诊到喜脉是件好事儿,多多少少能讨到些彩头:“恭喜。”
“有身孕了?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老夫未必连喜脉都诊不出来吗。”
杨成笑逐颜开,他和吴永兰成亲足足有了三年,但是一直没有孩子,如今总算是盼来了,一时间欢喜的无法自抑,又给了大夫十几个铜板。
讨到了喜钱,大夫也就多说了两句:“给你媳妇儿吃些好的,粗活儿尽量的少干些,注意休息。”
杨成连连应下,欢欢喜喜的送了大夫出去,回来的时候杨成高兴的拉着杨晔:“二弟,你大嫂终于有了,爹娘知道了肯定高兴,一定是你成亲给家里带来了喜气,现在是喜上加喜。”
看着一个大老爷们儿笑的跟朵花儿一样,杨晔忍不住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被杨成的笑感染了,还是被这简单朴实又真挚的夫妻感情触动到,总之,他露出了个笑容。
杨成愣了愣,自打出了梅小芝那事儿后,杨晔整日昏昏沉沉,一副颓废模样,如今忽然精精神神的,他心里欣慰不已,忽觉好事都砸进了他们杨家一般。
“恭喜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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