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旧时鸿爪

    后几日比赛持续胶着,但像胡七阙打鼓这样盛况空前的惨案却再未出现。

    殷九因此得了空闲,抱一叠文牒来找傅吹星签字,尚未进门,就被胡七阙一颗花椒砸在了眼角“喂,小师兄在修炼,你来打搅他做什么”

    “原来是锁香楼花魁”殷九意味深长地一顿,“七妹妹啊。”

    “花魁个鬼,你全家都是花魁”胡七阙被戳中痛脚,抬掌直揍过来,殷九敏捷地一闪,踮脚将文书举得高高“不要胡来这是正经事,我堂与桑令宗的往来契约要请你们家小师兄过目。”

    “哈,你能摊上什么好事”胡七阙嘀咕着,还是轻手轻脚给他开了门。

    重帘后,悠远纵深,有一人端然静坐,窗外的天光云影倾泻出一缕,铺陈在他眉梢发间,流淌成一片缄默的湖光山色。

    殷九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全仙门对傅吹星的评价如此之高,这样的世中绝色,即使是他也仿佛心绪乱了一拍。

    他平定心神,行了一礼“辞鹤君。”

    傅吹星冷冷淡淡地为他注了一盅茶,轻缓道“请。”

    茶雾氤氲,仿佛让他的眉目都柔和了几分,然而望着殷九的眼神却是极寒的深雪,让他难以度量窥测。

    殷九觉得自己的图谋在傅吹星的视线下无所遁形,权衡一番,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下想借阅贵宗收藏的千缕渡夜白等三十二样机械图纸,愿意以任何条件作为交换。”

    这都是当世仅此一件的孤本,异常珍贵,作者是九歌九弃堂的前代机械大师,原本在这里留了底本,但一年前的内乱中全部被付之一炬。

    百万藏书是桑令宗的传世根基,事关重大,傅吹星近日来全权代理宗门事务,自然要对此负责。

    傅吹星扫了一眼殷九递来的礼单,长长一串天才地宝,却丝毫不为所动“桑令宗并不需要刻意的示好,贵堂人杰辈出,能搜寻到如此之多的神物,理应也能自行复原千缕。”

    “近年来从无非本宗弟子进入藏书阁一观的先例,请回吧。”

    殷九虽然早有预料,却没想到他回绝得如此利落冷然,不禁一哽“辞鹤君,在下知道你有能力开这个先河,我们九歌九弃堂在此前已经竭尽所能,甚至拆了原来的研究,也无法再原原本本复制出千缕等机械,这些图纸对我们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停了停,献上了最后的杀手锏“九歌九弃堂可以为桑令宗十多位嫡系弟子,每人定制等身的机械傀儡一具,紧要关头可以用来保命替死。辞鹤君剑术高明,自然看不上这个,但你的师弟师妹们会很高兴能多一份保障。”

    这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制作起来又耗资巨大、费尽心力,胡七阙在旁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怦然心动,却又赶快捂上了嘴,生怕影响小师兄的思绪。

    反正小师兄总是对的,不管他答不答应,都很有道理。

    殷九以为胜券在握,脸上的笑容却被傅吹星下一句话击碎了

    “我不信任你和你的人。”傅吹星语气平静,使人无从下手,“桑令宗弟子安全由我全权回护,不必劳你费心。”

    殷九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忿然道“这么好的条件有何处不妥当吗如果是因为信任问题的话,那好,在下可以立刻解决辞鹤君,你摸摸我的胸。”

    他紧抓住傅吹星搁在案上的那只手,撕开自己领口就往里面带,一边还大声说着虎狼之词“你摸一下就清楚了,快摸摸看,来摸嘛”

    “闭嘴。”傅吹星最厌恶和人紧贴接触,冷着脸甩开他,只差一寸就拔剑刺破了他咽喉。

    饶是如此,剑气还是在他殷九侧颈刺出一道裂口,却像是提剑去拍打水波,片刻后,涟漪漫涨上来,那血痕便不见了。

    殷九的侧颈洁白如新,看不见任何伤疤。

    “你不是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傅吹星寒声诘问。

    “抱歉”殷九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先前那话有歧义,立刻举起双手,焦急地解释,“在下并非心怀不轨的恶徒,只是我心口便是我身份的佐证,辞鹤君摸完之后,内心便再无疑虑”

    “呸,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还狡辩,你休想趁机占小师兄便宜”胡七阙听得勃然大怒,大声打断他的话,一脸视死如归,“让我来”

    傅吹星用灵力给她画了一道保护罩,往后让了位置“当心。”

    胡七阙大无畏地一捋袖口,闭着眼,将手伸向了殷九胸前摸了摸,觉得软硬适中的手感很好,又摸了摸,还按一按、蹭一蹭。

    “”殷九额上青筋跳出来,“七姑娘,你这是撸猫的手法。”

    “瞎说”,胡七阙可不认同,“你这厮怎么能跟猫比”

    她加大了手底下乱摸的幅度,终于按到了一块外冰凉的皮肤,冷得她牙齿发颤。她用力一按,便感觉到殷九剧烈一震,像漏电似的开始抖动扭曲,咔嚓咔嚓。

    殷九的四肢开始胡乱伸展,把外衫撕裂成一条一条,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热放出红光,不堪重负地要爆裂开。

    胡七阙万万没想到自己随手一下能变成这样,吓得魂不附体,赶紧再度用力一按“你不要发病啊,你不要过来啊”

    傅吹星把她拖到身后,一边安抚她“是殷九自己的原因,与你无关。”

    随着胡七阙第二次按下,殷九的喘息慢慢平静下来,眼神也渐渐有了焦距。这恢复的过程极其煎熬,一时间,室内只有他低低的痛呼声。

    “如你所见,那就是我的脉门。”一炷香后,他又恢复了斯文有礼的书生样,柔声道,“我是一个机械人。”

    胡七阙吓得瞬间飘上了天花板“机、机械人,但是看起来跟我们一样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身边所有正常人,都有可能是机械人”

    她因为过度惊骇,这一下顿时就没法保持平衡,像失重一样到处飘来飘去,脑袋撞翻了穹顶上的壁画,金粉哗啦啦洒了一地。

    傅吹星不得不放出一缕剑气,凝成丝状将她紧紧捆住,拉下来“定神,无需担忧,有我在。”

    他虽然也诧异了一瞬,但修真界之大,既然存在了胡师妹这样的奇葩,那么有殷九这样极端逼真的机械人倒也不足为奇。

    殷九又拱了拱手,脸上写满了诚恳“辞鹤君,你知道了我的脉门,就随时可以杀死我在下进入藏书楼阅读的时候,倘若怀有贰心,当场就会死于你手中,这样一来,你便可以放心。”

    傅吹星打量着他,似在权衡,忽而冷冷一哂,声如雨打浮冰“所有机械人都由自己的生产者操控,九歌九弃堂的事你能做主”

    他怀疑殷九是个被推出来的可以舍弃的傀儡,要知道九歌九弃堂虽然以天工造术起家,却还没有真正心胸宽广到能让机械人当宗主。

    “无需担心”,迎着他极具压迫力的视线,殷九的表情毫无破绽“我杀死了我的制造者,然后将他以我的身份下葬所以出了这个门,当世再没有其他人得知我的真正身份。”

    傅吹星眼底仿佛流过了一丝诧异,快得让殷九几乎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你倒是信任我。”

    殷九笑得很谦逊有礼,微微一欠身“辞鹤君是有口皆碑的仙门魁首,我当然信得过。何况想要别人信任以待,自然要先毫无保留地交付别人信任,不是么”

    傅吹星深为赞同,不知想到了谁,一时又无言。

    殷九用余光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胡七阙,意有所指“我得到的最坏结果,也不过是像这位七姑娘一样,把我当成怪物而已。”

    他垂眼望着脚尖,不动声色,隐约透出些黯然悲哀。

    “我没有这样想你”胡七阙抓了抓头,愁苦道,“你别这样妄自菲薄的,我只是有点惊讶你要是再不高兴的话,我给你煮汤啊”

    “”殷九险些因为这句话破功,他深吸一口气,徐徐问,“辞鹤君,最后的顾虑也已经解决,你意向如何”

    “如此便好。”傅吹星提笔签下了文书,他的字冷淡中透着一股凌厉贵气,与殷九的名字并排。

    胡七阙脑袋凑过去看“小师兄写名字的习惯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这个傅字总是少了一横,写出来却还是很好看。我试着模仿过小师兄的笔迹,但是去掉一横之后,间架结构怎么都不对呢”

    傅吹星手一顿,落笔在纸上氤氲开一个墨点。

    他下意识按照上辈子签合同的样式落的款,然而字迹中这样的细节,却和原主完全一样。若是巧合,这也太巧了。

    傅吹星又按自己平常样子写了几行字,竖在胡七阙面前“眼熟吗”

    “这”这不就是你一直写的字吗,胡七阙心下嘀咕。

    难道小师兄想听表扬

    于是她眼珠转转,果断摇头道“不眼熟,太陌生了这字如此清新隽雅、不落凡尘,想必是小师兄研发的新字体吧,我之前竟从未有幸见过如此美妙的字应该这就印成字帖发下去,快让大家学起来”

    胡七阙不知道,她已经一脚踏进了真相的峡谷,又三百六十度后空翻跳远了。

    傅吹星莫名松了口气,将文书递给殷九,一式两份“有劳,五月十四日在藏书楼静候君来。”

    “多谢辞鹤君。”殷九得偿所愿,放松下来,他甚至还转头向胡七阙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微笑“先前的手感怎么样,你还想要再摸一回我的心口吗”

    郁偌推门进来的时候,听见的恰好就是这两句连在一起的话。而说话的人,是坐在他家小师兄对面,衣不蔽体、笑容满面的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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