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宸脑中闪过诸多思量,他暗觑一眼身旁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女子,清了清嗓,欲言又止道:“我不认识你们。”
薛碧微不曾有哄娃娃的经验,但也知要细声细气,她安抚道:“小团子莫怕,我是平远候府的六姑娘。先前意外在开宝寺发现了你,多方打听仍不知你姓名,因而便冒昧带你一齐回府。”
“平远候府?”当家人是哪个平远候?
见赵宸扑闪着好奇的大眼睛,薛碧微以为他是世家子的身份八/九不离十,因往日参与各家宴会,所以平远候府有印象,便继续追问:“平远候夫人许氏你是否有印象?”
“那…平远候薛文博呢?也就是鸿胪寺少卿。”平远候的名声比夫人响亮,应当知晓吧?
薛文博?赵宸冷哼一声,他再熟悉不过此人,不过是个一脑子歪门邪道的草包罢了。
这般说来,如今确是他的年号,建元年间没错。
“平远候前几日才点兵出征漠北,怎的又出来一个平远候?”赵小宸不解道。
上一任平远候在出征后不久就战死沙场,而后世子薛文博承爵位,此事发生正是自己四岁那年,可这傻乎乎的小鬼还不知今夕是何夕,赵宸懒怠搭理他。
薛碧微见他神色迷茫,便道:“也是我想差了,再聪颖过人的小娃娃又如何记得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呢?”她又对喻杏,“想来真当要依伯娘所说去江南寻人了。”
事到如今,赵宸已经想明白自己遇到了何种状况。
先帝在世时曾与他提过,自己诞生之初,便有得道高僧断言,太子魂体不稳,日后恐有离魂之忧。
随后的十多年,赵宸都随身戴有一枚固魂所用的玉佩。
前不久,玉佩丢失,他又遭遇意外,让大师一语成谶。
机缘巧合下,便附身同有玉佩却不知为何出现在建元年间的赵小宸。
这般怪力乱神、让人匪夷所思的境遇不足为外人道,一旦被有心人知晓,朝政动荡是小,国家兴亡是大。
便是六岁前,赵宸一直被先帝谨慎养在福宁宫,甚少见外人,也难保证旁人不知他的长相。
若是让平远候府这样的墙头草大张旗鼓的帮他寻亲,还不知会引来多少祸事。
因而听薛碧微如此说,赵宸心下念头闪过,当即决定暂时隐匿在平远候府保全自身安危,余下诸事再做打算。随即他故作懵懂难过道:“我…”
“姐姐,我没有家了。”
此话一出,他又在心里鄙夷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分明是天子之尊,眼下为了保命不得不违心称这比自己还小的小的姑娘作“姐姐”,世事难料也不过如此罢。
小团子软绵绵的,样貌又处处长在薛碧微的心坎里,他黑亮的眸子氤氲出水汽,这副招人疼的模样哪里会让人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薛碧微脑洞开大,想当然的认为赵宸遭了一场灭门之难,他则是侥幸逃脱的幸运儿。思及此,她擦了擦赵宸眼角的泪花,又将人揽在怀里柔声哄道:“不难过哦,日后你便将我当作嫡亲的姐姐。但凡有我在的一日,定会保你无虞。”
“姑娘,这…”喻杏仍是有顾虑,“老太君虽说收留小郎君,却未曾言明此后如何安置他啊?”
如今侯府的境况是一块银子掰作两块用,许氏将钱袋子看的要紧,薛碧微又如何不知?
赵宸此时就像一只受伤的幼兽,颤颤巍巍的,让人心生怜惜。她未加犹豫,便道:“侯府若是舍不得平白在无关之人身上花银子,那便由我自己养他。”父亲留给她的那些铺子总不会连个小团子都养不起罢?
姑娘的性子软和,但当真做了下定决心,却是说一不二的,喻杏只得道:“姑娘拿定主意便是。”
赵宸听了却撅撅嘴心道,哼,这薛家女郎果然是见色起意之人。
而赵小宸则在一旁享受的嚷嚷,“姐姐的怀抱香香软软的,好舒服啊。”
到底淋了一场瓢泼大雨,哪怕开宝寺的僧人言道小团子未见病症,薛碧微也仍是不放心。
得了老太君的准允后,她便带着赵宸去看了大夫,抓了几味祛寒的草药,随后又到成衣铺子给他买几身合身的衣物。
薛碧微抱着他下马车,赵宸还双手双脚的扑腾,“放开我!大胆!”
“孤要抱!要抱!”赵小宸嘟嘟囔囔的插嘴,“走路好累的,姐姐抱着多省事啊!”
“你闭嘴!”赵宸要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怎记得自己四岁时并非这般撒娇粘人?
“你太凶了!孤要告知父皇,让他替孤讨回公道!”
两家伙喋喋不休的吵闹,全然没注意薛碧微已经牢牢抱着自己进了铺子。
她选好几身用料上乘、做工精细的男童成衣,问赵宸道:“喜欢吗?”
赵宸眸光淡淡的瞥了一眼,他的平日里的衣裳都出自尚衣局,哪里是这些廉价衣物能比?
他心下气闷,看都不再看一眼,脸蛋一撇就埋进了薛碧微的肩窝里默不作声。
赵小宸仍在絮絮叨叨,“孤喜欢宝蓝色,还有带兜帽的斗篷,你跟姐姐说呀!”
“你说呀!”
赵宸咬牙切齿,语气阴森森的威胁,“若是你再多言一句,我便去找驱邪的大师将你赶走!”
他的语气不似作假,赵小宸吓傻了眼,“呜呜呜…孤是太子!你敢以下犯上?!呜呜…我到底在哪里啊!父皇!父皇救我!”
赵宸觉得自己的脑仁又开始疼了。
这边薛碧微把衣物给他换上,又把那个装了玉的荷包给他挂在腰间,“好啦。”
“也就是铺子里没有水银镜,否则你便可以看到自己有多可爱啦!”
“不准用可爱来形容我!”赵宸不满。
这小家伙定然是被家人宠坏了脾气,薛碧微才不跟他计较,拉着人的小手又上了马车准备回侯府去。
赵小宸还在无休止的呜呜噎噎,赵宸满心不耐,可这蠢货还没明白他当下的处境,还是细细给他讲明比较好。
他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赵小宸的哭声戛然而止,眼里包着一泡泪打着哭嗝道:“你说你是皇帝。”
“没错,朕乃建元帝赵宸,年届十七。”
“哈?”赵小宸傻眼,“怎怎怎会如此?”
赵宸细细讲了自己的猜测,赵小宸懵里懵懂的倒也听了明白,可到底人小不经事,他又大嚎起来,“父皇!呜呜…”
真想就此解决了他,赵宸恶狠狠的想。
至酉时,夜幕已降。
三人自侧门入府,方能最快到达薛碧微居住的“疏影居”。
她细细与赵宸交代,“平日里在姐姐的院子你尽可随意些,只到了外面你若是有不喜之处,私下说与我听便是,切莫任性妄为引得长辈厌恶,可好?”
赵宸不以为意的暗道,平远候等人不过是一破落户还想在朕面前装腔作势,若不是为着探听宫里的情况,谁稀罕来这劳什子侯府?
虽说如此,他面上却是懒洋洋的应了,“嗯。”
府里各处已经点燃烛火,星星点点,倒也能将四周景色看得分明。
平远候府占地广阔,哪怕内里已经成了空壳,可表面那层外衣却是极尽华丽。不仅亭台楼阁、花园湖畔,便是院中小径旁的一草一木都流露出昔日辉煌的影子。
穿过垂花门,沿着穿山抄手游廊向西,再进一道月亮门便到了“疏影居”,这一院落内外竹影森森,鲜少有人走动。
夜风吹过,廊檐下两只竹编灯笼左右晃动,内里的星星之火将熄未熄。
“孤害怕。”赵小宸怯怯的声音响起。
赵宸左右环视一圈,院子窄小僻静,薛六莫不是不得宠?否则怎会遭如此苛待。
听得屋外动静,正对灯纳鞋底儿的平嬷嬷赶紧挑亮了烛花,又另点了几盏油灯,随后就迎出来,见着薛碧微便道:“姑娘您总算回来了。”
“老太君回府那会儿不见您的影子,老奴还忧心您的安危,如此便放心了。”
平嬷嬷是薛碧微的乳娘,三十出头的年纪,胖墩墩的看着很是和气。她身世悲惨,将诞下孩儿就被丈夫卖给了人伢子,自此再未见过家人。
对粉嘟嘟的小娃娃,她总是格外耐心,一眼看到姑娘手里牵着的那个小童,不等人介绍就笑道,“这便是从开宝寺带回来的小郎君?真真儿乖巧。”
“嬷嬷,咱们进屋再叙。”这才刚入夜呢,就开始下霜了,薛碧微冻的手脚发凉,便催促道。
平嬷嬷知晓她畏冷,又道:“今晚吃姑娘最爱的热锅子,老奴将排骨汤都准备好了。”
“就知道嬷嬷体贴我。”薛碧微笑道。
屋子里燃着足够的炭火,掀帘一进卧房,那热气瞬间扑到脸上,暖烘烘的。
赵宸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果然应他所想,这屋子里的陈设竟无一物能拿的出手。唯一能入眼的只有那放在博物架上的白瓷长颈花瓶,看着像是前朝汝窑产的贡品,可若瞧仔细了就能知道这是赝品。
如此,他心里对平远候府愈发鄙视,拿假货充门面就罢了,对自家姑娘也如此吝啬。薛六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若因此将其养成短视的性子,可不就误了她的一生?
喻杏帮着薛碧微摘下斗篷,见赵宸愣愣的站在一挪不挪的,以为他怕生,便主动过去伺候他。
可小团子忌讳与旁人接触,先前让薛碧微又亲又抱已是无奈之举,到喻杏这儿,赵宸是百般不愿让她靠近,反倒是自个儿解了外裳的系带,小短腿一跳就坐到榻上。
薛碧微换好起居常服出来,见赵宸端着小脸,架子十足,便走过去问他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儿,能否告诉姐姐?”
赵宸抬眸瞥了她一眼,闭口不言。
赵小宸却急了,“姐姐问你呢?你怎么不理人?”
“天子名讳,岂能随意告知外人?”
“可是有乳名呢。”赵小宸提醒。
乳名?赵宸瞬时想到父皇对自己的爱称,神情愈发郁闷。
他久久不言语,薛碧微料想他是顾及自己的身份,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才不方便告知她姓名,因而善解人意道:“不愿说便不说,姐姐替你取个新的名字如何?”
她话音刚落,就见小团子脸红红的小声道:“姐姐,我叫豚儿。”
他这话一出,赵宸险些暴走,他吼赵小宸道:“你竟敢自作主张?!”
赵小宸丝毫不惧他的怒火,“我喜欢姐姐,想听她这般唤我如何?”
薛碧微闻言,倏而笑道:“豚儿?小猪崽吗?”
赵宸见状立马黑脸,他就知道会引人取笑!父皇以前便说因他幼时最好吃睡,如同小猪儿一般,故而给他起了这个乳名。
“好罢,姐姐以后便叫你豚儿。”薛碧微亲亲他的小脸蛋,“真是可爱呢。”
薛六你这个登徒子!又被堂而皇之的占便宜,赵宸气的在心里嗷嗷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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