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只团子

    此时有小太监躬身而入,与苏禄钦耳语片刻。

    苏禄钦颔首表示知晓,将人挥退后,绕过千里江山刺绣屏风,对赵宸禀道:“陛下,瑾王、祝太傅及许参知等诸位大臣恳请面圣。”

    “不见。”赵宸精神不济,哪有余力与人周旋?只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让太傅留下。”

    静默了一瞬,赵宸合上最后一本奏折,问赵瑄道:“王叔可否与前成都府路转运使薛弘杰是旧识?”

    赵瑄闻言回忆道:“臣与其却有几番交情。数年前薛弘杰时任杭州知州,臣游历至江南广招文人雅客集会,薛弘杰也在其列。”

    “此人文采斐然,让臣惊叹不已,故而时常相邀应酬唱和。臣返京后也数次书信往来,只后来他调任蜀中,山长水远就失了联系。”

    他继而唏嘘不已,“可怜天妒英才!能得此知己,确是臣三生有幸。”

    “嗯,”赵宸表情淡然,顺手将手边的明黄折子递给他,“王叔既是痛惜亡友,想必也不介意替薛弘杰照拂他的家眷。”

    赵瑄不解,“陛下这是何意?”

    “朕替王叔备的礼,王叔以自己的名义送到平远候府的薛六姑娘手上即可。”赵宸正色道。

    到底是流连风月场的老手,赵瑄很快咂摸出味儿来,看向赵宸的眼神也带了些暧昧,“臣明白、明白!”

    赵宸斜了他一眼,懒怠解释。

    许忻一案,他处理得全无半点余地。许家又不是明辨是非之人,若是迁怒薛碧微,她定是毫无招架之力,用昭王的名头在前挡着,至少能护她几分周全。

    午时过后,日头隐去。

    赵宸与太傅议事完毕,已近哺时。他望一眼天色,对苏禄钦道:“备车出宫。”

    苏禄钦闻弦歌而知雅意,喜道:“陛下,可否允许老奴陪同?”

    “嗯。”

    云层堆积,天色灰蒙蒙的一片,霜风欺紧冷肃。不多时,雪粒子开始稀稀拉拉的飘落。

    赵宸的车驾悄然停在太学门外,此时各家学馆尽数散学,周遭热闹得紧。

    苏禄钦在唇上贴了胡须,一身富贵的员外郎打扮。他笑眯眯的看一眼赵宸,而后忍不住掀开车窗帘子,目光在外扫视一周,不多时就看到后方过来个身着宝蓝斗篷,头罩兜帽的小童。他乖乖巧巧的被一位清秀侍女牵着手,缓步走过来。

    他二人刚在阶前站定,从太学的朱漆大门内便出来几个说说笑笑的少年人。其中景乐县主,以及祝家七郎和大长公主的次孙祁二郎,苏禄钦都认得,余下那个貌美的小姑娘定然就是薛家的六姐儿了。

    “陛下,老奴看到太子殿下了。”那可是被他带大的陛下幼年时候的模样啊!苏禄钦人老了,见多了皇城内外的风起云涌,性子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人道是苏公公阴狠毒辣,可谁人知道他心底的全部柔软都交付给了先帝和今上呢?

    他热泪盈眶,自知在陛下跟前失态,从袖兜里摸出手帕抹了抹眼睛,动容道:“此番得幸再见太子殿下,老奴甚至觉着先帝还未晏驾似的。”

    赵宸神色淡然,本是靠着迎枕假寐养神,听得苏禄钦絮絮叨叨,他睁开眼也探身看向窗外。

    分明仅一日未见,他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赵宸从未想过有人会成为他的心上人,偏偏眼下就那么猝不及防的闯进了一个薛碧微。

    眼波似水,笑靥如花。

    每到散学的时辰总有不少游贩担着挑子在附近摆摊。

    赵小宸见旁的小郎君一人手捧一只烤番薯从身旁路过,他眼馋得紧,羞羞涩涩的指一指,然后对薛碧微道:“姐姐,烤番薯味道可好?”

    薛碧微笑,“咱们买一个尝尝?不过那番薯的个头挺大的,豚儿恐怕吃不下,姐姐与你分着吃可好?”

    赵小宸忙不迭的依允。

    薛碧微打开荷包拿了几文钱出来,还问赵西瑶三人,“县主呢?”

    “那是自然,”赵西瑶挽着她的手臂,两人一齐站在小摊前,“七郎和二郎都不喜番薯的口感,无须算上他二人。”

    热乎乎,又甜蜜软糯的烤番薯捧在手里,赵小宸小口咬下一块吃了,顿时瞪大双眼,“姐姐,好甜。”

    薛碧微笑着看他一眼,绕是他眼下跟个未见过世面的刘姥姥一般,可那憨憨之态,直可爱到人心里去。

    秦谡的母亲王氏嫁进秦家后,因二老早亡,是以她便一力担起养育下面几个弟妹的重责。秦氏在闺中是与其感情甚笃,于情于理,薛碧微都得去探望王氏一番。

    正因此,平远候府的马车接上其他三位姑娘后,便径直离开了。

    临走前,薛妙云还阴阳怪气道:“微姐儿整日与县主混迹一处,莫要把心耍野了不知你的家在何方才是。”

    在学堂里,薛碧微与她各自为营,无明面上的争执,暗地里却是互相不对付。今日许芊芊因许忻被关进刑部大牢且出狱无望后,她将怨气撒在薛妙云身上,故而薛妙云这才看薛碧微愈发不顺心。

    逞口舌之能又不会让人多长一块肉,薛碧微不与她打嘴仗,漠然瞪了她一眼,薛妙云自讨了没趣,这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再与赵西瑶等人告别后,薛碧微坐上喻杏提早雇的驴车,这才紧赶慢赶的往秦谡家去。

    她在京城又无其他亲眷,眼下这是要去哪儿?赵宸见状,眉心紧蹙,吩咐道:“跟上去。”

    …

    汴京地价高昂,寸土寸金。等闲官员若是仅凭微薄的俸禄,究其大半生也难以买到像样的宅院。

    秦家节俭,手头小有余钱。秦谡与他母亲王氏初到京城时寄宿在大相国寺,后来时机成熟便在保康门外赁了一间小院。

    “姑娘,舅夫人怎会住在此处?”喻杏两手都提着礼盒,眼睛四处瞄过这条街巷,虽不至于残垣断壁,但院墙上的砖瓦也不甚齐整便是了,有些不讲究的人家还在巷子两旁的树上拴了晾衣绳。

    居住在这一带的多是中下层贫民,以外来人口居多,是以鱼龙混杂。

    “你是不知,待明年春闱,若是举子们进京的时候晚了,莫说这破败小院,便是客栈里最下等的房间都住不着。”薛碧微道,“表兄有先见之明,到时才不至于落个两难的境地。”

    此处地面坑洼不平,还有小水宕,她走得小心,同时也嘱咐赵小宸,“豚儿,仔细脚下。”

    “嗯。”赵小宸应道,将她的手抓得更紧。

    主仆三人进入巷口后约莫走了百来步,便到了一扇已经落了黑漆的门前。薛碧微看了看户牌,“应当是此处了。”

    喻杏抬手轻敲门扉,“请问有人在吗?”

    院子极小,秦谡伺候着王氏喝完药后将从房里出来,他听得声音也不等小厮去开门,而是自己径直过去,“微姐儿?”

    “表兄原来在家?我以为你今日也会去医馆帮工呢。”薛碧微笑着道,“舅母可在?”

    “母亲感染风寒,我放心不下,便告假在家服侍一二。”秦谡认真道。

    “呀?怎会如此?”薛碧微惊道,“可是水土不服之故?”她一面说着一面往院内走,待到主屋前又停下来对赵小宸道,“豚儿你还年幼,恐过了病气,便与喻杏姐姐待在一处可好?”

    赵小宸点点头,“好罢。”

    秦谡又赶紧道:“我带你们进堂屋去罢,里头烧了炭盆,很是暖和。”他指了路,薛碧微很容易就找到王氏的卧房。

    内里光线不明,只有一盏油灯燃着如豆般大小的火花,空气里还飘散着淡淡的草药味道。王氏躺在炕上已然睡着了,另有侍女绞了帕子在为她擦脸。

    “大夫如何说?”薛碧微走近瞧了瞧,舅母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美人面,即使年岁渐老也不失风华。而今她因病面容憔悴了些,似乎倒也没甚旁的病症。

    侍女认得这是夫人的外甥女,是以恭敬道:“大夫确诊仅是寻常风寒,若按时服药,不出五日便会痊愈。”

    薛碧微这才放心,未免扰到病人休息,她很快出了屋子去寻赵小宸几人。

    秦谡从无与小娃娃相处的经历,恐怠慢了赵小宸,他坐立不安半晌,终是回寝房拿了本《笑林广记》过来,语气平板无波的给赵小宸念里面的诙谐段子。

    喻杏笑得前仰后合的,端坐在椅子上的赵小宸却不然,他凝神听了会儿,很是不给面子的评价道:“乏味的紧。”

    正好薛碧微听到这句话,当即笑着对秦谡道:“表兄,你莫要将豚儿当寻常小童对待,若是你与他讲《资治通鉴》,或许他更觉意趣。”

    秦谡闻声讶然,“表弟竟如此早慧!”出于读书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他拱手对赵小宸施了一礼,“对不住,是表兄愚昧眼拙了。”

    赵小宸撅嘴看看他,又看看薛碧微,想来是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个傻气的书呆子。若是以他太子之尊自然好说,可眼下嘛…

    薛碧微眼中笑意更甚,她道:“表兄你这认真的性子真是经年未变。”

    秦谡闻言,羞赧一笑,倒是有几分不自在了。

    屋外雪势渐大,天色也愈发暗沉。

    “表兄,你照顾好舅母,我改日在来拜访。”薛碧微望一眼屋外,便拉着赵小宸起身告辞。

    “灶上炖着鸡汤,微姐儿还是喝一碗暖暖身子再走罢?”秦谡说着一脸惭愧,“招待不周,还请担待。”

    薛碧微摇头,“舅母在病里头呢,正是需要滋补的时候,好在我带来几根参,表兄记得拿来用了。”

    秦谡再三挽留不过,只得送人离开。

    赵宸坐在马车里,远望着他俩依依惜别的模样,好似还郎情妾意得很。他神情愈发冷肃,不过短短一日而已,薛六身旁就冒出个劳什子表兄来!

    荀五硬着头皮解释:“薛六姑娘也是昨日才与这表兄偶然重逢。据说此人是薛夫人的娘家侄儿,此番进京,正是为春闱而来。”

    苏禄钦见赵宸面沉如水,眼里好似要喷出火来,暗道自家陛下当真动了红鸾星。他心下喜不自胜,甚至已经看到了小主子在跟前晃悠,只他非但不能分享这份喜悦之情,还得小意劝道:“六姑娘心善,对母族兄长有所关照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不仅没能开解赵宸,反而让他更觉光火,他倏地起身,还回头警告道:“都不准跟着。”

    说完,龙章凤姿的少年天子以一副对阵外敌的严谨之态弯腰走出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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