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朝堂上因为这次春闱的动荡能够小些,波及官员的处罚能够轻些,那么也许……
太子还不至于就此正式对上范闲。
但是这一次,范闲对他一系的人手太过不留情面,而范闲本人也油盐不进,无论如何不松口倒向太子。
自然,这其中,应当也有范闲因为许朝暮的关系,跟李承泽表面上看起来走得颇近的关系。
在庆帝明确表态要彻查此事并加以严惩,绝不姑息之后,在京都的学子们感激不已的时候,东宫的太子却分外心寒。
此事真要彻查,真要严惩,受影响最大的是他和二皇子李承泽,他却还要更大些。尤其在李承泽一派并不在意的模样之中,太子李承乾不得不多想。
不过太子虽然已完全放弃拉拢范闲的念头开始与范闲为敌,但到底还维持了脆弱的表面平静,只是情况究竟如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轰轰烈烈的春闱舞弊一案完结得很是迅速,几乎算得上是雷厉风行,京都城内许多官员被拉下马,罚俸降职都是最轻的,贬谪到偏远地带的也不算最惨,京都之中最终被推出来牺牲的几个卒子上了断头台,倒是狠狠地让京都城中并未离开的赶考举子们出了一口气。
与损失惨重忧心忡忡的太子不同,李承泽从一开始就十分反常地没有庇护自己的人手而是站在了范闲这边,引人侧目,而在自己手中的官员也陆续受罚遭贬之后也仍旧表现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倒让许多人想多了。
尤其是李承泽的人。
这次春闱在定了范闲是主考之后,李承泽就让李弘成告诫过自己手下的人不要插手,但利益当前很显然很大一部分官员并未听进去这“善意的提醒”。等事发之后才有些恍然,但此时再如何求见二殿下却都缩在那姓许的商家女的宅子里不肯见客,连靖王世子李弘成都闭门不肯回应。
不少这次因为胆子小或者谨慎而躲过一劫,或是受了罚心中恐慌不已的,都开始琢磨着李承泽的态度。
恐怕……二殿下也是借着这次范闲捅出春闱大案的机会,在清理手底下不听话的人,用这从别人那里挥过来的鞭子,狠狠地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明白……他的话,是不容他们忽视不听的。小心思可以有,但不能与他的命令相悖。
于是,在朝中人心惶惶的这个档口,李承泽这边反而越发乖觉听话起来。
最终从这次的风口浪尖全身而退,已经开始欢欢喜喜准备婚礼的范闲还跟许朝暮吐槽过,就这,李承泽都能算计一波,从这几乎算得上惨烈的损失里扒拉出好处来。
对这个,许朝暮是十分支持并且赞同的。
左右已经知道事不可为,知道这些折损不可避免那位庆帝陛下也不会容太子和李承泽全身而退,那与其徒劳挣扎空费力气,不如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思早做打算。
至少这一局,虽然面对庆帝,太子和二皇子都是输家,但若是对上太子,李承泽到底还是赢了一筹。
春闱大案落下帷幕,京都城官员噤若寒蝉的时候。
被许多人关注着琢磨着的二皇子殿下李承泽,正在许宅的厨房里折腾。
红枣姜茶。
说起来,也不是费劲的东西,甚至比先前炖过一回的银耳雪梨还要简单些,不过这时候撸起袖子的李承泽半弯着腰站在灶台前,却是微皱着眉头十分认真的样子。
柴藤在一边看着,已经能够淡定地并不插手了。
柴藤不插手,谢必安也就没上前。
这会儿这姜茶其实已经煮好,盛了就可以端出去了,但李承泽切姜的时候刀工……切得有粗有细有大有小,还有不少姜切成了碎末,这时候混在这汤水里在盛的时候轻易躲不开。犹豫片刻之后,李承泽跟柴藤要来了两块纱布,准备好另一个罐子蒙上纱布,一勺一勺慢慢地舀在纱布上,看着所有姜的碎末和切碎了没有挑干净的红枣的碎核都被纱布滤了出来,满意地挑了一下眉头之后,就慢慢继续下来。
直到把一小锅的红枣姜茶都滤好,弄出了一罐子干干净净的汤汁。
李承泽抱着罐子拿了个空碗离开厨房回屋之后,柴藤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声,倒是替她家小姐高兴地笑了笑。
然后……
抱着自己的剑站在厨房门边的谢必安就被瞪了一眼。
谢必安:“……”
……
原本在床上缩着歇息的许朝暮多喝了一碗李承泽弄来的红枣姜茶,微微烫热的汤汁带着生姜特有的辛辣,两碗下去,她的脸色也更红润了一些。
喝完了两碗红枣姜茶,许朝暮脸上的表情似乎松缓了许多,然后又窝回了被窝里面。
李承泽看了她一眼,随手把罐子和空碗放到一旁,脱了外衣也上了床榻。
身上裹着的被子一掀一放,面朝里侧躺着的许朝暮背上一热,有人贴了过来从背后将她搂在怀里,温度比她体温要更高些的手掌顺势按在了她的小腹之上,一阵一阵透过来的热气让她脸色微红的同时,眉头也又松开了一些。
许朝暮往后蹭了蹭,更将自己缩在他怀里,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倒是她身后搂着她的李承泽眉头蹙起:“……当真不用开个方子抓些药来?”
许朝暮“噗嗤”一笑:“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啊?用不着的,再说……之前不是你说‘是药三分毒’嘛!我觉得……这红枣姜茶就很不错,喝了之后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多了。”
“……当真?”
“嗯!”
李承泽笑了一下,贴着她的侧脸磨蹭了一下:“既然觉得好……明天再弄些来喝?”
许朝暮笑眯眯地点头:“好呀!”
这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分外温馨。
而许朝暮缩在李承泽怀里,背上暖洋洋的,小腹也热烘烘的,舒服地闭上眼睛涌上睡意来。
这时候,李承泽突然轻声一叹:“朝暮的身子……可真不像个习武的。”
许朝暮半睁开眼睛,又往后靠了靠:“……这也……给我带来了不少便利,不算是坏事。”
李承泽搂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却是没有说什么。
许朝暮的身手李承泽很是清楚,可是她的体质却根本不像是寻常的习武之人,算不得强健,体内也完全没有真气的存在。因而只要不是亲眼见她出手,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她有武艺在身。
只要她想,她能藏得比庆帝还要深些。
“一得一失,有了好处自然也要承担些后果,这样才公平。再说……我身子也没有那么不争气,比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是好上许多的。”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好的,以她从老头子那里继承过来的过人医术,都还断断续续地为自己调养了许多年。
李承泽叹了口气,贴着许朝暮的颈侧:“还是我以前对朝暮关注不够,竟不知……”
“没有!”许朝暮在他把话说完之前打断了他:“这个吧,因人而异,影响因素也很多的,我……我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太大感觉,只极偶尔才会觉得不舒服,这一回也是特例而已。”
“特例……”嘴上念叨着这两个字的李承泽嗓音又低了两分:“果然……”
许朝暮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却又一时想不明白刚才自己有哪里说错话:“果然……什么?”
李承泽微微低下头,在她被蹭开一点儿的衣领处动了动,将嘴唇印在她右侧颈肩。
许朝暮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李承泽抬起头,凑近她的耳朵:“果然朝暮先前受伤……还是损了身子的。”
许朝暮微微睁大眼睛张了张嘴,竟一时想不出怎么辩驳。
如果说她先前受伤没有损了身子,那回到京都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没再遇到什么危机也没着凉受风的她,这一回腰酸背痛小腹坠胀难受,就找不出什么因由,难以解释为什么“特例”了而以前不会。
但如果这次不是特例她以前也会难受……
好像又打脸了自己先前说的身体还算不错的话。
许朝暮正琢磨着的时候,李承泽又开了口:“……以前没有问过,朝暮这身特别的体质武艺如何得来,虽出人意料,却累得体弱。”
也许是因为有些困倦,思绪转得不及,许朝暮没注意到李承泽这“体弱”的判定,回答的时候竟是不注意就默认了下来,引得身后的人眼光闪了闪。
“……其实也没什么,我跟你说过老头子的事儿,就是以前他拿我试药的时候,误打误撞地改了体质,我自己瞎琢磨体内经脉运转的时候,掌握了跟真气不同的内力。”许朝暮轻描淡写地将当年几次濒死之际因不甘就此身死,而由求生欲支撑着自己,凭着一点儿医术了解和曾经看过故事里的武功描述,也不管什么虚构真假一股脑地试了下去,还真被她试出了成果。老头子的药和她自己的瞎折腾,幸运地没能作没了她的命,而在当初的苦痛之中给她带来了不同的机遇。
“只是可惜。”许朝暮微垂着眼睛,声音渐渐低下去:“我没有老头子的能耐和狠劲儿……当初自己试验的过程……也有许多记不清了,生死攸关不敢拿别人尝试……”
所以到如今,她即便身边有习武的,也没有再造出跟她一样特别的。
许朝暮睡了过去,而她身后搂着他的李承泽嘴却抿得死紧。
生死攸关。
所以……
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看着怀里她沉沉睡着的模样,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
“……以后都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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