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40(二更)

    风平浪静的日子只坚持了三天, 齐雪又出门作妖了。

    这一日一大早, 时月换了身粗布衣裙, 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教学。

    司造处派过来四个大人观摩技术,但不论是造纸还是制盐,对他们来说都是从未接触过的事物, 学起来相当费劲。

    所以昨晚时月熬夜画了生产流程图, 准备今天配合图纸给他们讲解。

    黄芮是最先到的,他一进来就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

    时月把流程图挂在木架上,看了他一眼“黄大人有话跟我说啊”

    “这”

    黄芮作了一揖“恕下官斗胆。”

    “林老大人在宫门口,叫雪夫人拦住了。”黄芮越说越小声。

    按说太子宫的事, 不该由他一个外官插嘴, 但这几天他们来时,总能碰见雪夫人在门外吵闹,今日更是拦住了另一位林老大人, 黄芮见情况不妙,溜偏门进来的。

    时月莫名其妙“什么”

    从她上次教训过宫娥以后, 有许多天不曾听见齐雪姑侄名字了, 没想到一妖还有一妖高,她这是全然不打算要脸了啊。

    黄芮十分为难,十分尴尬。

    时月拍拍他的肩, 失笑“多谢黄大人,我过去看看。”

    她指着木架上的流程图“黄大人可以先看看图, 有不懂的先问我的婢女。”

    “是, 是。”黄芮退开到一边, 时月朝外面走去。

    青奴小跑着跟在她身后,说“这几日君上都歇在中宫,和王后娘娘关系可融洽了,据说娘娘还做主,开了两个秀女的脸。”

    “哦是这样。”时月顿时明白了,齐雪这是被中宫一逼,狗急跳墙了。

    轩辕王后可不会容许她在中宫撒泼打滚,无处宣泄的怒火只能朝太子宫发了。

    “她还真当太子宫没说话算数的人了啊”时月觉得挺无语的。

    宫门外,隔得老远看见齐雪和齐松烟在外头,拉着一位老大人说个不停。

    那位大人几次想进来,都被她拦住了。

    像黄芮比较年轻,他开始做官时齐雪已经自请上山了,但林老大人资历老,他知道齐雪这号人,也知道那些破烂事,所以齐雪看准目标,拉着他不停问太子的近况。

    “也不知伤好了没有,身边照顾的人可不可心。”齐雪低泣道,一副真心实意关心儿子的模样“林老大人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可否替我去瞧瞧,他过得好不好”

    老大人满脸不耐,又拉不下面子同她撕破脸“老臣实在不知,这几日都没见到殿下的面。”

    “您还是问别人去吧”

    那这是实话,慕容野天天养伤,司造处这些人除了第一天去拜见过,其余时候都是直接去时月那学习的。

    “都说娶妻娶贤,他现在被那个女人照顾着,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能为他把把关。”

    齐雪一脸憔悴“那日伤了后,隐约听见都动刀子了,刀子割身上多疼啊,我真想见见野儿,可这些人又不让我进去呜呜,天杀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齐松烟赶紧扶着她,也一脸难受“姑姑,您别难过了,当心坏了身子。”

    林老大人算是懂了,齐雪压根不打算听他怎么回答,一直在自说自话,自顾自怜,他实在没耐心再耽搁下去了。

    齐雪急了“林老大人你身为朝中重臣,怎么不帮我这个可怜人”

    林老大人也很莫名其妙“您要老臣怎么帮上疏内阁还是向君上告一状”他是老油条了,齐雪这事闹这么大,悼公想插手早插手了,现在还闷声不吭的,显然是不打算管她。

    时月在门后看得好笑极了,侍卫们想将林老大人迎进去,又怕齐雪趁机跑进去,一时进退两难。

    林老大人一张脸红红白白“您自重”

    时月上前几步,侍卫中有眼尖的,纷纷行礼“您来了。”

    “嗯。”时月点头,对林老大人说“老大人先进去吧,其余大人都到了。”

    林老大人一转头,仿佛看见了救星“时先生”

    时月朝他行一礼,对侍卫说“送老大人过去。”

    “是。”其中一位朝林老大人请手“您请。”

    林老大人总算解脱了,正正衣冠走进太子宫。

    时月跨出门槛,齐雪和齐松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就是这个女人,在门口准备了一条麻绳,要她自己上吊。

    “您前几日不还哭着喊着上吊么”时月笑眯眯的“可是天气太热,不合您上吊的心意”

    齐氏姑侄都是一愣,齐松烟柳眉倒竖“你怎么敢这样和姑姑说话她可是你的婆母”

    时月掩着嘴笑,用眼神示意青奴“烟姑娘说笑了,殿下乃中宫嫡出,我的婆母只有王后娘娘一个,这位是什么人”

    青奴噔噔噔跑去,将麻绳抱来。

    时月让她往齐雪面前一递“吊啊,不是要死吗”

    齐雪瞪着这些麻绳,又看到李时月肆无忌惮的模样,忽然恨从心头起,一把夺过了麻绳,往房梁上一抛

    没抛上去,又接连抛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时月指了最高的一个侍卫“去,帮把手。”

    侍卫上前,轻轻松松把麻绳抛过了房梁,打了个死结

    “搬两把凳子来。”时月吩咐,准备坐在门口看齐雪上吊。

    齐松烟指着她的鼻子“你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要逼死姑姑”

    青奴一把拍掉了她的手“把你的臭手收回去我们姑娘逼她了么不是雪夫人自己说「不如死了算了」的”

    凳子,被放在麻绳下。

    另一把,时月拉来坐了,兴致盎然地看着两人。

    没想到,不知是不是被刺激了,齐雪还真爬上了凳子,齐松烟急忙上前抱着她“姑姑,你不能想不开啊你这样的话,殿下看了得多伤心啊”

    齐雪就坡下驴,一下子倒进了齐松烟怀里,捶胸顿足“不见到野儿,我哪怕死了也不瞑目啊”

    凳子翻倒,麻绳晃悠,姑侄俩在太子宫门后,哭得像死了娘一样。

    青奴给时月捏肩,评价道“真吵。”

    时月支着下巴看她们哭了一会儿,日头渐渐大了,她问旁人“今日殿下换完药了么”

    侍卫答“应该换完了。”

    “好。”时月站起身,对齐雪姑侄说“别嚎了,不是死不瞑目么,那就让你瞑一下目。”

    说罢,她抬脚进去,齐松烟先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她她愿意让我们进去了”

    齐雪也反应过来了,收了哭声,两人踉踉跄跄跟了进去。

    青奴扶着时月,噘嘴道“让侍卫把她们赶走不就好了”

    时月摇头“这个结攥在太子手里,想解决齐雪,得他自己来。”

    青奴有些不服“要奴婢说,殿下太优柔寡断了,面对这种人就该斩草除根。”

    时月摇摇头,不说话。

    寝殿外,换药的太医已经出来了,青奴将齐雪姑侄拦着“哎哎,想硬闯”

    齐松烟“她都让我们进来了,你凭什么还拦着”

    青奴“那也得殿下这会子有功夫见你们呀在这等着吧”

    时月莲步走上台阶,问了几句慕容野的情况,太医说“天气炎热,还得连换三次,等彻底结痂后就可以少换了。”

    时月笑着说“多谢大人,我进去看看。”

    “您客气。”太医回礼“那下官先告退了。”

    时月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后,推门进去。

    寝殿里点着熏香,慕容野还没醒,时月挥退摇扇子的宫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腰上就多了一双手。

    慕容野睁开眼,眼中多了一分神采“司造处的人来迟了”

    “没迟,是我想着你该换好药了,来瞧瞧。”时月用袖子擦擦他额上的汗,扇子轻摇。

    慕容野又闭上眼,浑身的刺都像被她摸软了。

    时月问“今天伤口疼吗”

    两人的姿势不太方便,但他仍然执着地环着时月的腰,手指轻轻在她小腹上摩挲,沉默地摇头。

    时月轻柔地扇着风,将他松垮的寝衣拨正,温柔至极。

    良久,慕容野忽然开口“她来了”

    时月心说果然,笑“赤金老盯着我。”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翻身坐起来“这宫里没什么是孤不知道的,只有孤不想知道的。”

    得,前几天的事,他果然都知道。

    时月一边腹诽他太狗,一边稳了心神只要这人不站在齐雪那头,怎么折腾都好说。

    他单手松开衣襟,准备更衣“拦官是重罪,她该回定南去。”

    定南是齐氏的娘家,时月拧来帕子,给他擦脸“您今日倒是硬气了。”

    慕容野对齐雪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齐雪对他有生身之恩,也有一些养育之情,他在齐雪身边一直长到五六岁,直到那一场大火以后,悼公才把他交给乳母带。

    那个乳母照顾他很不尽心,夏天穿得厚厚的,冬天又经常冻着,那时候齐雪经常偷偷来看他,替他教训乳母,又给他吃喝,像个好母亲。

    可另一方面,她对慕容野控制欲极强,不允许他亲近父亲,不允许他亲近身边人,尤其是轩辕氏的人。

    一旦察觉他对什么东西产生喜爱,立马掐掉这点苗头,包括但不限于陪他玩的小宦官、一只猫儿、一对小鸟还有从小到大,多到记不清的事物。

    时月沉默地点头,她很久前就发现了,慕容野从未对任何东西表现出过多的喜爱。

    “后来孤学聪明了,什么都不表现出来。”慕容野双手合上衣襟,神情带了点疯狂的得意“喜欢的东西,就偷偷藏着,随身带着,不叫旁人知道。”

    时月后背一凉难怪原著里他对李燕玉那么执着,甚至不惜折腾了人家近十年。

    因为喜欢,所以死都不放手。

    “她永远在为所有事不高兴,孤小的时候,她觉得父亲无用,比不上其余叔伯,封地也是兄弟中最小的。”

    “便诱哄父亲去跟君上多讨要些封地,结果可想而知。”慕容野从桌上取走扳指,套入指间“叫君上罚了一顿,当众驳斥他居心不良。”

    “”时月又“嗯”了一声,像在回应他,她有认真在听。

    “生父怯懦,生母愚蠢。”慕容野笑着笑着,眼底那股熟悉的黑又涌上来,口气淡漠“孤也不知道,到底在挣扎什么。”

    “或许该遂了他们的愿,沉下去,然后死掉。”他比了个坠落的动作。

    他曾试图改变,比如不见齐雪,比如将全部精力投入对卫国改革,那大刀阔斧的决心,仿佛是对这些过往的反抗。

    可是齐雪又来了,又拿一场火,又想逼迫他就范。

    慕容野长出了一口气,对她说“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去,司造处的人还在等。”

    说罢,他拉开殿门走了出去。

    时月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他能打赢齐雪才怪啊。”

    母亲对于孩子一生的影响都是巨大的,齐雪已经在这么多年间把控制的线钉进了慕容野的每根骨头,他每一种奇怪的性格,寻根溯源都能看到那对不合格父母的影子。

    想摆脱这种情感的控制,无异于登天。

    就像一颗烂了根的牙,留着疼,又下不了决心拔。

    时月摸了摸肚子,随着月份增长,它已经有了一点点弧度。

    她还需要靠太子完成基建,就当是为雇主扫平麻烦了

    “青奴啊,来为我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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