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089

    谁能想到, 偌大的城主府居然会闯进杀手来。

    叶黎带人赶到, 看到这情景忍不住冲上前“时先生,你没事吧”

    “叶黎”时月迷茫地抬起头, 慕容野倒在她臂弯里, 棉棉则在她另一手上。

    两边都重,压久了,手臂都没有知觉了。

    “家臣他的家臣呢”

    “入城主府需要解剑,那二位就在门房候着了。”叶黎解释着,急忙叫人把慕容野抬起来。

    “快把人送进客房, 再请大夫来医治。”

    下人们立马去办了,叶黎朝时月伸手“地上凉,先生快起来。”

    时月双腿发软,手臂也痛得要命,在他帮助下站起来“叶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棉棉的襁褓沾了血迹, 红得刺目, 万幸她睡着了就是雷打不动。

    时月想起刚才的场景还一阵阵后怕,忍不住把女儿抱得更紧。

    叶家的下人端来安神的热茶, 叶黎取了一盏塞进时月手里“时先生博闻,肯定知道王孙胜的事吧。”

    “王孙胜”时月握着热热的茶杯,还没从恍惚中回神。

    叶黎看见孩子身上的血迹, 偏头吩咐了下人几句。不一会儿, 他们便送来了摇篮和新的包被。

    “多谢。”时月心头一暖, 感激他的八面玲珑。

    有仆妇帮忙, 时月手脚麻利地给棉棉换了件包被,还擦干净了她脸上溅到的鲜血。

    小丫头睡得懵懵懂懂,根本不知她刚从鬼门关外跑了一趟。

    叶黎一直注视着时月的动作,时不时帮忙递个东西。

    “叶公子说的是太子建的儿子,王孙胜”时月终于闲下来,思绪慢慢冷静。

    说起楚国这个荒唐事,得从现任楚王的祖父平王说起。

    当年秦楚联姻,平王为儿子太子建聘秦女为妻,谁知他见儿媳太漂亮,竟占为己有。导致太子建和将领伍子胥出逃郑国。

    这个倒霉的太子建,就是王孙胜的父亲。

    后来太子建死在郑国,王孙胜一直怀恨在心,被现任楚王接回国后任了封邑大夫。

    “对。”叶黎点点头“王孙胜不满楚王出兵救郑,趁献捷之机起兵造反,竟直攻郢都,劫持王上,逼迫他退位禅让。”

    郑国常年夹在晋楚争霸之间,是两面受气的角色,那年晋攻楚,郑国派人向楚国求救。

    年轻的楚王考虑到强晋如果打趴了郑国,接着就会对自己不利,于是派大将子西出兵援郑,不想被王孙胜怀恨,引发了后面的政乱。

    “当时是祖父率军击退叛党,扶王上重新登基。”

    正因为此,叛乱平息后,楚王封叶公为令尹和司马,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在楚国朝堂可以说风头无两,位极人臣。

    “但祖父年老,自知无法辅佐年轻君王,便退位让贤,回到了叶邑。”

    战败后,王孙胜自缢而死,他的家臣、妻儿则树倒猢狲散。

    叶黎点头“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这次潜入的就是其中一伙人。”

    他们为旧主报仇,打听到叶公正在开寿宴,便乔装打扮混进来。

    “没想到祖父入内避难去了,他们找不到地方,又听说今日有贵客,就朝着你们来了。”

    叶黎觉得很愧疚,站起来朝时月行了个大礼“这无妄之灾皆因叶家而起。”

    “请时先生和那位在我们家多住几天,好让黎能有机会,弥补过失。”

    时月被他这一礼弄得有些惊讶,推手说“意外而已,叶公子不用这样。”

    真正受伤的那个还躺在里面呢,她来受这礼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他要不要留下来,叶公子得亲自去问他。”

    而三度受伤的慕容野,正靠在叶家床头,闭眼小憩。

    叶邑的城主府富有又华丽,比起卫国王宫都不输。

    叶家找来的大夫为他包扎了伤口,提醒近日不要碰水,要静养。

    赤金连连点头“多谢大夫。”

    然后送大夫出去时,没想到碰到了时月,赤金惊喜大叫“二姑娘”

    时月上前,朝里张望了一眼“他醒了吗”

    “醒了醒了,姑娘快进来”赤金喜不自胜,结果将时月进去以后,叶黎也跟着进去了。

    慕容野躺在床上,俊脸苍白,额角一层薄薄的冷汗。

    时月上前看了一眼,用帕子给他抹掉冷汗“你还好吧”

    听见她小心翼翼的声音,慕容野十分受用,掀开一角眼皮。

    原想说两句软话,再惹她心疼一番,没想到看见了她的叶黎。

    这软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不舒服啊”时月望着他。

    慕容野看着叶家的小少爷,脸色不怎么好看“没有。”

    叶黎向大夫询问了几句,得知他新伤不深,但是旧伤久久不能痊愈,便说“我家有郢都赏赐下来的上好伤药,让人去取一些来给卫太子用吧。”

    时月回头,朝他感激一笑“多谢叶公子。”

    叶黎让大夫去拿,摆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他边说边抬眼,看向床上病怏怏的男人。

    无疑,这个卫国太子生得很好,朗眉星目,气度不凡。

    只是因为伤痛显得有些孱弱。

    “棉棉呢”

    慕容野的声音虚弱,成功拉回了时月的注意力,她说“在外面,有下人看着,没事的。”

    “孩子吓到了没”慕容野问,低沉沙哑的声音莫名地好听。

    “她没事,你好好养伤。”时月小声说“棉棉比你强多了。”

    二人低声说话的样子落入叶黎眼中,只觉得万分扎眼。

    他想起祖父说他二人是夫妻,哪怕不是夫妻了,那孩子也是卫国公室之后。

    自古同公室争夺的无甚么好下场,那是不忠,也是不义。

    傻小子,及时抽身。

    抽身叶黎不屑。

    卫国的公室,还管得到楚国的地盘上

    慕容野喜欢时月难得的温顺,也愿意更示弱一点,换取她更多的温柔。

    他甚至将手挪到了时月的手边,装作不经意地靠过去。

    这卑微劲儿的,以前要抱就能抱,想亲就能亲,现在碰个手都得用尽心机。

    “药来了”就在他满心旖旎的时候,叶家大夫带着伤药过来了。

    叶黎像重新找回了台词,对时月说“伤口要拆开重新包扎,这屋子狭小,时先生出去等吧。”

    时月心说也是,看了眼病怏怏的慕容野说“你好好养伤。”然后站起来跟叶黎出去了。

    “”慕容野就这么被晾在原地,一口气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叶家的大夫围了上来,重新拆开他的药布“可能有些疼,您忍着点。”

    慕容野拂开他的手,心情不太好“既然包好了,就无须重新包。”

    “小少爷让我们重新包扎的。”虽然他态度不好,但大夫也没说什么“别动啊,有些疼。”

    “嘶”慕容野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夫“你做了什么”

    另一头,时月从下人手中接回了自己的孩子。

    见她神情有些担忧,时不时往里头望,叶黎宽慰道“那药是当年祖父辞官归隐时,王上念及他老人家浑身伤痛,特意赐下来的。”

    “药性虽然烈,但用来愈合伤口再好不过。”

    “时先生不必担心。”

    他的声音轻柔有力,劝慰的话也有理有据,时月不由一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不济慕容野自己也通晓岐黄,总不能被别人治坏吧。

    “嘤”棉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从软绵绵的包被中探出小脸,朝时月笑得十分灿烂“昂昂”

    她会发的单音节很多了,饿了、尿了、不舒服都有固定的信号,只见小丫头扭着身子,不停朝时月怀里拱。

    叶黎笑道“看着像是饿了,府中有乳母,我叫人把乳母请来。”

    “不麻烦了。”时月婉拒“叶公子给我一间安静的屋子就行。”

    叶黎耳根顿时红了“当、当然,时先生跟我来。”

    时月觉得还是当小孩子好啊,无忧无虑,只要在娘亲怀里吃饱喝足,睡着就万事大吉了。

    她把棉棉喂饱,轻轻地给她拍着奶嗝。

    小丫头长成了一个雪白的团子,眉目间渐渐有了父母的影子。

    银杏总说她跟时月好像呀,其实时月觉得,棉棉和慕容野更像一点。

    尤其是生气时候的小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坏丫头,像谁不好,像你爹。”时月嘀咕道。

    棉棉顺利打出了那个嗝儿,又准备睡了。

    叶黎在外面轻轻敲门“时先生,黎已经摆下了饭食,你用一些吧。”

    时月将女儿抱起来,扬声应了一声“好。”

    不得不说,叶家小少爷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他想留时月吃饭,又怕她不自在,于是派人把十六、银杏还有小季益,都请进府来了。

    银杏跑了过来,上下查看自家姑娘“您没事吧奴婢听说城主府进了杀手,都快吓坏了”

    小季益也是,抱着她的大腿,眼睛闪亮亮的。

    “我没事。”时月摇头,摸了摸益儿的头。

    叶家的仆妇帮忙带棉棉,四人围成一桌的时候,仆妇就守在小摇篮边。

    而小摇篮放在时月余光能看见的地方,十分体贴。

    “没备下什么好菜,不过自上次和时先生吃过火锅以后,突然有了些新想法。”

    叶黎一抬手,下人端着火锅材料,如流水般走了上来。

    “时先生上次说,暂时不吃的菜可以有个架子放起来。”

    叶家的下人刚好抬上来一个简单的竹架,形状有些像简易的鞋架。

    叶黎晃了晃它“竹子易得,我便叫篾匠做了几个。”

    “只需在这、这儿。”他边说边指着四根立柱“在上面开几个口子,用削好的竹条插进去,绑紧就可以了。”

    竹架也不高,与桌子水平,上面放着三四碟薄薄的羊肉“这是羊肉,牛太珍贵了,只能请先生试试这羊肉了。”

    说着,他十分自然地夹了一筷子入锅,烫熟后将它送进时月碗里。

    “庄子上养的小羊羔,肉质还不错,要是时先生也喜欢的话,我就放心拿出来卖了。”

    那羊肉细薄如纸,晶莹剔透,十六连下了几筷子,迫不及待品尝起来“嗯确实嫩”

    他给银杏夹了几片“你也尝尝。”

    银杏怎么好意思跟他们同坐一席,拍打了下十六的手“你自己吃。”

    叶黎爽朗地笑“银杏姑娘客气什么,我与十六情同兄弟,不必拘泥于世俗规矩。”

    “阿喜啊,摆一副碗筷上来。”

    小厮阿喜立马摆上了银杏的位置,银杏连连摆手,最后经不过叶黎的三催四请,只好忐忑不安地坐在十六身边。

    “还有竹笋、荸荠。”叶黎又接连下了好几种蔬菜。

    “竹子易得,能做竹架、家具,长出笋来能吃,竹叶、竹枝晒干又是引火的好材料。”

    “我准备拿出五十亩山地种竹子。”

    “五十亩”十六边吃边惊叹“这么多吗”

    “不多。”叶黎一边规划着她们开店的计划,一边算“每日店里要用百来斤笋子,这东西是山珍,好卖。”

    “时先生,你说是不是”叶黎笑着询问时月的意见,十足的尊重。

    时月边听边点头,冷不丁他又往自己碗里送了几片肉,叶黎笑说“先生喜欢就多吃点。”

    侧面望去,时月的长相真可谓美人如玉,连吃饭的动作都那么赏心悦目。

    “够了,我自己来吧。”时月总觉得叶黎太热情了,让她有些不适应。

    叶黎的筷子一顿,笑容也少了几分,正在锅里翻滚的笋片被他顺手转赠给了小季益。

    “先生同我太见外了,咱们是合作伙伴。益儿,多吃点。”

    小季益捧着碗点头,两颊鼓鼓的像小仓鼠。

    人家落落大方,倒像时月想多了似的。

    他们在这吃得火热,慕容野那头,叶家的下人送来了午饭。

    虽然不是火锅,菜肴也十分丰盛,小厮笑着说“这是二位的。”

    赤金指着自己,惊讶“我们的”

    “是啊。”小厮叫人端来另外一个盒子,示意床上的病人“大夫说,这位先生需要清淡饮食,这是他的。”

    赤金接过来一看,一碗白惨惨的粥,一碟绿油油的青菜,半点油水都没有。

    “小的先告退了,一会儿过来收碗筷,您慢用。”叶家下人十分有礼貌地退下了。

    “这”赤金和白银对视了一眼。

    果然,慕容野看到食盒里清汤寡水的午饭,顿时胃口全无。

    他倒不是不能吃粗茶淡饭,只是和赤金他们的丰盛饭菜比起来,怎么就那么寒酸,那么凄惨呢

    姓叶的是故意的

    “也不一定吧”赤金小声说“是大夫说您要清淡饮食的。”

    叶黎的做法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他受伤了就该吃得清淡一点啊

    至于别的客人,叶家当然该好酒好菜招待。

    就给赤金他们的饭食里还有炙羊肉、老鸭汤之类,规格真是特别高了

    “属下服侍您吃饭吧”赤金捡了把凳子。

    “拿开。”慕容野心情无比恶劣,看到青翠欲滴的青菜就更难受了。

    见他重新合上眼,两人十分无奈。

    他们殿下哪里是不满意吃食啊,分明是不喜欢二姑娘跟姓叶的吃饭。

    不高兴又不说,憋死他算了。

    饭后,时月过来看他,赤金两人在外面吃饭。

    她看了一眼“吃得不错呀。”

    “你们殿下呢”

    赤金抹了把油亮亮的嘴“睡着了。”

    “睡着了”时月问“吃饭了吗”

    白银说“没呢,菜不”不好吃,他不愿意吃。

    赤金拐了他一下,一本正经地说“殿下伤痛难忍,吃不下去,我们怎么劝都不好使。”

    时月皱眉“他不胡闹嘛,多大的人了。”

    她边说边往屋里走,白银不解“你拦着我干嘛”

    “二姑娘跟姓叶的关系不错,你揭他短干什么”

    赤金道“万一姑娘觉得咱俩背后说人家坏话不高兴怎么办不高兴就算了,要是再觉得是殿下授意的,那不完了”

    白银恍然大悟“厉害啊哥们”

    屋里静悄悄的,慕容野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铜制的食盒放在一边,她揭开看了一眼,白粥已经冷了,青菜上的油也有点凝固了。

    慕容野慢慢睁开眼,二人四目相对。

    “怎么不吃饭啊。”时月问。

    这只铜食盒做得十分精巧,分为上下两层。

    下层是焖燃的炭火,冬天用来保温,夏天放上冰还能防止食物坏掉。

    她拿银钎子拨了拨,让炭火燃得更旺一点。

    “你还知道回来”他开口,嘴角咬破了一块,显得可怜兮兮的。

    “嘴上怎么伤了呀”时月问,看了眼他身上的伤“因为太疼咬的吗”

    慕容野哼了一声,不想告诉她。

    那药是真疼啊,像顺着伤口钻进去,又使劲搅和一样,痛到最后都麻木了。

    “不说话我走了。”时月作势站起来。

    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裙角,床上的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疼。”

    时月顺势坐下,勺子搅了搅白粥“你什么时候能不嘴硬啊”

    “吃吗”

    搁平时,慕容野就是饿死,也不会吃这种折辱之食。

    但经由她的手喂过来又不一样。

    李时月喂的,可以吃。

    时月摸了摸碗壁,觉得它变温热了,舀起一点“尝尝楚国的米”

    楚国习惯吃稻米,而卫国则多食面食,慕容野不太喜欢这种湿湿黏黏的食物,含入口后,立马皱起了眉。

    “不好吃”

    他摇头“不习惯吃。”

    “稻米不错啊,种得好的话能养活很多百姓。”时月道,夹了片青菜给他。

    卫国虽然地处北方,但是国境内水系丰富,若是灌溉种稻也是可行的。

    “凉。”慕容野边嚼边道。

    时月放下碗,从袖中取了只鸡蛋出来“早上出门前拿的,原想回去路上吃。”

    她早上出门没来得及吃早饭,原以为拜会叶公也用不了多久,没想到一下拖到了中午。

    纤纤玉手剥着莹白鸡蛋,慕容野看着她,忽然说“那我们回家,不在他这住。”

    时月将鸡蛋夹碎,拌着白粥往他嘴里填,调侃道“回家你回哪个家”

    “你在楚国哪来的家”

    慕容野轻咳一声“那,回你家。”

    时月长长地“嗯”了一声,慕容野道“孤在楚国无亲无故,哪怕身为同乡的情谊,借住几日不行吗”

    时月没有说话,将半碗粥都喂给他以后,站起来。

    “那,你走得动”

    慕容野原本都不抱希望了,听见她的话,眸子里像瞬间被点燃了。

    时月要告辞,叶黎万分不舍,他说∶“卫太子是在叶家受的伤,我们有责任将他治好。”

    “时先生,要不就多留几日”

    慕容野是不可能多留的,他好不容易得到了登堂入室的机会,宁愿回去睡时家的小土炕,也不想住叶家的大豪宅。

    见他们去意已定,叶黎只好退一步∶“那请时先生务必让叶某送你们回去。”

    叶邑不大,但从城主府回时家也有一段长长的路,慕容野现在不方便,有叶黎送再好不过了。

    时月点头∶“那就麻烦叶公子了。”

    “不麻烦。”叶黎笑着,眼中却没有什么温度。

    阿喜贴过来,轻声问∶“公子真要让时姑娘回去”

    “不放又如何,人家压根不给我机会。”

    叶黎眯了眯眼∶“酒楼那里过年也不要松懈。”

    “机会还很多,不拘泥这一时半会的。”

    时月愿意借屋子给慕容野养伤,最高兴的当属银杏了,但是她上次被时月训过,高兴也是偷偷摸摸的。

    最不高兴的当属十六了,就像家里突然来了一群山贼似的。

    时家小小的院落里,突然住进他们三个大男人,别的不说,屋子就不够住。

    赤金这个机灵鬼寻摸了半天,攻略银杏去了。

    时月从衣柜里抱出被子,小季益在逗棉棉玩,银杏在门外探头探脑∶“姑娘”

    “嗯银杏啊。”时月回头∶“怎么啦”

    “姑娘,奴婢有话说。”银杏羞红着脸,双手不停揉衣角。

    “你这丫头,有话就说啊。”时月看她这副样子,觉得怪新奇的。

    “奴婢想跟十六去郑国。”话说到后半截,银杏羞涩地低下了头。

    一个姑娘家跟着男人上门,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时月一愣,又惊又喜∶“真的”

    “嗯”银杏点了下头,脸红得不行。

    她原本不放心时月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但刚才赤金大人找到她,说二姑娘对殿下的态度有些松动了,现在需要更多的空间,让两人相处。

    银杏简单的小脑瓜想了半天,决定把十六这个反对分子撬走,让自家姑娘能毫无顾忌地跟殿下相处

    “那太好了”时月一下子站了起来,重新打开衣柜∶“上次做的新裙子去哪了”

    “姑娘,你找什么呀”银杏紧走几步上去。

    时月抱出两条簇新的裙子∶“这个一条是给你的,原本想除夕送给你,当作礼物的。”

    “没想到要提前给了”

    “姑娘”银杏很意外,又很感动。

    她前几天收拾柜子时就见过它们,没想到是姑娘给自己做的新裙子。

    时月乐呵呵说∶“这条是我的,你去他家不能被瞧不起。”

    时月将两条裙子都给了她∶“都给你”

    “这怎么使得,奴婢怎么能穿姑娘的衣裳”银杏连连推辞。

    “怎么穿不得,明年我再裁新的就好了啊。”时月将它推进银杏怀里,又继续拿东西。

    “十六帮了我们很多,我想给他父母备一份礼物,有你替我送去真是太好了”

    最后时月还给她塞了一些钱∶“你一个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有点钱傍身比较稳妥。”

    银杏被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姑娘对奴婢真好。”

    “银杏啊,十六是个好人,他会对你好的。”

    时月分明和她差不多大,却提前体验了一把嫁女儿的感觉。

    银杏又羞又感动,还有一点点愧疚,这复杂的情感最终转化成重重一跪∶“银杏这辈子是姑娘的奴婢,一辈子都是”

    “干什么呀,快起来。”时月扶起她。

    笑着说∶“不要有顾虑,好好玩儿,回来跟我说说郑国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银杏重重点头。

    当天晚上,一群人挤着过了一晚。

    第二天,十六带着银杏走了。

    他虽然有点疑惑,但是成功带银杏回家的喜悦冲淡了那点疑惑,只郑重警告赤金他们∶“我屋里的药,别弄坏了”

    赤金他们满口答应。

    趁着天气不错,时月把被子抱去后院里晒,怕他们三个挤在一起不够睡。

    赤金和白银在慕容野身边嘀嘀咕咕。

    她当时没往心里去,等到黄昏降临,屋里屋外居然到处都找不到他们两个。

    时月顿时就知道被他们骗了

    “我问你,赤金他们呢”时月跑来质问慕容野。

    他靠在床上看书,一脸病容∶“什么”

    “你又装傻啊三匹马剩下两匹,你别告诉我是派他们去捉杀手了”

    那日行刺的杀手被擒住大半,还有几个负伤逃走,叶黎那天还让她要紧闭门户。

    “胡说,捉杀手是叶家的事。”慕容野否认。

    “不过,孤确实派他们办事去了,大抵需要半个月才会回来。”

    半个月

    意味着时月要跟他独处半个月

    “你简直刚觉得你有几天好,你又来了”时月生气道。

    慕容野病歪歪的,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还有两个小孩

    时月气呼呼地扭头出去了。

    刚走进灶房准备烧火做饭,慕容野跟着钻了进来∶“生气了”

    “没提前跟你说是孤的不对。”

    “但是”

    时月刚拿起锅盖,被他一只手臂抵在灶沿∶“孤想跟你待在一起,单独的。”

    他说得很诚恳,时月没好气地说∶“话说的挺漂亮,你病怏怏的,到头来不还是我伺候你”

    “还有两个孩子,我伺候完你这个病号,还得收拾两个孩子。”

    “你真是”

    时月恨不得把他踹门外雪地里去,昨天那点怜惜又一次被他自己成功打消

    慕容野小声∶“孤伺候你也行。”

    时月∶“”

    半晌后,他很接地气地蹲在灶膛边烧火。

    柴是前几天十六已经劈好的,他只要塞进去就行,问题是这爷不会用打火石,“咔咔”擦了半天,就是不着。

    从前时月见他,从来就是高坐朝堂,矜贵又高傲。

    在朝堂上翻手为云的男人蹲在小厨房烧火,怎么想画面都太残暴了

    时月刚想说要不她来吧,只见慕容野回屋拿了只油灯,用火捻子点燃油灯。

    灯的火大多了,他用枯叶点燃后,塞进灶膛里。

    枯叶引燃了木柴,渐渐有了小火苗,锅里的水份蒸干。

    慕容野抬头∶“愣着干嘛”

    “哦。”时月将淘好的米倒进小锅里,加入适量清水。

    这个灶是她住进来的时候特意叫人垒的,灶台上有三个锅位,左边的锅位最大,用来炒菜炖菜,右边有两个小锅位,一个煮饭,一个炖汤。

    如果把灶膛里全部打开,就可以一边烧饭,一边炖汤,还能炒菜。

    “今天不煮汤,汤锅位不用烧。”时月轻声道,慕容野将木柴往饭锅位挪了挪。

    他这烧火工的工作适应得还挺好

    时月只好收起心思,取出昨天剩下的熟猪肉,切成薄片备用,生姜、葱切细丝,蒜剁碎。

    锅热以后,白肉先下锅炒制出油,捞起。

    放入蒜米,出香味后下葱姜丝,然后下猪肉。

    趁着入锅,勾了点酱油下去爆炒。

    一道回锅肉就炒好了小季益爱吃这个。

    放水洗锅,又煎了三个鸡蛋,一点点酱油就能让鸡蛋活色生香。

    最后炒青菜,无需另外放油,鸡蛋捞起后下入细蒜泥,洗净切好的青菜倒入锅中。

    翻炒两下,放入细盐。

    高温和盐会逼出青菜里的水份,再翻炒到熟,盛出装盘。

    绿油油的青菜在寒冬腊月里显得生机勃勃,三道菜就做好了。

    菜做完,饭也差不多熟了,需要再闷一会儿,她把盘子推给慕容野∶“拿出去,叫益儿吃饭。”

    大人们虽然都走了,但这院子里还有另一个孩子。

    慕容野把肉端出去,小季益正在窗前写大字。

    季康的儿子,半年不见已经长得很大了。

    慕容野站在他身后静静看了一会,小季益这才反应过来背后有人∶“”

    他惊恐的小脸像被发现了什么秘密,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他。

    慕容野说∶“功夫不到家。”

    “过来吃饭。”

    说罢,他率先转身。

    时家饭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小季益看了他背影一会∶“你是坏人吗”

    慕容野步子一顿∶“好人,坏人,看你怎么定义了。”

    小季益跳下凳子,把不该被看见的大字叠好收进怀里。

    时月端着其余的菜进来∶“这么乖呀,洗手去。”

    “哦”小季益扬起笑容,只有在时月面前他会露出一点小孩有的天真。

    慕容野坐在桌前,被时月撞了一下∶“你也去刚烧完火也不嫌脏”

    小季益蹲在水井边洗手,十六做了个轱辘,让小孩也能轻松打上水来。

    慕容野拿走他身边的瓢,舀了点清水∶“纸要掉出来了。”

    小季益下意识捂住胸口,发现慕容野在耍他∶“坏人”

    “小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要做的是快点长大。”

    “季氏太大,你一小孩能做到什么想也白想。”

    慕容野说着,湿漉漉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顺理成章把小季益当作了擦手布。

    当时月发现小季益身上水淋淋的,瞪眼道∶“你欺负他啊”

    慕容野端碗∶“谁欺负他了”

    “来益儿,把外衣脱下来烤干。”时月将他拉起来∶“冬天穿湿衣服会生病的。”

    “益儿自己来。”小季益扭着身子,自己脱下了外衣,放在炭盆旁烤干。

    时月摸摸他的小手,还算暖和∶“冷了就穿衣裳,知不知道”

    “嗯嗯。”小季益点头如捣蒜。

    三个人坐下吃了一顿饭。

    饭后,时月把晒好的被子抱去十六屋里。

    “知道你爱干净,这是新做的。”时月道,将被子丢在十六床上。

    “不过你得自己铺。”

    慕容野正在看十六的药架子,闻言回头∶“嗯。”

    两人一阵无话,时月站起来∶“你早点休息,我出去了。”

    慕容野目送她出去,心痒难耐。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克制想抱她的冲动。

    生怕像之前一样让她生气。

    啧难搞啊。

    被子上有干净的气息,还有一点她身上的淡香。

    时月哄睡了两个孩子,提着灯笼去杂物房。

    这两天阳光不错,小青菜变绿了一点。

    时月将它们挪开,把另几个长木盒抬过来,里头种着三种稻谷。

    小竹牌上写着种植的品种,日期。

    时月用尺子丈量稻苗的高度,在纸上记录下它的生长速度。

    水稻是热带和亚热带作物,虽然北方也能长,但是生长周期比南方慢很多。

    她种的秧苗快十公分了,也分出了足够的叶子,时月准备找个晴朗的天气,将它移栽进陶盆,模拟稻田里的环境。

    她全神贯注地做事,没发现慕容野一直站在门外看她。

    昏黄的灯光下,时月坐在桌前,一边用炭笔写着什么,一边嘀嘀咕咕。

    “你在干什么”

    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时月吓了一大跳∶“你干嘛吓我。”

    慕容野走到她身后,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胆小。”

    “换你突然被吓一下试试啊。”时月没好气地拂开他的手。

    “这是秧苗”慕容野在她身边坐下。

    “嗯。”时月点头,指着其中一盆∶“这是籼米。”

    “另外两个是粳米。”

    她发现同一个时期种下去的秧苗,籼米长得比粳米快,但是粳米的苗更壮。

    “种这个干什么”慕容野不解。

    哪怕是缺米,这一小盆苗子的产出,还不够做一顿饭的。

    时月白了他一眼∶“知道什么叫育种吗”

    “育种”

    作物的遗传育种,简单一点说就是采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来改进作物的遗传质量,保留优势基因,而渐渐淘汰劣等基因。

    最终的结果就是提高作物的产量、抗病性、适口性。

    用人话解释就是让它高产、好养、好吃。

    这也是时月以前供职的农学研究所的主要工作。

    “别看它们一样,其实它们各有不同。”时月道,揪着秧苗的叶子,勾唇浅笑。

    “就像人一样,作物也有亲缘关系,也有族谱,会开花,花有雌雄之分。”

    “蜜蜂、蝴蝶之类为它们授粉,令果实膨大,慢慢地就长成了我们吃的瓜、果、粮。”

    说起自己的专业,时月简直整个人都在发光。

    “育种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最好的种子,让百姓多打粮、打好粮。”

    和她之前在卫国做的那些事一样,本质上是希望百姓越过越好。

    慕容野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忽然倾身靠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时月捂脸∶“慕容野”

    “班春的事是孤不对,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但当时也是无奈之举。”慕容野轻声说。

    时月一愣,没想到在这里听到了他的道歉。

    其实后来时月想了很久,卫国弱小,慕容野的做法不能算错。

    只能说两个人的主张不一样。

    以前读书时,老师就说她性子看起来绵,实际上藏着一把钢尺。

    她低头∶“你不用跟我道歉,你做的没有错。”

    “那你对孤公平一点,对着一盆草都能笑,为何对着孤就总板着脸”

    时月心说你这畜牲还敢说,抬起眼。

    她的眉眼一如既往地动人,比从前又添了一抹妩媚。

    尤其是身上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带着一点淡淡的奶香。

    气氛恰到好处,就该耳鬓厮磨,与她缠绵。

    时月伸手抵住了男人的胸膛∶“你以为就结束了啊”

    什么

    “一码归一码。”时月恶劣一笑∶“那事就算翻篇了。”

    “但不代表我们恢复从前的关系了啊。”

    “你要做的还多着呢。”

    说罢,时月掰开他的手站了起来,指尖在他唇上的伤口点了点。

    “明天早点起来,年前最后一次赶集,晚了过年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然后她毫不留恋地出去了,边打哈欠边说∶“记得把屋门关好。”

    唇上仿佛还留着她指尖滑过的触感,慕容野闭上眼,“啧”了一声。

    看得到吃不着,这不是造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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