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天还没亮。
时月在昏暗中看着金灿灿的太子令:“哇。”
看起来很重,很值钱啊。
抬手快速穿衣裳,摸出头绳扎头发,时月再看一眼,又发出感叹:“哇!”
真的很闪,很亮啊!
感叹完,她托腮,这东西无疑是烫手山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子把她当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这案子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头一个举刀的就是他!
时月缩着脖子,用一个红头绳把太子令穿起来——罢了,是她求来的,那就努力做吧!
李锦乐的影子在外面徘徊:“醒了吗?”
时月从床榻爬下来:“醒了醒了!”
李定邦特意为她寻了套男装,怕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办事。
李锦乐来给她梳发髻,握着木梳:“月妹有信心吗?”
他下手没轻没重的,时月龇牙咧嘴:“哥,头发有点紧。”
“哦。”李锦乐松手:“昨天还说你胆大,今天都要捅破天了。”
时月又被扯得龇牙咧嘴:“我可以的。”
晒谷场外,已经聚了一堆人,他们都是昨天被抓那些人的亲眷,不少人带着大包小包,堵在军营门口。
“我们的家人呢?叫话事人出来说话!”群情激愤。
白银对时月说:“姑娘先别过去,属下把人群安抚下来,你再出去。”
“不必。”时月整理衣襟,踏出去:“别叫姑娘了,叫时二爷。”
“来了,有人来了!”
时月拨开把守的士兵,爬上高处。
“一个小白脸?”群众不解:“你是谁?李定邦呢?”
“叫他出来!今天他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静一静——”时月高声,指着托盘里的令牌:“我叫时二,昨日受太子令,全权调查此事。”
“现在李将军已经不管这事了,你们有啥冤屈,可以跟我说。”时月指指自己。
“李将军……不管这事了?”众人疑惑∶“真的假的?”
有眼尖的认出了白银:“那是太子身边的近卫,看来是真的!”
众人惊讶,识字的老者辨认了布告:“是真的,上面有太子的印鉴!”
“时大人,我当家的真的冤枉啊!”
“时大人,我儿子也无辜啊!”
一时间,晒谷场外叽叽喳喳,每个人都尽力讲述自己有多无辜。
时月一压手:“静一静,一个个说,不要急——”
远处,赤金捡了把椅子给太子坐着,主仆一站一立,暗中观察。
“昂,孟七是吧,你家有冤屈?”时月拿着笔和羊皮卷,装模作样记笔记。
孟七的家人仰望着:“对啊,我家七小子只是把人打了,没打死啊,捆他干嘛?”
“是这样啊。”时月拔高声音,眼中含了一丝冷意——这个孟七,一连打死了四个人,他的家人居然还睁着眼睛说没把人打死?
周围人家听到这样不要脸的发言,也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但大家在一族生活,哪怕知道真相也不会互相揭穿的。
“你驴上背了什么呀?”时月看见他手里牵着驴,褡裢里鼓鼓囊囊。
“这、这个啊……”孟七家人压低声音:“各位军爷辛苦,这是一些特产,给军爷们尝尝!”
“对对,我们也有,请时大人务必收下!”不少人家都带着东西。
“新法不让收受贿赂的!”时月嗓门又脆又亮:“诸位,太抬举时某人了!”
“……呵。”慕容野忍不住冷哼。
装模作样。
群众挤在草垛下,恨不得把包袱塞进时月怀里:“大人这说的什么话?各位兄弟远道而来,一点粗食杂饭而已,说贿赂多难听啊!乡亲们说是不是?”
“是!一点吃食而已,谁说时大人收贿赂,我罗某人第一个不服!”
“对!不服!”
“不是贿赂?”时月笑眯眯。
“不是不是!”大家众口一词。
“那好,来人啊,领各位去登记!不要急,把你家的情况都说一说,一个个来——”
时月拍拍白银的肩,后者点头:“是。”
“随我来。”
营帐大开,各家排着队,如流水一样办手续,交东西,记笔录,最后留下手印。
待到午后,关押了一天的二十几人被放出来,他们与家人抱在一处,三三两两回去。
曹家人没接到曹六,等到人群散去后围上来:“时大人,我家小主人为何不在?”
“你家小主人是谁?”时月不懂。
“曹氏大房六子,曹海。”
时月问白银,后者翻看名册:“曹六,他已于昨日交代了杀害桑村三人的全部恶行,现被关押,正要送交太子审理。”
“什么?”曹家人一慌,随即露出怒容:“你们对小主人用刑了?”
白银脸色一冷:“你什么态度?”
“消气。”时月将曹家人拉到一边:“六郎君年纪小,几句话就被激出来了,拦都拦不住!”
曹家人神色一会青一会白,曹六冲动,确实容易被激将。
“依我看啊,他一个人杀三个人哪有那么容易的,定有同伙啊。”
曹家人更纠结了,在权衡着什么。
时月拍拍他的肩膀,低声:“上面亲自要查,这案子不好疏通哩。要怎么救六郎君,你们快回去商量商量。”一副全然为他们着想的样子。
曹家人一抬手:“多谢时大人。”很快拉着两匹毛驴回去了。
日落西山,晒谷场重新安静下来。
时月从草垛跳下来,碰见一个提着柳筐的姑娘,她叫英娘。
“姑……时大人。”英娘行礼道。
“去给车婆婆送饭啊?”时月问,英娘点头:“婆婆昨日还念叨,您怎么不来了。”
时月从怀里掏出一捧梅子:“那天婆婆说想吃这个,我特意去摘的。”
梅子在她怀里捂了一天,是温热的。
“您今日不去看婆婆吗?”英娘接过来。
时月干笑:“这几日我很忙,车婆婆就托付给英娘了。”
“小女明白。”英娘把梅子放进柳筐:“那小女先走了,您也快去用饭吧!”
远处,一个老婆婆扶着木棚的柱子,似乎在盼着谁来。
那是车周的奶奶,她的丈夫跟儿子去得早,家里只剩下儿媳妇和孙子车周,结果车周死在负夏,儿媳妇死在西围里,只剩她孤身一人。
英娘是孤女,吃桑村的百家饭长大,现在由她照顾车婆婆。
时月怕看到车婆婆空洞无助的眼神,每每看到都会很难过。
她收拾情绪,对白银笑∶“走,看看乡亲们都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白银跟上,心说这些人送来什么,还需要看吗??
李定邦特意叫人收拾了个帐子出来放这些东西,门口有登记的小卒,他把名册交给时月,上面很贴心地记录了什么人家,送来什么东西,要保释什么人。
时月对他道一句辛苦,拿着名册往里走。
时间仓促,大包小包来不及码放整齐,帐子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时月皱眉,心说以后一定要教他们整齐归纳的方法,要不真是气死个强迫症了。
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口鼻,下一刻,透心凉的剑鞘压在她锁骨上!
时月∶“!”
慕容野一手捂着她,另一手持剑,横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年轻女人的肌肤滑得像羊脂一样,不可谓不美丽。
“别动,若不慎将你勒死,可就不妙了。”
那人的口气云淡风轻地仿佛问她吃什么,时月心一沉,知道是谁了。
随即点头,表示她会安静的。
慕容野松开她,手里的口水抹回时月身上,脏死了。
时月∶“……”好气哦。
“涂里正……你有事吗?”时月后退了一步,想起门外是白银,心里闪过一丝后悔。
轻敌了!
“你要如何解这局?”慕容野目光灼灼,看了一眼堆积成山的财宝:“靠收受贿赂?”
时月一口气差点没压住∶“你就为了问这个!?”
慕容野赏了她个冷冰冰的眼神。
“……”
时月先在心里骂了他十遍,然后开口∶“车周的案子没有人证物证,而曹家人为了保曹六,势必会供出其它同犯,届时从中挑拨,拿到所有人口供就可以定案,或许,还能获得一些械斗案的内幕。”
“你如何能保证,他们一定会供出同犯?”
“未免太过自信了。”慕容野不同意。
何况据他所知,慕容驳快到了,这无疑是曹家人的一剂强心剂。
“你傻啊?”时月皱眉∶“你这个太子是当吉祥物来了?还是压根没打算动慕容驳?”
“你果然知道。”慕容野快准狠地又捏住时月的脖子。
“嘤。”时月缩了一下。
“李定邦说的?”慕容野问。
“说……什么?”时月不认。
“孤的身份。”
时月在心里咆哮,还需要别人说吗?
宁压根就没打算收敛一身王霸之气啊!
“殿下说笑了,”时月干笑∶“您的护卫身手不凡,吃穿用度都不是凡品,还有那位宦官大人。”
“我若是看不见,才是对殿下的不尊敬啊……”
慕容野笑:“满口尊称敬重,孤从你口中可没听出任何诚意。”
时月谄媚∶“敬重是放在心里的,不是贴在嘴上的,那不成馋臣了吗?”
慕容野笑了一声,五指微微收紧。
“……非要草民当馋臣,我也是可以的。”业务嘛,做一做就熟了。
“那就当吧。”
时月笑得比哭还难看∶“您真是……才高八斗、英明神武,丰神俊朗极了!”
慕容野笑着松开了她。
时月觉得这人简直神经病,喜欢听别人彩虹屁什么的,昏君好吗?昏君!
“关押慕容驳以后,孤要如何抗住朝中的压力?”慕容野想听她的意见。
时月捂着脖子∶“当然是求得君上的支持。”
慕容野摇头∶“君父自保已是如履薄冰。”
“你这思想不对。”时月不同意∶“你变法改革,是为卫国百姓,更是为公室地位稳固,如果君上都不跟你站在一起,如何能成?”
慕容野若有所思,良久后朝她行一礼∶“受教。”
时月战战兢兢回礼∶“……”
好、好吓人,反派……反派果然都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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