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舒涵这边还没把窑盖好, 县城又发生一件大事。
这天清晨, 他们拖着板车经过县衙门口,看到不少百姓聚集在那儿看告示。
这些百姓神情激动,显然是有大事发生。他们心里一个咯噔, 赶紧凑上前打听。而后齐齐炸开了锅。
现在天气不冷不热,流民逐步被县令收容。李木开始对内征兵。
他之所以会再次征兵,是因为张大胆失去后援,却没有掉转枪头攻打李木,而是一鼓作气拿下了夔州。
进城后, 张大胆头一件事就是屠城, 全城百姓没留下一个活口。
因为他这一举动,引得民怨沸腾, 各个诸侯王纷纷表示要挥师南下讨伐他。
但这些人还没到夔州就因为各种原因被迫中止。
张大胆为了替部下报仇,意图在霜冻之前,重新攻占襄州, 夺回属于自己的城池。
所以现在正在紧锣密鼓准备粮草。
李木一早就让探子盯着张大胆,自然也得知对方意图。如果他想战胜张大胆, 他这边就必须出一倍半的兵力, 但他之前招来的流民体质太差,身子骨亏损太多,短时间内根本养不回来, 更不用说参加高强度训练了。
他就把主意打到谷城这些早先逃过来的难民身上。
这些人经过好几个月的休整, 身体早就养回来了。而且这里面有不少人身体素质都不错的青壮年。
所以也就有了征兵启示这一出, 李木这一举措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但其实仔细想想, 他其实应该一早就想到要征兵,要不然也不会强制大家办理新户籍,不承认旧户籍的存在了。
柳氏族人不得不佩服江舒涵料事之准。但江舒涵却宁愿自己从未这么准过。
想必各个城门已经关闭了,他们就算想往外逃也不可能了。
大伙只好拉着板车回了窑厂,女人们见他们去而复返,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纷纷围上来。
而后柳家上上下下再次乱成一团。
无论张氏和周氏平时怎么不对付,此时两人却统一了战线,齐齐跪到柳小丫面前。
柳小丫吓得花容失色,从位子上跳起来,险险避开,“大嫂,二嫂,你们这是干什么”
柳小丫不明白,江舒涵心里却是门儿清,一巴掌拍到桌上,狠狠瞪了两个儿媳一眼,“干啥呢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想逼小丫,这是成心想让我少活几年是吧”
这话就差指着她们的鼻子骂她俩不孝了。
张氏不如周氏脸皮厚,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她也不想的,可是她真的不能看着相公上战场。
打战啊,说书先生说过,一将终成万骨枯。她不需要相公建功立业,她只想他好好活着,守在她们娘俩身边就好。
周氏跟张氏想得一样,抓着江舒涵的衣角,低声央求,“娘您为二郎考虑考虑吧小丫这么大了,她迟早得嫁人。那卫将军现在好歹是个将军了,对小丫不错,而且他对咱们家也有恩,小丫许给他,既是找到好归宿又能救二郎,哪儿不好了”
柳小丫这才明白两个嫂子的意图,小脸憋得通红。
江舒涵沉着一张脸,看了眼默不作声的两个儿子,正要发火,突然外头挤进来一群人。
花媒婆看了眼正在抹泪的张氏和周氏,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老嫂子,你别生俩孩子的气。她们呀,也是为了自己的男人。虽然有私心,但也是人之常情。”她看了眼头埋到胸口的小丫,“就算小丫心里恐怕也想两个哥哥能活着。”
江舒涵脸色稍霁,看向其他家,“你们这是”
屠户看了眼柳小丫,很快收回视线,“我们刚刚得知消息。孩子嫁啥人,有你这个当娘的来决定,咱们不掺和,我的意思咱们跟卫将军好歹认识。不知能不能求他见个面,看看能不能用银子抵名额。”
打仗除了比拼双方军队的实力还包括粮草,张大胆是个无所不用其及的人。李木好歹有点仁义道德,这些东西会束缚他。所以他筹集粮草也会束手束脚,比张大胆要难。
江舒涵面色好了许多,“行啊,我跟你们走一趟。要是真能成,是咱们们的运气。”要是不成,他们只能认命吧。
乱世里,躲得了这次,还能躲得了下次吗
几家人面面相觑,都听懂了她的潜台词。
几家人默默起身,江舒涵换了身衣服,正要出门,柳小丫在她即将出去之前喊了她一声,“娘,要是真能救到两个哥哥,我不介意的。”
说完,她脑袋别向一边,眼底有泪花闪动。
她对卫异应该也有情窦初开的喜欢,但更多的是彷徨。
在这乱世,卫异能不能活下来尚且是未知数。她其实何尝不是在赌。
江舒涵拍拍她肩膀,“放心吧。娘心里有数。”
柳大郎和柳二郎看着小妹羞愧难当,最终还是柳大郎憋出一句话,“娘,我都听您的。”
上战场就上吧,总不能让小妹毁了吧
柳二郎见大哥都表态了,也点头附和,“我也听您的。”
江舒涵心里有了点安慰。面对战事,柳大郎和柳二郎心生胆怯,想要活命很正常。但是挣扎过后能说出这句话,可见两人心里也是有柳小丫这个妹妹的。到底是亲兄妹,感情就是比嫂子要深。
江舒涵看了眼张氏和周氏,瞪了两人,“你俩别自作聪明,那是我儿子,难不成我想送他们死。”
张氏和周氏被婆婆训,臊得脸通红,头快埋到脖梗了。
直到江舒涵出了院门,两人也不敢抬头看柳小丫一眼,觉得往后在小姑子面前恐怕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话说卫异这边,自打进了谷城,就一直待在军营训练。
战事看起来好像是最近的事。但训练从来不是临阵磨枪,为了迎接这场战役,卫异作为将军与士兵们同吃同睡,把军营当成自己的家,一刻不得闲。
江舒涵一路问到军营,却被军营门口的守门士兵给拦住了,“军营站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赶紧退后”
这声疾言厉色吓得其他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江舒涵身子跟着抖了抖,身子却慢了半拍,根本没往后退,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
那两名守门士兵刚要发火,江舒涵老脸笑成一朵花,“两位将军,我是来求见卫异将军。我俩是老乡。”
守门士兵一愣,很快又打量她几眼,“老乡”
“对我们都是寿安那边来的。你可以进去通知一声,只要跟他说我姓柳,他一准知道。我们有要事求请卫将军,请两位小哥帮帮忙。”说完,江舒涵冲两人拱手作揖,姿态放得很低。
守门士兵将信将疑,可听她的口音确实是北方人。
如果这人真是卫将军的老乡,回头卫将军知道这事,以他的暴脾气,还不得把他们揍死。
想想卫将军训练人时的冷酷无情,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其中一个守门士兵用胳膊碰了对方一下,“你去看看吧。别回头真的耽误了卫将军的事。”
那守门士兵怕担责,也没废话,当即跑进里面汇报去了。
训练场,密密麻麻的士兵正在练习摔跤。
卫异一身劲装在人群里穿梭,时不时停下来指点他们,偶尔还会给他们做示范。
守门士兵到的时候,没发现卫异的身影,撞着胆子上前寻问卫异副将徐统,对方向人群里随手一指。
守门士兵找了一圈,才找到人,他跑过去,卫异刚好结束手上的动作,示意那几个士兵按照刚刚他教的练。
眼见几个士兵动作标准,他赞许地点了下头。
守门士兵赶紧上前汇报。
听到有个老大娘姓柳,卫异刚开始还有点懵,自打他到了谷城,他每天除了训练,根本没时间认识什么人。
军营重地更是很少有女人,更不用说什么老大娘
他挥了挥手,刚想说自己不认识,突然他想起上回带着士兵在街道上跑操时看到柳小丫的娘。
亲娘都活着,闺女应该也活着吧
卫异不是没想过去找柳小丫,一来他太忙,二来他心里也没谱,担心对方已经定了亲嫁了人,他贸然找上门,对她影响不好。
从开春到现在这段时间卫异反思了许多。
一开始卫异杀县令只是为了报仇,可是好日子过久了,人也会变。遇到柳小丫,看到她的眼泪,他想起了妹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竟变成了跟那狗县令一样的人。
后来他逃出寿安,经历太多惨事,才找回原来的自己。
他希望柳小丫能一直安安稳稳活着,哪怕不是嫁给他。
没想到他没去,对方竟找上了门。
想到江舒涵似乎挺排斥他,现在却主动找上门,多半是柳家人出了事,更有甚是柳小丫被人欺负了。
卫异越想越急躁,跑步出了队伍,示意徐统好好训练。他径直往军营门口方向奔。守门士兵见卫异这么着急,拍着胸口一脸庆幸。
徐统看见卫异跑得这么急,微微有些惊讶,心念一转,招了个小兵示意对方跟在卫异后头,看看卫异要见什么人。小兵领命而去。
卫异来得很快,一阵风似的冲到柳家人面前。
江舒涵轻声咳了咳,“我我来找你,是想问问征兵。”
卫异愣了愣,原来不是他们来找他不关柳小丫的事情。
他心下有点复杂,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点失落,他很快缓了缓神色,“我只管训练不管征兵。李将军最忌讳越俎代庖,我真的没办法帮你们。”
见大家脸色都变了,卫异语气放缓,“其实当兵也没什么不好。现在外面这么乱,如果我们这些男子汉不加入战斗,如何保护后方的百姓呢”
江舒涵点头,“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有没有出钱免兵役呢你们打仗应该也缺钱吧两全其美不是挺好”
卫异认真想了想,用钱免兵役,倒也合情合理,“我帮你们问问。不管消息是好是坏,我都会上门通知你们。对了,你们现在住哪儿”
江舒涵把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告诉了他。卫异记在心里,很快又跑走了。
回去的路上,屠户有点担心,“这事能成吗我怎么觉得很悬呢”
“听天由命吧。”江舒涵摊了摊手。
其他人看着江舒涵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江舒涵知道他们的心思却故作不知。
她不知道原身到这地步会如何选,但江舒涵绝不会做出拿女儿婚事当筹码的事情。
她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大家战战兢兢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下午,一家人正在院子里砍柴,卫异独自找上门。
柳家这院子收拾得很不错。堆积如山的柴禾,小山一样的高岭土,上面铺着麦草。
孩子在院子里疯玩,男人在后头盖窑,女人们坐在廊檐底下纳鞋底,好一副悠闲自得的农家小院。
卫异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安静的画面,心都跟着暖了。
柳小丫牵着花儿教她走路,待看到有人在看她,眯眼看去。
卫异静静看着她,她没有梳妇人头,她没嫁人,卫异忍不住咧嘴笑了,笑容有点傻。要是他底下士兵看到,很难想像他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冷面将军。
其他人闻讯赶来,将卫异团团围住,“卫将军,是不是有消息了”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齐齐围过来,很快卫异的身影消失在柳小丫的视野里。
卫异踮起脚尖,想要越过人群寻找柳小丫,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卫异微微有些失落,冲其他人笑,“是啊,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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