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亦卿这顿饭吃得有些艰难。
奶奶对“欺负”的兴趣外浓厚, 江梨胃口本来也不怎么好,撑着下巴一五一十地讲故事。
从小时候他骗他骂江连阙, 到长大后他在雨夜将她赶出家门,事无巨细,一件不落。
奶奶的态度从“这小女孩儿好可爱”,慢慢转变成“哎呀她好可怜”, 最后变成“骆驼,去门口跪一会儿吧, 奶奶现在不想看到你。”
骆亦卿“”
骆医生神色平静且卑微地提前结束了这顿饭。
晚饭没有吃太久。
骆奶奶晚饭不怎么吃东西, 江梨倒多喝了两碗汤。她陪她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 送老人家回去休息。
返回时路过书房露台,听到断续的男声。
江梨脚步微顿,转头望过去。
房间内光线昏暗, 只有桌上一盏台灯释放冷白的光芒。巨大的落地玻璃门虚掩着, 骆亦卿长身立在露台边上, 背对着她的方向,在打电话。
鼻尖嗅到初秋清幽的花香, 她隐约听到“下颌”、“参数”这样的字眼, 猜测他在跟人讨论论文, 对象大概率仍然是唐一扬。
江梨犹豫半秒,敲门的手抬起来又放下,转身欲走。
下一秒, 骆亦卿若有所觉似的, 忽然转身, 朝她看过来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他眼瞳中的光线在昏暗不明的环境中发生变化,唇角有些冷淡地下撇,见到她,却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江梨呼吸微滞,看懂他朝她比的口型。
“过来。”
仿佛受到蛊惑。
她眨眨眼,推门走过去。
别墅背后是泳池,今晚月色很好,一眼望去波光粼粼,无人的水面被微凉的夜风带起细小的褶皱。
“行了。”骆亦卿语调懒散,说话时带一点漫不经心的气息,“明天再说吧。”
话题明明还没结束,却被迫中止。
唐一扬试探“骆老师您今天休息得这么早”
“是啊。”夜风拂面,骆亦卿忽然转头看了江梨一眼,似笑非笑的,眼角有流光闪过,“我要照顾小孩儿,明天也不上班了,帮我请个假。”
唐一扬哪有权限帮骆亦卿请假,闻言微怔“不是,老师您还在明里市吗不是说就回去探个亲”
“嗯。”骆亦卿眼中浮起笑意,江梨莫名有些不自在,“这不是探亲,一直没探完么。”
沉寂的夜空之下,月光洁净如水,在露台地板上蓄起一层薄薄的银色灰屑。
他一句话说完,江梨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更强烈了。
她有些懊恼,刚想离开,就见骆亦卿挂了电话,朝她走过来。
带点儿凉意的夜色中,男人不急不缓地朝她走过来,眼中浮儿揶揄的笑意“梨梨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我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江梨坦然“我刚刚认错人了。”
他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仍只是笑“把我认成了谁”
“你爷爷。”
“”
“所以不要熬夜了。”江梨怜爱,“说不定等不到我秃,你就先熬老了。”
“这么关心哥哥”骆亦卿停顿一下,眼中笑意未散,“怎么晚饭的时候,不见你这么懂事”
他居高临下,缓慢靠近她,尾音愉悦地上扬。
江梨在泛凉意的空气中捕捉到他身上的热度,耳根不争气地偷偷烫起来,只有脸上故作正色“刚刚散步的时候,我跟奶奶解释过了。”
这意思是,没关系,你可以不用跪在门口。
骆亦卿微微挑眉,凑近她,突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绕到耳后,将她整张脸都捧进手心。
脑袋毫无征兆被人捧起来,江梨愣愣的,腮帮子鼓成仓鼠。
“你干森么”
小姑娘二十出头,脸上全是胶原蛋白,手感比小时候还好,好像稍微用力一点,就会留下红印。
她反应挺快,只愣了半秒,就伸出两只手,口齿不清地想要推开他。
骆亦卿心里有些遗憾,很想多摸摸,却也只能笑着摇摇头
然后垂眼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
夜色无限延伸,他背后是寂静浩瀚的夜空。四下静寂,空中只挂着一轮胖滚滚的月亮。
江梨猛地睁大眼,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个瞬间。
两个人距离这样近,他捧着她的脸,好像下一秒就要吻下来。
她心跳飞快,一时忘了反抗。
可他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两个人额头相抵,好一会儿,骆亦卿才慢慢放开她。
男人声线低沉,带着一如既往的慵懒笑意“挺好,看来烧都退了。”
江梨晕晕乎乎地,被放开后,才听到他微哑的声音“看清楚没有,小孩儿”
他唇角微勾,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才叫欺负。”
江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一直到洗完澡钻进蓬松的被窝,她脑子里都还在飘额头相抵的画面。
天啊。
“动作这么熟练”
她自暴自弃地把脸埋到枕头下,捶床,“渣男到底对多少人用过”
房间内静悄悄,没有人回应她。
灯光温柔,药物作用下,睡意很快像潮水一样包裹上来。
江梨梦到了江行止。
其实这几年她都没怎么见过自己这位活在电话里的父亲,他在梦里也仍然是一副忙碌的样子,坐在书房桌子后面处理文件,偶尔打内线跟秘书交代事务,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把小女儿放在旁边。
那时候她应该已经上小学了,作业不算多,可小女孩短手短脚,怎么扒拉桌子都费劲。
江行止特地给她定制了新的桌椅,江梨像一枚小小的挂件,被父亲带在身边。
可小江梨敏感地察觉到“我的桌子好像跟爸爸的不太一样。”
“是啊,这是梨梨自己的办公区。”江行止摸摸她的脑袋,“等梨梨长大了,爸爸就把现在坐的位置让给你。”
小江梨趴在桌上眨眼睛“如果坐在爸爸的位置上,是不是就要做爸爸现在在做的事”
江行止轻声“是啊。”
“那还是不要了,我不想像爸爸一样忙。”小江梨一本正经地嘀咕,“每次爸爸回家晚,妈妈都会很不高兴。妈妈不高兴,我也不敢高兴。”
江行止被逗笑“那梨梨想做什么”
“我想”她认真思考,“不知道。但所有妈妈想让我做的事情,我都不想做。”
“那梨梨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小江梨思考一阵,用力点头“那我要趁妈妈出差的时候,把家里的施坦威卖掉。”
江行止微怔,笑意飞扬“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江梨半梦半醒,手指碰到枕边的手机。
睡眼朦胧地按亮屏幕,凌晨三点,美国应该正好是下午。
她有些恍惚,忽然生出强烈的欲望,想要打电话问问父亲,远离母亲之后,是不是真的更快乐一些。
犹豫一阵,还是放下手机。
江梨缩回被窝,睡意被这个梦驱散了一半。
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枕旁的屏幕突然一亮。
江梨微怔,立刻捡起来,划开锁屏。
一条消息弹出来。
骆亦卿睡了吗
不是爸爸。
“”
她叹口气,原模原样地,又将手机放回床头。
可骆亦卿并没有停止
如果还没睡,要不要哥哥来给你送杯牛奶听说助眠。
要是觉得枕头太高,可以开柜子重新换一个。
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叫人啊。
江梨盯着黑暗中的吊灯,一条也没有回。
小时候你一生病就做噩梦,梦里还在喊妈妈,没想到,现在竟然能睡得这么熟。
她发了会儿呆,移开视线,一转头,就看到屏幕上弹出的字。
最后一条,骆亦卿问
你真的不需要哥哥,现在过去陪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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