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浓艳绸缎的夜色里。
身侧车水马龙,江梨站在光线暧昧的路灯下,长发被风带起,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酒气。
本来非常清淡,可大概是距离太近,以至炎热的夏夜,她竟然也感受到他的呼吸。
“你……”脑海中突然浮现奇妙旖旎的画面,她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你是不是喝多了?”
“……”
骆亦卿手指微顿,眼尾微微上挑着,简简单单带点儿笑意的一个眼神,竟也透出抹春.色。
好像在反问:你说呢?
江梨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她咽咽嗓子,试探着,小声:“那,哥哥……?”
“哦。”骆亦卿嘴角微动,有些玩味地看她一眼,“现在开始叫了。”
他松松领带,挺不高兴似的,话音一挑,低声说:“你看见什么该叫不该叫的人,都叫哥哥。”
-
夜雾弥漫,跑车划破夜色。
骆亦卿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江梨不敢跟他搭话,屏住呼吸,噼里啪啦地给江连阙发消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新室友是骆亦卿?】
【天呐,去他家里住,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而且我今天见了他两次都没有认出他,他会不会怀恨在心啊!】
……
深夜的机场VIP候机室没什么人,身侧巨大的落地窗外星光璀璨,安静地停着几架客机。
江连阙放下电脑,闲闲回复:“你也没问啊,听见我让你去其他人家里住,立马跟我要杀了你一样。”
江梨懊恼得想嗷嗷叫:
【不是,那你就放心让你如花似玉的妹妹,跟这么个看起来就不太安全的男人住一起?】
“他哪里不安全?”江连阙语气随意,“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你觉得他能看上你?别逗了妹妹,他早就学医学到走火入魔了,现在连男女性别都不太能分清——”
江梨本来想语音转文字,手一抖,按下了播放开关。
小而寂静的空间内,立刻响起响亮笃定的男声:“——所以骆亦卿是不可能喜欢你的,他根本不喜欢活体女人。”
江梨:“……”
车上的气压突然就变低了呢。
她张张嘴,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尴尬地舔舔唇,看向骆亦卿:“那个……”
一直闭目养神的男人缓慢地睁开眼,却没有往她的方向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窗外光影闪过,在线条明晰的脸上留下清浅的痕迹。
半晌,他低声问:“你大几?”
江梨赶紧正色:“下学期大四。”
男人尾音一挑:“大四还能转专业?”
“因为我……”
我修的其实是双学位,为了跟妈妈赌气,才特意跑去把专业换掉的。
她刚起了个头。
骆亦卿撩起眼皮看过来,没什么笑意,语气玩味又戏谑:“牛逼。”
江梨:“……”
您还真是不吃亏。
须臾,司机驱车穿过门岗,抵达江连阙的住处。
这房子的主人今晚不在,她轻车熟路推开门,正要下车。
突然又听骆亦卿叫她:“江梨。”
“嗯?”
“你看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拿走,明天下班之后,我帮你搬家。”
一路走过来,骆亦卿的酒几乎全醒了。
他说着,目光投过来,浅褐色的眼中映着两团来自路灯的暖光,桃花眼眼底光芒潋滟。
男人声音低低地,嗓音轻微发哑,此刻听来尤其勾人。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不许再挂哥哥的电话了,哥哥不高兴。”
夜风拂散灯影,别墅门前种着大片绣球花,浓稠的夜色中,江梨微怔,正正对上他的眼睛。
宛如深陷入幻境。
她心头重重一跳。
-
为了这个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约定的约定……
江梨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周二的工作安排很宽松,早上质监局有个特种设备安全状况的报告会议,她坐在会场里把稿子写完,吃了午饭,才不紧不慢地回报社。
记者不用坐班,平日办公室压根儿就见不到什么人,只有周二下午例会,大家才会难得地聚齐。
所以刚走出电梯,她就又听到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谈话声:
“是我反应太慢了吗?竟然刚刚才看到今天的社会版头条!那照片也太大胆了吧,我看只有童慕诗敢用。”
“不奇怪,正常女性翻开报纸,第一注意力应该全都在昨天医学周开幕式的那群医生身上……不过这么说起来,虽然童慕诗的照片抓人眼球,但我们时政部门的配图帅啊。”
“我都后悔昨天没跟着梨梨去现场了,她的照片被报纸一压缩,又小又糊。”
“但还是很帅!她怎么还没过来啊,我要找她要大图!”
……
江梨脚步微顿,目光一偏,落在电梯间的杂志架上。
顺手将当日报纸拿起来。
昨天托那位年轻军装小哥哥的福,她拍了不少骆亦卿的照片。
虽然后来在当事人的要求下删了一半,但留下来的数量依旧很可观。
放在报纸上的确实是拍得最糊的一张,侧脸,远景,背后医学学术周的横幅一清二楚,可演讲人的半张脸隐没在过于繁盛的光芒中,只能隐约看出面部轮廓。
不过这一个侧影,也英俊得不像话。
江梨深呼吸,将报纸放回原处。
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
再看下去,又会做昨晚那种……带颜色的梦:)
平复逐渐加快的心跳,她转身进办公室。
刚一踏进门,两个女孩子就迎上来:“梨梨,能不能找你要昨天学术周开幕式的图呀?”
北城日报的时政部门今年没招什么实习生,干活儿的几个新人都是去年入职的,一群年轻女孩儿朝气蓬勃又没什么心眼,平时也没少给江梨帮忙。
江梨笑笑:“是想要新闻配图里那个医生的照片吗?”
她在桌前坐下,“可以是可以,但昨天也是他们医院的领导说不希望报纸上出现医生正脸,我才选了糊图的。”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齐齐保证:“我们一定不把照片传出去。”
江梨两眼弯弯,说话间,在电脑前坐下。
她挺多年没见骆亦卿了,拍了这几张照片之后才知道,他在大众视野里一直是隐身状态。
不知道是身份特殊,还是自己不想。
“我传你们网盘了。”发送完毕,江梨随口道,“你们有人动我存储卡了吗?”
“没有啊。”两个女生齐齐摇头,“我们也刚过来,之前办公室里好像没人。”
江梨慢吞吞“喔”了一句:“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两个女生向她道过谢,转身快快乐乐地跑掉了。
距离例会开始还有一会儿,江梨坐在电脑前,找到昨天那位菠菜小哥的联系方式:【hello帅气小哥哥?】
那头秒回:【你好呀,日报社的漂亮小姐姐!】
江梨:【你骆老师的照片我修好了,现在发给你?】
对方:【好呀好呀,谢谢你。】
她下意识应了句不用谢,将云盘链接和密码转过去。
不过须臾,就收到一串彩虹屁:
【天呐,看看这脸!这腰!这打光!】
【如果我的老师是人间名品的长相,那你就是跟他绝顶般配的神仙下凡级摄影!】
【他的脸因你的镜头而更加耀眼,你也】
句子中断在这里。
江梨等了几秒,没等到后半句话,好奇道:【我也什么?】
那头静默了一下,弹出两条冷酷的:
【你也因为一位老师的突然到来,而不得不与帅气小哥哥停止对话。】
【而他本就贫瘠的实习成绩,也因你而更加雪上加霜。】
江梨:“……”
她缓慢地捂住脸。
骆亦卿面无表情地回复完这两条消息,将手机不轻不重地,拍在桌子上。
快到下班时间了,示教室内阳光四溢,一团学生挤在一起缩成鹌鹑,大气不敢出。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居高临下,单手撑着桌子,微微躬身,缓慢凑近江梨口中这位“帅气小哥哥”。
低声问:“我有没有说过,我说话的时候,不准碰手机。”
骆亦卿脸上没什么情绪,总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话时没有一点起伏,丝毫不见发怒前兆。
可这山雨欲来的语气更吓人,男生手指微动,没敢应声。
下一秒,又听他慢条斯理地,问:“在我眼皮子底下撩女生,当我放屁是不是?”
死寂的室内。
“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男生背脊挺得笔直,半晌,硬着头皮说,“只是我看您已经把PPT讲完了,我以为后面没有特别重要的东西了,所以才……忍不住看了一眼。但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管是您在学校上课还是在医院交代事情,我一定都上交手机不走神。”
骆亦卿抱着手,微微挑挑眉,神情莫测地点点头。
其他人正想松口气,又听他云淡风轻地说:“挺好,把我们刚才讨论过的所有内容复述一遍。”
话音落下,听到小小的抽气声。
示教室的具体用途非常丰富,今天难得有一点点空闲,骆亦卿赶在下班之前,把这票学生叫过来做了个当月复盘,跟大家讨论过去一个月方方面面的工作情况。
复述全部内容,相当于除了工作不足,还得回顾这一个月的病例。
骆亦卿一动不动,神色寡淡,看着他。
整间教室内都弥漫着自求多福的气息,男生想了想,也只能答应下来:“好。”
日薄西山的时刻,夕阳光辉蔓延,逐渐在天边烧成一片。
江梨的例会接近尾声,她低头看看手机屏幕,菠菜小哥那头没再发新消息,她和骆亦卿的对话,也停留在半小时前,她那句试探性的“你在上课吗”上面。
他一直没有回。
江梨突然有点忐忑。
不知道那位暗恋骆亦卿的小哥,是不是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她犹豫一下,又戳开骆亦卿的框框: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上课……】
【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给他发消息了……】
【不过你们好严格啊,工作时间完全不能看手机的吗?】
等了十分钟。
那头还是毫无动静。
江梨叹口气,听见领导说散会。
她简单地收了收桌面上的文件,正想起身离开,又听组长叫她:“小江,你留一下。”
“喔,好。”江梨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给骆亦卿发了最后一条消息,走到组长面前,“出什么问题了吗?”
“是这样。”时政部门的组长姓黄,是个脾气还算不错的中年女人。
她招手让小姑娘坐下,从堆积的文件下抽出一份报纸,“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吗?”
江梨双手接过来,低头习惯性地先看角标,发现是当天的日报。
对方递过来时已经翻好了页,她视线向下,只一眼就皱眉移开目光:“啧……”
社会版的头条照片,是一张巨大的彩印图。
彩色加大了视觉冲击力,猩红的颜色直直刺进眼睛,照片上的人仰面倒地,眼神空洞,死不瞑目。
像是与人对话。
也像是无声诉说。
江梨太阳穴突突跳,努力压抑怒火:“是我拍的,但不是我发的。”
所以今天回到办公室,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虽然她的相机存储卡还在原地没怎么换位置,可她就是觉得,有人动过。
组长点点头,轻描淡写:“其实我们这一行,能写的东西已经很少了。现在的环境跟前几年不一样,报纸没什么版面也没什么条件能给你们做深度报道,但就算是写一些小稿子呢,这个伦理上的尺度,也还是得在心里头有个数。”
江梨深吸一口气:“您说得是。”
离开会议室,她从电梯间经过,看也不看,直接拿走报纸。
然后穿过走廊,目不斜视地,推开社会部大门。
刚刚散会,大家都还没走,童慕诗靠在转椅上,正眉眼弯弯地,跟旁边的女生聊天。
她毫无防备,一份报纸从天而降,重重扇在脸上。
随之到来的,还有江梨居高临下的质问声:“童慕诗你是不是有病?想红想疯了,什么照片都往上放?”
报纸在眼前滑落,脸颊被纸页划到,火辣辣的疼。
童慕诗忍着痛意,楚楚可怜地抬起头,眼中几乎立刻蓄起泪:“怎么了梨梨?我没有忘记在摄影记者那一栏标注你的名字呀。”
“你要哭去死者坟前哭,我对傻逼的眼泪过敏。”江梨不敢想死者家属看到这图什么心情,这事儿明明跟她没关系,可她气急败坏,“童慕诗,你越来越能耐了,连偷存储卡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童慕诗眨眨眼,一脸无辜:“梨梨你在说什么?存储卡不是你自己给我的吗?”
我给你妈。
旁边的妹子们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过来劝:
“梨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对呀,大家坐下来好好说嘛……”
……
这事儿怎么可能好好说,江梨气得头疼。
手中手机突然一震。
她顺手拿起来,见微信弹出一条骆亦卿的消息:【?】
江梨微怔,下意识往上看。
就看见十五分钟前,自己发了一条:【做吗?】
江梨:“……?”
江梨头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什么时候,鬼使神差地,给骆亦卿发送了,共赴人生大和谐的邀请……吗……?
耳畔女生们的声音嗡嗡嗡嗡,江梨耳根突然开始发烫。
她谨慎地补救:
【不好意思,刚刚跟人吵架太激动了,我是想说……在吗?】
骆亦卿刚刚系好安全带,就听到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他拿起来,随意地看了一眼,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来。
小孩子家家,哪儿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心思。
想问就问呗,还这么迂回,狡辩说自己打错字。
骆亦卿心里好笑,逗她似的,尾音上扬:“你跟谁吵架啊,说出来,给哥哥听听?”
江梨:【怎么,你要帮我撑腰吗?】
“是啊。”骆亦卿调转方向出停车场,轻笑着说,“哥哥这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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