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卡尔几乎是立刻就关掉了自己的通知, 而且还让小冉也关掉。这是当然的, 在黑暗中这样的光容易招来东西。但是小冉振奋不已。“有船！”她小小的握了握拳：“我们能回去了！”卡尔没理她, 神色虽然看不见, 估摸着和军演那天一样, 在安全屋里, 看着小冉，而格外地冷峻。

    小冉是很开心的，这儿有船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卡恩先生来的时候没有跳出通知——看说明, 可能是需要Oga在这里。不管怎样, 小冉也跟着来，真的太好了。一切顺利的话, 他们就能找到飞船, 至少能暂时栖身，最理想的话就可以直接坐船回到主星。不过这么一想，小冉也能体会到卡尔为何不这么激动。船不知是什么时候的，是谁的，燃料还够不够，是否被长虫们所占据。这时候高兴，还为时过早。

    不过小冉就是高兴。嘿嘿嘿。卡尔因为是军人, 思考事情要理性很多，小冉帮他高兴好了。好几天了，小冉也明白卡恩先生和卡尔的想法。他们并非是不期待或高兴的——甚至不是不会累和沮丧，只是为了保护小冉，保护对方, 他们不能露出这种想法。

    卡恩先生和卡尔都很辛苦，应该多照顾他们一些。小冉自觉想得很明白，马上止住笑。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她殷勤地再拿了块虫肉饼，不再谈船的事，也注意着高度，摸索着递给卡尔。

    “卡尔……？”她小声说：晃着饼。再吃一点？卡尔将饼接过。小冉什么也看不见，可是能感到卡尔的呼吸，他的热度，知道他离她很近。他的手指握住小冉的手的时候小冉有点吓到。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啊，但她马上就松懈下来，两只手握住他的手，摸索着确认他把饼拿稳，然后才松给他。

    卡尔的手指，她想，好像是第一次摸。指节坚硬，长而有茧。他的掌心都是硬的，粗糙而可靠，像小冉巨大的靠山。虽然卡尔大概会很不耐烦，小冉这么叽叽歪歪，摸来摸去地把饼给他，至少他还是坐着没动。小冉摸好了，帮他把手合上。其实时间并没有很久，她坐回去。手指分开了，她凭着一点模糊的视觉，感觉到卡尔将饼很快地咀嚼吃下。

    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又赶快递水。卡尔喝了一口，就推回来，表示不要。恩，对，战斗中，也不能喝太多的水。小冉抱着水壶和枪，安静地在黑暗中坐着等。他们没有等太久，黑暗中突发骚乱。突然而来的碰撞和蠕动的声音，有什么在孢子植物和洞壁上迅捷爬动，四处的动静，令小冉瞬间全身起毛。卡尔半坐起来，仔细将手靠在舱房墙壁上听着动静，过一会儿，他半蹲起身，将小冉抱着，往一个之前看好的角落里再塞一塞。

    “等着。”卡尔将脸侧在她耳边以气音说，他的手放在她的脸上，拇指抚摸着她的嘴唇。没有时间像刚刚摸来摸去地递东西吃那样耽搁，看不见的时候，必须以这种方式迅速传达信息。小冉忍住那种脖子起毛的感觉，用力点头。卡尔握了握她的肩膀，掉头离开。

    小冉只能感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自己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绝对是最可怕的遭遇。睁着眼睛也只能等待任何东西降临，不管是安全还是危险。小冉努力装自己是个死人，双手捂着脸，这样就可以装作是自己主动带来了黑暗。她还擦了擦嘴，卡尔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毒过，一手苦苦的酒精味。小冉就这么在黑暗中听着动静，越来越近。有人在战斗，虫子发出难听的尖声嘶叫，整个洞里滚满尖锐的回声，小冉捂住耳朵，几乎是立刻，看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火光！

    他们开火了！是激光枪的颜色！间或大灯扫过，感觉战斗开始激烈，小冉没敢直视，闭着眼睛，她还以为卡尔会从出去的地方过来，满怀希望地伸着脖子，朝那边做好随时拔腿就逃的准备！结果嗖的一声，小冉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上房顶猛地掀掉！机甲的目光扫过小冉。小冉尖叫一声，她不是故意的，机甲俯身将她捞起，小冉手忙脚乱地抱紧！可是手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很多血和粘液！小冉抱不住，直接往下滑，卡尔跳到机甲手上，一把把小冉拦腰捞过，就往前消失在黑暗里。

    身后机甲断后引战，朝涌动过来的虫子开火，无数嘶叫和阴影涌动，仿佛旋涡要向他们席卷过来。卡尔向外飞奔！小冉七手八脚，在迅速的奔跑中挣扎着爬上去，像爬柱子一样四肢牢牢攀住卡尔的脖子和腰，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一身血污。卡尔把她抱紧，手托着屁股，另一只手护着背。他今天都第几次摸小冉屁股了。小冉也夹他腰了，事急从权，大家都体谅吧。小冉只能感觉到，卡尔急促的呼吸。在黑暗中，她看着身后的机甲，飞快离它远去。它在战斗，四周一条又一条爬上来的虫，像翻动的肉海，口器疯狂摩擦，嗜血的虫群将它淹没。小冉睁大眼惊叫：“卡……”卡恩先生！话没说完，她又被一巴掌头按下去！

    “轰！”

    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第二台机甲炸开，气浪在洞中带着血肉旋转，向他们冲击而来。卡尔让过第一波，扑出去，滚两滚卸力，正好挪到洞口，一歪身坐下。随即爆燃热浪翻腾，洪流席卷小冉的衣角。小冉死死闭着眼睛抓住卡尔脖子，等卡尔移动才敢抬起来。

    卡尔冷哼一声，小冉老实低头，没敢说话。她是明白卡尔没说出口的话了：说了多少次好奇心别这么强，想找死啊？！卡恩先生从他们身边落下，大约这时才赶上。太好了，虽然小冉知道他大概率会没事，但总不如自己亲眼看到安心。第一波爆炸过去，然后是第二波。余光映亮夜空，整个地底几乎都在撼动。卡恩先生也浑身破烂血污，喘息不休。小冉担心地看着他，他注意到，回她一个笑容。

    小冉也朝卡恩先生甜甜地笑了，虽然她知道自己脸上干巴巴的，估计还不知怎么脏。现在长虫没有余力再来追他们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无数甲虫，像涌动的黑海一样覆盖整片大地。它们个个巨大得像一辆小车，攀爬在地上，装甲坚硬。

    它们不敢直接冲进洞里，但周围四处蹿出幸存的长虫都被缠上。从远处的树林几乎也能看见无数战斗痕迹，突兀的袭击，尖锐的虫鸣震彻夜空。几只巨大的甲虫在夜空下簇拥着什么，远远朝他们爬过来。

    小冉似乎明白那是什么。她被放下来，在地上站稳。Alpha们开始核对战后成绩。卡恩问：“都解决了？”卡尔说：“洞里的都炸了，元帅。”他在门上操纵一番，不出所料，没有动静。

    “钥匙呢？”

    “这儿。”

    卡尔将小方块递过来，卡恩先生接过端详。看起来是真的，但有没有能量或是否真能起作用，谁知道呢？其实在虫子堆里，还能寻找到这样干净的“钥匙”，实在令人惊奇。女王艰难地用翻译器说：“把长虫灭绝，门给你。”它甚至懂得先示弱示好，将钥匙交给他们。

    这些虫子的智商，的确很高。弗兰茨并不担忧是否能找到门，他迟早能发现，不过如今暂时藏身地和武器都已损毁得差不多，和甲虫族交恶，没有必要。如今约定完成，甲虫族能将长虫族彻底消灭，他们可以站在这里，等待女王到来，将门打开。

    小冉赶紧找到机会说：“卡恩先生……”弗兰茨侧头望她。小冉是个Oga，但今天的战斗里，她已经尽量不给他们拖后腿。哪怕现在身上又脏又臭，也没有一点怨言。弗兰茨并不至于将Oga看作战友，但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小冉的确是比需要他保护的人，更多一些的地位。她做得很好。弗兰茨并不吝啬给她鼓励。女王到来前还有时间，他耐心地听着她把船的事情讲一遍。

    “有船！”他点头：“卡尔和我说了。”说了吗？这么快？小Oga的脸上露出一点疑惑，但是马上继续振奋：“我们可以回家了！”是，弗兰茨微笑。他也觉得，在这颗荒星上，他微笑的次数，比在主星上，要多得多。

    这并不只是因为要安抚脆弱的Oga。他的眼角余光扫过卡尔。因为他关注小冉，他显得紧绷。但年轻的Alpha只是别过头，以警戒周围来抵抗这种本能。弗兰茨只是觉得，有一些怀念。这种有点争风吃醋的氛围，他许多年没有体验到。他甚至有些放松，微笑着听小冉说，并以同样的喜悦回答她。

    “是，我们很快可以回去了。”

    不过，小冉突然忧虑地说：“船会不会在洞里面？”不是在实验室里，而是在外面。这样的话，爆炸会不会弄坏。弗兰茨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

    “如果在洞里面，不用爆炸，这些虫就能毁掉它。”

    这是真的，要是船露在外面，那还整什么呀，另找地方最快。这样一想小冉也不那么遗憾了，毕竟游戏里总是要掏洞才能清空所有奖励，而现实是，他们的最低需求是找到向主星发射信号的设备，只要能和主星联系上，在荒星上多待几天，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小冉想到了新问题：“如果甲虫知道门在哪里，那它们怎么不进去？”这还挺奇怪的，听起来它们知道怎么开门。那为什么不进去呢？卡恩先生坠毁之前，它们的数量也不至于比不过长虫，不至于没有偷袭之力啊。卡恩先生没有说很多，听口气他似乎和卡尔研究过这个事情。

    “卡尔说你是不在册的Oga。”他只是简单地说了结论：“一般的实验室主脑，不会这么形容不在列表内的Oga。这个实验室现在已经废弃了。我不知道摩兰·尤伦知不知道这里，他应该不知道，否则不会带我们来，而实验室，当初应该是用于研究……你的。”

    小冉猛地明白过来。这颗荒星是摩兰·尤伦带他们来的。如果他知道这里有个实验室还有个救生船，才不会让卡恩先生留在这里荒野求生。这是一颗隶属于帝国的，摩兰·尤伦不知道的秘密基地星。小冉说：“是、是前朝的？”

    就连卡尔也讶异地瞪了小冉一眼，仿佛在说你居然挺聪明。小冉哪怕还不知道答案，也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这很合情理，如果是前朝的，就能解释摩兰·尤伦为什么有它的星图，却又不知道它究竟用来做什么。摩兰毕竟是前朝皇室后裔，这等于是前朝遗产。小冉在电视里看得挺多。卡尔哼了一声，小冉嘿嘿笑了。卡恩先生也笑了。

    “所以，”他说：“如果那个时候它们就在这里，而且得到了钥匙的话，”他的目光望着不远处走近来的虫们。“恐怕实验室会有限制，只有人类才可以进入。”

    小冉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旋即卡恩先生收起笑容。女王走近了。

    女王被驼到他们身前，触须和翅膀都矜持又谦卑地张着，保持姿态。小冉被限制和虫接触，所以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离她这么近的巨虫。女王比小冉稍大一点，但因为趴在地上，视觉上显得很小，又很巨大。它的肚子鼓鼓地涌起着，里面充满了卵，随时地准备孕育下一代，它还带来了十几只威武的雄虫护卫，簇拥在它身边。

    它摇晃着触须，以庄严的口吻和尊敬的态度，有些颠三倒四地表示了感谢。“感谢神……”“吃饱……我的虫们。”这些甲虫们被卡恩先生坠毁的冲击波打击以来四处奔逃，大约今天才终于饱餐一顿。四周的战斗已经几乎进入尾声了，一只又一只的虫拖着猎物钻入地底，大快朵颐。小冉注意到它们的身后，有些虫甚至已经学会使用火。它们远远地靠着，等待长虫被烤熟，就舞动爪子，凶猛地拖出来分食。

    卡恩先生没有说什么。卡尔带着小冉站在后面，神态也隐隐是戒备。女王十分上道：“门的位置……”它的触须指示了一个方向。卡尔便迅速拉着小冉，当先走近。那不是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山壁厚重，看着完全不像有门的踪迹，也离卡恩先生拍到的缓冲室的痕迹相隔很远。这里真的有门？火光太暗，小冉什么都看不清。许多只虫安静地加入女王的队伍，在他们身后安静地看，仿佛安静地送着神明走上祭坛。一只虫——它的触须上一闪一闪，闪着恒定的荧光，悄无声息地爬到卡尔身边。卡尔抬头盯了它一眼，但最终还是在友好的虫的帮助下找到那个机关。

    “元帅，”他回头说：“找到了。”

    小冉亲眼看着那个方块嵌入看不见的山壁，卡尔伸手出来时什么也没有。——他怎么做的？山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仿佛几千几万年来，它们只是在这里静立着等待，等待人类的归来，将它们重新唤醒。微弱的灯光，仿佛重新复活的文明，映亮小冉的眼睛。好意外——一艘船，虽然沾染了一层灰尘，仍然静谧的飞船静静在巨大的平地深处停靠，漂亮的机翼流线般伸展。许多个机位标注，唯一只停留了这一架。

    连卡尔都很意外。“怎么是船？”实验室的入口，难道不是缓冲室或者走廊。他突然拉过小冉，向后退一步。

    深处有阴影，突然闪动。小冉猛地捂住嘴，她看到阴影巨大的轮廓，一条巨蟒一样的长虫，翻滚着从梁上落下。弓起的身躯和张开的口器，锋锐的刀牙向下滴着涎液，一滴滴砸开地板滋滋作响。卡尔猛地再后退！他要靠向墙壁，寻找掩护，突然一个踉跄。小冉惊惶地看向墙壁，它突然活过来，女王大张的口器扭动着等待，几乎将卡尔的脖子一钳两段。

    幻境一触即溃，鲜血喷涌。“吃神——”女王发出悲惨的嘶叫：“吃——”翻译器被砸碎，话说到一半，只余尖锐鸣叫。身后群虫摩擦口器，火光熊熊，铺天盖地的甲虫。啪嗒，卡尔发出怒吼，手臂落在地上，纠结的肌肉仍在跳动。卡恩先生面色惨白，神情仍然坚定冷酷。他一枪划开了女王的肚腹，无数还没发育成熟的卵鼓动着落在地上，一跳一跳，如同心脏起搏。“元帅！”小冉下意识再望向飞船。

    飞船仍是飞船，停在机位。智脑在手腕深处跳动消息，提示“不在册Oga尽快登机。”卡恩先生捂着断臂，鲜血如泉喷涌，卡尔猛地扑上前，不是击退虫群或是看顾卡恩先生，而是猛夺方块关门！他冲过去又猛地缩手，一只巨虫从黑暗中猛地出没，假如卡尔缩手得慢，他的手臂也要像卡恩先生一样断裂。“啊——”小冉尖叫起来，一边尖叫，一边抱着枪往外轰击。

    激光扫过一遍，群虫纷纷退避，又如死亡的阴影，群涌而来。女王脚爪抽搐，被踢到门边的阴影。它仍在嘶叫：“吃……吃……神！”门关不上，几只虫卡在门缝，虫液挤得暴涌，仿若人间地狱。卡尔不得已避过小冉的激光，门关不上，又一只巨虫伸入半个身躯，卡尔一摁开关，身侧激光一闪，将它横个两半！他才有空跃到一边，额头青筋暴起怒瞪：“你会不会开枪！”小冉感觉自己压根听不到他的声音！她尖叫着继续开枪，噗嗤一声，激光枪灭了，她一把丢枪，冲过去抓住手臂！一只巨虫猛地扑上前来。

    身后巨力袭来，卡恩先生拎着小冉往后一甩，没有卡尔帮忙缓冲，小冉真正摔得尾骨剧痛。“小冉。”她只听见卡恩先生的声音，在她还没被丢出去时，涌入她的听觉和大脑。“跑！”

    鲜血仍然泉涌，仿佛永远奔涌不完的热血，沾染小冉一身。没有时间反应发生任何事，没有任何缓冲让你痛苦。小冉还含着眼泪，爬起来，抱着手臂飞快向飞船跑去。身后，搏击声已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还有一更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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