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摘下全息头盔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捶了捶颤抖的胳膊和腿。全息仓这种东西宿舍里是没有的，再有钱也没有。Alpha学员们仅能分配全息头盔上网，说实话，目的也很直白：禁止他们在校时上网战斗。Alpha们总是冲动、易怒、热血、好斗，要是有全息仓，他们下了课没处发泄精力，更兼每日遍地结仇，还会继续上智脑对战室打生打死。
学校这么做是为了有效控制Alpha的精力发泄方向，这点卡尔没什么可说的。真要打架，全息头盔也一样做得到，自然仿真度和体感不会那么高，但该有的都有。过分负荷的神经传输现在传来颤抖，卡尔用手指简单地给自己按压。过一会儿，他就能站起来，继续做一些简单的复健热身。天已经很晚了，但房间除了卡尔空无一人。他的室友在外面出任务没回来，卡尔一人独享空间。这很方便。他开始做伏地挺身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
“嗨！卡尔。”奥托一只手抱着头盔，另一只手撑着借力地从窗户跃进来。他们的宿舍在同一层：“你看起来恢复不错。”
不如奥托。他看起来几乎是摘下头盔，活动两分钟就瞬间恢复了精力。卡恩是十二家族之一，基因天生胜人一筹。当然，这不是决定性因素，多的是人还没有努力到要靠基因拼杀的地步。但在第一军校这里，尤其是在顶级学员这里，大家的训练和精力基本都处在同一水平，那么细微的差别就差之千里。卡尔做完了俯卧撑的计数才跳起来。活动手脚，发麻的肢体总算恢复正常了。他才能平复呼吸，将身体里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抛去。
学校之所以不提倡全息网战斗也是由于如此。只刺激脑神经的战斗很难令身体代偿，脑手协调的反应和现场感对战士来说非常重要，过分依赖全息网训练会出大事。
不过偶尔一次失控，卡尔感觉还行。他回忆了一下细节。自己被记仇的奥托摁在地上暴打，他已经是最后一个了。然后一群丧尸扑过来将他们淹没。他说：
“不如你。”
“啊哈，”奥托说：“那当然！我可是为了我的小冉在战斗。”他满面笑容，朝空中挥了挥拳头，“傻逼，他们竟然说我是提前知道了安全屋的问题才来干架。为了小冉我早就读过Oga手册一百遍了！”安全屋的答案其实是花蕾组织给Alpha写的Oga手册，里面十八个问题都有标准答案。说实话，卡尔既没喜欢的Oga，也没打算相亲。他没看过这本书理所当然。
他给奥托递了杯水，奥托接过来喝掉。金发被他揉得很乱，多日不剪显得有点儿长，发尾从奥托脖子上落下来。战斗室里的那种残暴仿佛消耗掉了，从奥托·卡恩身上完全消失无踪。看来是因为奥托打完架还意犹未尽才跑过来找卡尔。约战用的是缺席军演的名义，并不是为的Oga小冉。如果大家知道这个Oga是奥托一直挂在嘴上的小冉，那就让人对上号了。这是不行的。奥托左右看了看，一屁股往卡尔床上一坐。他屈起一条腿，用力伸了个懒腰。
“啊——好憋屈，不能说小冉的事情。我真想跟那群崽子说小冉是我的女朋友，谁再敢跟她提约会，我就打死他。”
卡尔记得奥托以前不是这么爱笑，或者说不会这样言必带着一个Oga。一切都从那个商场开始，放假的奥托没有玩够飞船，想出主意，去商场的游戏店找个模拟室。卡尔没有异议，于是他们向学校报备好出门。那天阳光明媚，天气很好。卡尔走进大门，仰头看电梯的地图，寻找店铺地址。奥托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说话。
奥托那天回来后雀跃不停地说：“我以前不相信，但是原来真的有。隔这么远我就能感受到！”他在商场里只是觉得不舒服。焦躁、坐不住，觉得空气里有什么缭绕着他。但是没有任何东西有反应。卡尔只能看到汹涌的人潮。于是他们决定寻找制高点看发生什么事，他们前往商场的最高层，从这里俯瞰下去，一切如常。
但是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卡尔闻到气味时，奥托已经从几十层楼上跳了下去。如果没有操作好他会直接摔成烂泥，就算星际时代，人类还是人类。但卡尔在楼层上方俯视正在下落的奥托，他看起来像一头猛兽。
我抓住你了。他看着前方，那双碧眼里是狂喜和失控。卡尔最讨厌回避的Alpha的失控。他对着那女孩而去，如果让他碰到那女孩，奥托会把她撕碎入腹。卡尔大喊：“奥托！”他想阻止他。而他自己也晕眩着，被牛奶味席卷。卡尔从来不知道牛奶味这样让人厌恶，让人失控，让他只能紧握住栏杆，强忍着不冲向楼下就是最大的努力。
他讨厌oga。卡尔想：哪个王八蛋在这里当众发情？！
那天奥托鼻青脸肿、浑身负伤、兴高采烈地回来，向近朋好友宣布他有了喜欢的Oga。但除了卡尔，没人知道小冉的名字。Beta突变的Oga，这和奥托的未来一点不符。卡尔很能想象到他家里是什么反应，但是奥托仿佛从没想过这件事。卡尔相信他能想到，奥托不是冒失的人，但奥托也从来没表现出困难。学员二年级冠军需要更多的策略与谋算，这一点上，卡尔认为奥托和他年长的兄长弗兰茨很相似。
奥托宣称自己陷入了恋爱，每天抓着卡尔念小冉。卡尔已经听到不能再烦。他对自己的好友兼未来上司恋爱没有意见，Alpha就是会被Oga吸引。但是至少找一个靠谱点的吧。这个女孩会打破奥托将来所有的规划，还会给卡尔带来无数的麻烦。
卡尔觉得自己是暂时不能赶走他了。奥托坐在他的床上，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他刚从清扫轨道的飞船上下来，久别Oga，还没有念够他的小冉。“真想给小冉看看我的英姿，我把你们全都按在地上打。”奥托叹了口气，仿佛完全忘记自己也一对三十一被淹没。但他是胜利没错，所有人都被他打个半死，他自己算半残。要不卡尔出来也不会这么活动。他的目光放空很狼。“小冉看到肯定就会被我迷倒，我要用我的信息素笼罩她。然后会给我个甜吻吧，然后我抱住她，然后我……”
话题要走向露天公众不可描述了，这混蛋还坐在卡尔的床上。卡尔额头的青筋跳了一跳。“在卡恩元帅的具体检查报告出来之前我不建议你和她约会。”
奥托说：“还有报告？体检不是完了吗？”他的脸上仍然是笑着的，卡尔确信自己从笑容里看到阴鸷。奥托还在发怒，因为他哥把他女朋友丢进Alpha群里。卡尔没看他们俩怎么吵的，他从小和奥托一起长大，他的兄长也从小和卡恩元帅一起长大。卡尔很明白这兄弟俩的个性。卡恩元帅也不是会任弟弟发怒就摆布的人。
“军演的报告是心理报告。”卡尔说：“还有基因报告，这一份，卡恩元帅没有给别人看。”
谁知道Beta突变的Oga，还会不会再突变回来。卡尔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变化，和可能性。被他夹在腋下狂奔的女孩是个Oga，她最好就永远是个Oga，这样的话，所有人都能少点麻烦。
他记起自己在法庭后去了墓园。那天是兄长的忌日。他有出庭作证的任务，所以去晚了。他到的时候，卡恩元帅已经到了，在那里看着墓碑。墓碑只是一个全息影像而已，一块石碑，上面写着：【海因茨·李曼和他的妻子罗娜埋葬于此。还有他们未出生的孩子。】
海因茨刚葬下去没两年，其实连骨灰也没有。很平常的战死而已，尸体做了太空中的尘埃。对Alpha来说是比较平常的一种死法。墓志铭却写得很煽情。【亲爱的，我回来了。】
卡恩元帅侧头看了看是谁，发现是他。他便没有反应，回过头去。
卡尔说：“您这时候在这里，被人拍到会被说暗恋罗娜。”
卡恩元帅笑了笑。“我来看我最好的朋友。当然，我不否认，我认识罗娜。当初他们认识时，我就在旁边。”
“难以想象，元帅阁下。”
卡尔姑且也是和弗兰茨·卡恩相熟，哪怕这种相熟隔着两层，态度一直生疏有礼。他们年纪相差很大，虽然李曼家族是卡恩家族的附庸，但这么巧地生下了年龄相近的Alpha确实是巧合而不是拍马屁。他们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故人的墓碑前说这个实在大煞风景。弗兰茨·卡恩撇过头对卡尔说：
“你应该知道，那天的差强人意是对你说的。”
“抱歉，”卡尔真的烦这对兄弟俩哪个要弄小冉都要叫他。“我并不喜欢您让我去保护她。对我而言，这是军演。”
他被授予了命令，有格外的权限，穿过小冉的反斥力场抓住她。这是一场暗箱操作的军演，胜利者早就定好。只是卡尔没答对Oga手册的答案，他没看书，于是死在路上。说实话，这对卡尔来说舒心一些。卡恩元帅的碧眼注视着他，并未因这顶撞动怒。
“因此我才没在蓝光号上找你，而是在这里对你说。因为这不是元帅的斥责，你是海因茨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这是命令，卡尔。对你而言，这是秘密任务，不是军演。你是军人，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卡尔低下头，的确发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因为小冉的事过于介意了，因此判断失常。他心一紧：“非常抱歉，是您代我上了军事法庭。……请您责罚。”
“不用抱歉，下命令的是我，我应为此负责。”弗兰茨·卡恩并没放在心上。“你不容易被Oga影响，虽然是心理问题，但你应该正视这点。在你之后的服役生涯，任何长官都会注意到并倾向给你这方面的任务，你该及时调整心态，抵触情绪于你无益。”
卡尔说：“是。”
奥托没有反应，可能在他看来，小冉是Oga他就喜欢Oga，小冉是Beta他就喜欢Beta。他可以无障碍切换性向，毫无问题。奥托突然说：“我发现派你去做间谍挺好。”卡尔很适合传递卡恩元帅的情报，方便给奥托通风报信，做出决策。卡尔说：“我拒绝。”
“不要这样啊，我很需要你，卡尔。以后我还会经常出任务的，我家老派我出去。那倒也没什么，反正我要攒绩点和小冉约会。”
“我拒绝。”
“他要给小冉体检，一定经常带上你。”奥托说。
卡尔：“我拒绝。”
去他妈的调整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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