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义勇睁眼,闭眼,再睁眼,再闭眼。
身前的姑娘因着昨晚睡得早,晨间很早便醒了,洗漱完在转了一圈屋子、看了半天竹林之后,又百无聊赖地躺回他的身边。
于是他一睁眼,便对上圆溜溜的猫一般的杏眼,瞳仁宛若池塘底沉着的清亮又圆润的小石子。
他松了口气。
不是梦,不是梦。
醒来之后,她还在自己身边。
尹,是小尹。是他的恋人,他未成婚的妻子,他日日夜夜放在心尖尖上思念着的爱人。
以前她也会这样看向自己,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反而无比坦率,毫无遮掩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面上,神情像是在看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还是猫咪幼崽那种,带着小心翼翼的触碰。那种意味他很熟悉,像姐姐那样,对于珍视之物的无比温柔的姿态,似乎生怕他受伤。
从初遇到现今,一如既往清澈灵动的眼眸,稚气天真。
成长的过程里,一直都被这样注视着,可再次暴露在这样的温柔中时,却不免生出几分疑惑——是在看着我吗,真的在看着我吗?
一直都在想,大概是因为她对每个人很好吧,所以即使是自己这样的人,也能被这样善良得对待。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察觉到自己的心意,自己的感情受到太多压抑,澎湃又炽热的心情隐匿在无边的痛楚中,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只是在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她穿上白无垢时会是什么样子呢?如果可以站在自己身边的话,便更好了。
秋山尹正好奇地看着他的脸,用目光描摹他的容颜,试图在一片空白里寻找稀薄的记忆。
未免也太好看了。
神明吗?是什么八百万神明之类的吗?
白玉般粉雕玉琢的五官,垂下如羽长睫,唇珠玲珑小巧,唇瓣边缘晕染泛开浅粉色,看样子无比柔软,亲上去会很舒服的样子。
可真是姣好完美的一张脸。
模样大抵就是按照神祇的面容捏出来的,哪怕不是神明本身,也一定受尽了偏爱而降生的。
由于美颜暴击,她只有在对方睡过去的时候能多看一会儿,免得对上那双深蓝色眸子时,总觉得胸腔内的感情沉甸甸着的发酵、盘旋,心脏承担不住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的沉重浓稠感情,要爆炸一般。
人对情绪大概也是有一定承载限度的吧。她无比认真地思考,就像吃多了食物胃会痛,对别人感情满溢时,心脏也会不舒服。
然后富冈义勇骤然睁开眼,她被吓了一跳,好在他又迅速闭上。
如此繁复数次,他像确认了什么一般长出了口气,抱住了她。
好的。
她觉得心脏要炸掉了。
他以前真的是自己的恋人吗?得知这一事实的她就仿佛路过一个宫殿,正震撼于其绮丽奢华时,下一秒便被骤然告知她是这里的主人。
一夜暴富,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不过如此。
她对仅有的记忆丝毫不能共情,只有在此时才能感受到现在和已然遗忘的过去是同一个人——哪怕事态全然不同,对眼前人的爱意使不同时刻的自身重叠。
如果“我”是一连串的记忆和概念、是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那丢失了这些的她,是富冈义勇想要找寻的那个她吗?
好在她还爱他。
在这份爱意里,找到了一丝生机,一份熟悉的安逸。
我因为爱着你而活下去,不论是哪种意义。
好奇怪,好奇怪,不知为何,眼睛泛上酸涩,她只好扯开话题:“认真地讲,我以前是不是欠了你许多钱。”
于是义勇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旋即坚定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开始盘点:“啊,倒是我欠过你很多钱,吃饭都是你结的账。”
“那不是很正常吗。”她轻轻吻着他下颌线,他可是这么可爱又这么好看的小猫咪呀,投喂小猫咪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一定是因为太喜欢你了!”
别说吃饭了,养他都可以。
他抚上她后颈,啄了啄她鬓发:
“嗯。”
我也是。
刚和秋山尹认识不久的那段时间,每次他吃完后,都很惊讶地发现饭钱已经被结清了。
富冈义勇素来是被照顾的一方,却也不愿欠着情意。
所以之后秋山尹都会很惊讶地发现,早上醒来能在门前看到随机出现的粉色小花、山间果子、萝卜鲑鱼、被卷成一摞的钞票、金条等等诸如此类。
狐、狐狸的报恩……?
她的确过了很久才知道那些东西是富冈义勇送的。
大概是那天自己起得比往常早,在门前抓包了鬼鬼祟祟放小花的义勇。
义勇:“……”
她:“……”
义勇:“……”
她认真讨教:“你不会是狐妖什么的或类似的东西吧?”
义勇颔首低眉,神色如常,平静如秋水,不见一丝涟漪,依旧是清清冷冷又无形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淡然超尘道:“多谢你这些日子来的邀请。”
她懂了。
富冈义勇这是不想承她人情。
秋山尹迅速思考,不想接受她的好意,是因为不想接纳她的情绪,不愿与她有任何牵连,所以才如此泾渭分明。
淦。
他果然不喜欢自己。
她无端有些愤怒,大概是所有的靠近都被某种方式拒绝,当看到那张与往常别无二致的脸时,蓦然感受到一种被否认的羞辱。
但即便如此,一面愤怒的同时,一面又无可奈何地觉得这样的义勇还是好好看好可爱。
没救了。
某个声音想要借此不管不顾地大声道“因为老子喜欢你所以我为你做什么都愿意,你为什么总这么客气呢”,最后一丝理智将此硬生生压回去,她牵动嘴角,像在冰面敲出裂纹:“水柱大人可真是礼尚往来。”
义勇有些开心,看来她是很喜欢自己送的礼物了,以后还要这么送,便又点了点头:“嗯。”
她指尖一白,门框都要被捏碎了。
自己在面对他时,总有控制不住情绪爆发的冲动。世俗的道德观,鬼杀队的队律,在此刻变得烦人又可恼,她只想堵上他这张讨厌的嘴,把他拽进身后的屋子去,哪怕他不喜欢自己。
一念及此,她恍然发觉自己可能更适合做鬼,因着这些充满侵占性的卑劣心念,不配做执行正义的鬼杀队队员,开始反思自己拿了恶魔剧本该怎么在天使面前不露出端倪。
在面对他的时候,真是……
难以忍耐。
但是不行,不好,不周,不可以。
他这么干净的人,应该和同样美好又可爱的人站在一起,而不是被自己这种隐藏反派角色污染。
自小就在乱七八糟的地方长大里的自己,在世俗里挨了许多颠倒磨折的自己,能有什么纯粹心性。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才会被他这样的人吸引。
是那样天真又稚气,一看那张脸就知道是从小被很好保护着长大的人。眉眼间都是受尽宠溺的痕迹——啊,可真是羡慕啊。
于是秋山尹一言不发地撞上门,转身进了屋子。
富冈义勇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自己在她面前时总有不知名的紧张感,所以才在很早的晨间将礼物悄悄放在她门前,生怕被发现。
他偶尔会因为心跳过快而停止动作,手放在心口抚平思绪,耳尖发烫。
好紧张。
想要靠近她一点,却又害怕面对她。
当她开门的那一瞬,不由心脏骤停。好在她没说什么别的,虽然起初误会了自己是妖怪,但还是夸了他礼尚往来。
富冈义勇很开心。
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
已经足够了,他并不贪心,有人愿意靠近他,他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是秋山尹这样可爱又温柔的女孩子。
她关了门,自己就该走了。富冈义勇转身,像往常一样回去,到自己空寂的屋子里时,却莫名有些难过。
身体里一直积攒潜伏着的空谟不适的情绪,让他难以分清这份痛楚的具体肇因。
——如果可以和她多待一会儿就好了。
可惜自己不会说话,又怕打扰到尹休息。
心脏跳动的声音甚至可以听到,叫不出名字的各类情绪纵横交错,隐隐有落泪的冲动,只是他惯于忍耐下去。
见到她时被祛除的痛苦和清静,在此刻换了种方式围拢上来,只是似乎变质成了某种难耐的烧灼,宛如细小的火焰,焰尖如同小兽的舌,舔舐啃噬心房。
难道真的是得了什么心脏病之类的吗?他有些困惑,改天一定要去蝶屋找蝴蝶看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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