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无限列车(2)

    我醒来时富冈义勇正躺在我身侧,睡得无比安稳,像是在感到安心的主人家里放松地睡成一滩猫饼的小猫咪。

    一阵恍惚感袭来,如碧浪奔腾,人浸润其中,连内脏都被染上蓝色。我在这之前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梦,竟隐隐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脸,触感温热柔软。

    他被我的动作弄醒,睡眼惺忪,无意识地在我手心蹭了蹭,握住我手腕,下一秒温凉的唇压上我额头:“尹。”

    他右手揽住我的腰,向他的方向一捞,拥了满怀。薄唇下移,险险擦过我鼻尖,轻轻蹭了蹭我唇角,鼻息与我的呼吸萦绕在一起。

    我忙不迭拦住他欺上来的唇,他一双墨蓝色眸子带了几分无辜又困惑看我,良久,他阖了眼,吻在我手心上,微微发烫。

    我不知为何总有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夹杂着难以名状的沉重的悲戚感,隔着手背吻他。

    洗漱完回来时看到义勇坐在门口,长发披散,深蓝色浴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弧度优逸的清瘦锁骨。

    门外可瞥得一线冬日蔚蓝的天空,旭日映照在庭院晶莹的白雪上,干枯的杂木从中偶尔滑落沙金似的雪。

    我将外衣披在他身上,凑近他时闻到他身上淡淡雪松香气:“义勇先生,不要着凉。”

    他凝视我须臾,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跳动。他背过身去:“尹,给我扎头发。”

    我:“……你自己来。”

    他转头,眸子如墨海一般,鸦羽长睫垂下,竟隐隐带了几丝委屈的意味:“我手痛。”

    富冈义勇说手痛,那估计就真的是手痛了。我不由得为自己方才的冷漠感到无比愧疚,忙上前给他细细扎好了头发。

    他转过头,下巴搁在我肩膀上,一言不发。宛如平时威风凛凛的狼休息时将头埋在兔子身上。

    他离我极近,发丝拂过我的脸。我微微低头,闻到他身上的雪松香,感到近乎休憩的安然:“义勇先生在想什么呢。”

    他握住我的手:“在想你。”

    心软得一塌糊涂,我轻了又轻缓缓抚上他的脸:“可我就在这里呀。”

    “我知道。”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叹息一般,“……我知道。”

    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发顶:“好啦,义勇先生想吃什么?除了萝卜鲑鱼。”

    “萝卜鲑鱼。”

    “……”

    我觉得以他的智商我很难和他沟通:“不行,你吃了好多次了。况且哪有大早上吃萝卜鲑鱼的。”

    他抬眼,一双墨蓝色眸子委委屈屈地看我,没有任何埋怨,仅仅是那样干净澄澈着将你望着,流露一丝难言的悲伤。

    宛如一只小奶猫,没吃到想吃的食物时,惯会撒娇地蹭蹭你下巴,可怜巴巴,并不言说,但就是会让你瞬间忘记你平时对他的无数娇惯,产生一种“我的天啊我在对可爱小猫咪做了什么啊”的愧疚感。

    我试图进行最后的反抗:“不行。”

    他眸子垂下,微微侧过头去,连扬起的发尾似乎都蔫了一般,好似摇尾的小狗默默缩回尾巴。

    我败下阵来。

    “这是这个月最后一次……”

    因为刀钝的缘故,我切萝卜切的比较慢,他好整以暇地抱着我的腰,在耳侧慢悠悠道:“萝卜不是这么切的。”

    “是吗,那该怎么切呢?”我十分虚心地请教,心中暗暗思忖,莫不成水柱大人要用水之呼吸切萝卜吗。

    他修长白净的双手覆上我的手,温热的重量薄薄压下来,用比刚刚还慢的速度握着我的手一下一下切着:“这样切才对。”

    我仔细学习了半天,竟感受不到任何不同,想来应该是我资质太过愚笨了,便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终于切完了萝卜,我想转身去拿鱼肉:“义勇先生,请放开我,我还要继续做饭。”

    他闷闷应了一声,搂得反而更紧了。

    我:“……”

    “不要走。”他将头埋在我肩膀,“不要走了。”

    我一时觉得有点无奈,拍拍他的头:“我不走呀,我只是要去做饭。义勇先生这样抱着我,就吃不到萝卜鲑鱼了呀。”

    “就一会儿。”他手收紧了些,呢喃一般开口,“再多待一会儿。”

    我安慰般的将手覆在他的手臂上。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在我再三表示不会离开的情况下,他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厨房。我松了口气,将剩下的饭做完。

    吃饭时他刚洗完脸,眉梢额角的鬓发微微湿润,眉眼被氤氲的湿意衬得格外灵动,像是夏雨洗刷后鲜润的竹,带着清新淋漓的水汽。

    我将饭吃的满桌子都是,义勇瞥了一眼,平静道:“尹,你吃相太差了。”

    我看着他满脸的饭粒:“……”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喂!

    好气又好笑地给他擦去面上的饭粒,心脏却陡然一痛,我猛地站起身来。

    他抬了眸子,疑惑看我,隐隐有些担心:“怎么了?”

    我喘不过气,总觉得遗忘了什么。但这感觉稍纵即逝,便又坐下来,勉力对他绽出笑容:“没事,可能是做了噩梦吧。”

    义勇放下了筷子。

    富冈义勇居然中断了最爱吃的萝卜鲑鱼,这让我十分震惊。他好像只能做一件事,而且这件事极为重要,重要到不能和其他事情一起做。

    他凑过来轻轻亲了亲我唇角,有些笨拙,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因为伤口很痛吗。”

    我微怔,才隐隐约约想起来自己肩头有贯穿伤这回事,对他笑了笑:“没有啦,不痛的。”

    我抚上他的小腹,那里缠了绷带,心脏密密麻麻地疼,险些要落下泪来:“义勇先生才是……都怪我太弱了,不能为你挡下……”

    他一下一下抚着我后背的骨头,像是在安慰:“没事的,你没事就好。”

    庭院的树被风一吹,大块的雪纷纷掉落,犹如喧嚣的潮音。

    我终于意识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

    棉絮湿重,堵塞喉咙。我一时间有些恍惚,哑着嗓子道:“要是真的就好了。”

    他不解:“什么?”

    我蹭了蹭他领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没什么……没什么。义勇先生,再多对我说几句话吧。”

    他依旧不解,反倒生出几分无措来:“说什么。”

    我埋头在他怀里,在他深蓝色的衣襟上洇开几朵深色的花,吸了吸鼻子:“什么都好,我只是……我可能只是想听你和我说说话。”

    他有些紧张地揽住我的肩膀,迟疑着抚上我的脸,指腹擦过我的眼角,又珍惜地捧起我的面庞,郑重其事地低头吻了吻:“你想听什么我都会和你说,只是你要告诉我。”

    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尹,你想听什么呢。”

    “我——”

    我想听什么呢。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心脏一阵阵剧痛,不由得屏住呼吸。

    我狠下心站起身来,拍开他的手向门外走去,“我要走了。”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到这里就好了,已经足够了。

    “……你要走吗。”

    我忍不住回头看他,富冈义勇扶着门框,指节发白,眸子朦朦胧胧,浸润一层水光。

    我真的很不想看到他这幅表情。

    他就应该是平静的、带着稚气的天真,眸光纯粹,如同白瓷琉璃,不沾一丝烟火气,清清冷冷,宛若初见。

    而不是现在这样,宁静哀伤,深挚的、凝视的宿命式的眸子,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

    ……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我沉默良久,终于道:“嗯。我要走了,义勇先生,保重身体。”

    他站在门边,想靠近又被什么阻隔,一瞬不瞬看着我,眸子里是不加克制的留恋:

    “可是,我真的很想你。”

    梦境逐渐崩塌,身后的房屋逐渐化成飞絮,点点碎光烟霞般飘散开来。

    尖锐的疼痛一圈一圈漾开波纹,警钟长鸣,后方传来爆破般气声尖叫。

    我不能再停留了。

    我转过身,一步步艰难地向着远离他的方向走去,不敢看他的脸。

    不忍看,不能看。

    百转千回的克制在他面前都会破功,我怕再多看他一眼,便会忍不住留下,不舍得离开。

    身后的景象尽数分崩离析,那是我所向往的一切,远离喧嚣的一方小天地,庭院外落了雪,天地间一片寂静,富冈义勇就在我身侧,披着深蓝色单衣坐在炉火旁,会在吃到我为他准备的饭菜时轻轻柔柔微笑起来。

    我多想留在这里。

    ……我多想留在这里。

    可我不能,我只能向着没有他的地方前行。

    我的归宿已经没有了,没有归宿的现实才是我的归宿。

    他说,我真的很想你。

    “……我也是。”

    “我也是,义勇先生。”声音酸涩,眼泪难以抑制地噼噼啪啪掉,滴落在水面上,开出一朵朵细碎白花,“我比谁都要想念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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