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拥千山(二十)

    大理寺内, 藏不住任何秘密。

    长公主深知,既然顾雍已经查到了“李棠秋”和穗玉之间的联系, 那么他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在这样的情况下, 选择抵死不认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

    只是,一想起她那个狡猾的侄子,长公主就咬碎了一口银牙。想她半生风光,最后竟然在一个小辈手里栽了跟头,实在是丢人。

    更可怕的是,这事如果和太子扯上关系,那就和普通的构陷朝廷命官不同了。一旦牵扯到党派, 就不难让人联想到夺权这个层面上, 如今的天子正值壮年, 哪怕他平日里表现得再温和,也不会有帝王喜欢自己的儿子过早成熟, 来觊觎自己的王位。

    供认太子, 有篡位之嫌, 是重罪。

    不供认太子,构陷朝廷命官,也是个重罪。但比起前者而言, 这罪名却小了许多,再加上她的身份,想来顾雍也不会重判。

    可即便如此,对于长公主而言,也是奇耻大辱。一想起先前对封昱的那些评价, 她恨不得把当时的自己狠狠敲上几下,若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肺,她怎会相信一匹豺狼的鬼话

    然而这次,这件事却不如她想象的那样,高高拿起,最后被轻轻放下了。

    顾雍将所查到的证据交给启帝后,这位天子只是似笑非笑地放下了手里的折子,眼眸异常凌厉。

    大殿内似乎萦绕着一股不知名的香味,天子的声音冷冰冰的传来。

    “顾雍,别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继续去查。”

    顾雍深深看了眼王座上的天子,天子正在翻阅奏折,那握着笔的手虽然苍白,却掌握了天下最高的权利。

    “微臣告退。”

    他敛了敛心神,缓缓退了出去。

    启帝的一句话,将长公主心底所有的设想全都粉碎了。

    恰在这时,乐瑶拼死带出府的画,也被送到了越无端的手里。

    在拿到画卷的那一刻,越无端敏锐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浑身一震,那是沈岁身上一直带着的药香是那股能让人心智失常的药香

    脑子里嗡嗡作响,越无端的指尖不免有些发凉,他缓缓展开画卷,在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整个人彻底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幅细腻的水墨画,笔触柔和,将景色描绘得细致无比。可真正让越无端做不出半分思考的不是别的,却是这幅画所画的地点,那地方他再熟悉不过,是每个午夜总会惊醒的一个噩梦。

    华清池

    来福溺亡的那个地点

    脑海中仿佛又回想起了来福死前惊恐的样子,越无端一下子捏紧了手中的画卷,几乎喘不过气。

    沈临渊来时,看见的就是越无端紧握着一幅画卷,面白如纸的样子。对方似乎陷进了深深的恐惧里,连他靠近都没有察觉。

    走近了,沈临渊便注意到了越无端手里的话,上面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对于他而言,那不仅仅是来福溺亡的地点,更是小越逃不过的一个噩梦。

    叹了口气,沈临渊抽走越无端手里的画卷,看着青年这才回过神来的模样,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失笑着摇了摇头。

    “似乎每次见到无端,你都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从最开始的越止戈,到后来的越泽,再到如今的越无端,他的小越从来都喜欢将话藏在心里,不愿意将之吐露给别人。

    即便是笑了,也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转动轮椅,沈临渊慢慢靠近越无端,素白的手一点一点牵起对方的手指,缓缓圈紧,他抬起一双让人沉醉的眼眸。

    “不能告诉我吗”

    越无端不知怎么诉说此时心中的感觉,沈岁的眼眸那样专注,却也透着一丝小心翼翼。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此时只能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直到这一刻,他才清醒地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也不像当初那样单纯,也许早在不知不觉间,他和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深深地纠缠在了一起。

    沈岁此时勾住他的手,和梦境里男人的手完美地重合到了一起,让他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很多。

    他曾说他愿意以身饲虎。

    他曾说他愿意成为沈岁手中被紧紧抓着的一只鹰鸟。

    为什么为什么愿意

    越无端缓缓跪在了沈临渊的身前,将头轻轻枕在对方的双腿上,目光望向一处,却没有再说话。

    良久,他察觉到沈岁的手贴上了他的脸颊,几不可闻的声音带着些许生硬感,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响起。

    “等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去来福家里看看吧。”

    刹那间,像风呼啸而过,像海洋肆意汹涌,蓬勃的情感在胸腔间激昂地冲击着,最后风与浪逐渐退去,只剩下一颗风雨也浇不灭的滚烫的心。

    越无端抓住沈临渊的衣袖,闭上了双眸,掩饰此时乱成一团,却炽热的双眸。

    至此,所有的缘由都有了答案。

    越无端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清明一片。他缓缓站起身,接过那幅画卷,展开,对沈临渊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听罢事情原委,沈临渊已经深深蹙起了眉峰。一幅由驸马嘱托,又使郡主遭到暗杀的画卷,想来其中定然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可画卷上似乎也只是简单的画着宫内的景色,并没有表露出其他的特别之处。

    唯独颜料上面传来的熟悉的味道,让沈临渊一下子冷了眉眼。

    越无端定了定心神,他忽然握住了沈临渊的双手,清润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有些急切地问道“平日里都是谁替你换药的”

    原以为沈临渊会露出震惊的神色,可谁知,对方只是淡淡的笑了下,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无端指的是那些藏在我药里的致幻成分”

    越无端先是一愣,接着难以置信地脱口道“你早就知道”那股淡淡地药香虽不如先前浓郁,却仍然回荡在空气里,像一根刺,深深的刺着越无端的心。

    “你疯了”

    明知有毒,却还是不管不顾,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临渊反手握住越无端的手,使了些力,将他牢牢束缚在自己身侧,眼底带着令人胆寒的偏执。

    “还记得那日在茶楼里的情景吗你靠近我的那一瞬间,脸上忽然浮现出了怪异的神情,我心底觉得有些疑惑,便使人去查了查。这才发现,我这些年来用的药竟然都有致幻的成分。”

    越无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急又气“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停了这药”

    沈临渊忽的一个用力,将人拉近了些。

    “原先,是想停了的。可后来我不愿意了”他凑在越无端的颈边,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异常缓慢。

    “我想等你亲自来告诉我。”

    “我等啊等,等啊等。”

    微凉的唇吻上越无端的颈侧,沈临渊的双眸黯了一瞬,忽而狠狠咬了上去,留下一个带血的印记,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的愉悦。

    “我很高兴,你今天终于告诉了我。”

    “你你简直是个疯子。”越无端望着那双深沉的眼眸,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良久,他才声音艰涩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沈临渊唇角带着血,他牵起越无端的手,轻含着其中一根手指,让手指沾染上些许斑驳的血迹,最后肆意地勾起唇角。

    “只有疯子,才能得到你的爱。”

    沈临渊近乎无赖地将人拉到怀里,看着这如崖间冰雪的人面露薄红,甚至有些恶劣地反问“难道你不喜欢吗无端。”

    那样高高在上又嚣张傲慢的语调,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自大狂傲的人,认为世间万物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越无端却莫名觉得,撕去这一层外衣,剩下的也不过是千疮百孔的心。

    没有人生来强大,也没有人不需要别人的关怀。

    从小和孀居的母亲在一起生活,使得越无端成了一个并不擅长言辞的人,在这样的时候,他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漂亮话,沈临渊牢牢牵着他的手,他只能笨拙地回握住那双微凉的手。

    沈临渊出生于侯府,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什么苦,那双手没有一丝茧子。而越无端的手却是布满了细密的,小小的茧子。

    天差地别的两双手,此时却牢牢地握在了一起。

    越无端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极小声地又低喃了一句“真的是个疯子。”

    却不知道这个疯子指的是谁。

    最后,是天光乍破泄露的一丝微光,将两人惊醒了。

    越无端猛然挣脱沈临渊的怀抱,捡起地上的画卷,望了眼窗外的天,说道“我该走了。”

    深深呼了口气,他定定地望向沈临渊,说道“这幅画,我会带到大理寺去,不管是谁下的药,我都会查出来。”

    “嗯。”沈临渊应了声,望着眼神里充满坚毅之色的越无端,他小小地勾动了下唇角,接着道“我相信你,小越大人。”

    越无端忽然觉得耳尖有些发烫,这个称呼不知为何,比起无端来,更让他觉得亲密异常,仿佛从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用相似的称呼叫过他。

    卷起画卷,放在身侧,沈临渊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对方将大氅递给他,道“今夜风寒,早些回家。”

    越无端点了点头,披上大氅,眨眼间,便消失在忽然落下的大雪里。

    沈临渊望着窗外的大雪,指尖在扶手上轻点了几下。

    白雪之下,总是掩藏着诸多丑恶。可他偏偏要化尽所有的冰雪,让一切罪恶无所遁形。,,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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