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擿伏03

小说:盲圈 作者:执灯弈棋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 束辛蜷缩着身子和季凉躺在一张病床上。

    季凉用另一只没有打石膏的臂膀,将这个单薄的少年紧紧拥在怀里,时不时地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痕,低沉的声音在束辛的耳边萦绕:“星星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了湛应连的仇,将李晟峰那个畜/生送上法庭!”

    束辛的眼角擒着泪,猛地吸了吸鼻子, 一手轻轻搭在季凉的腰间。

    其实他对于白志兵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了,只记得五岁那年,在他父亲和后妈成婚的那天曾见过白志兵一面。也许是潜意识为了保护自己刻意将那段黑暗的记忆抹去, 也连同抹去了志兵哥的脸庞。

    没过一会儿, 寂静的病房中便不再有声音,只剩下两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突然一个声线粗狂的男声高呵一声,身边顿时出现了很多一群莫名的人围拥在一起,大家都垫着脚, 脸上仰着喜悦, 新奇的笑容。

    “上花轿咯——, 金鱼闹荷花,丹凤却朝阳,麒麟送贵子,喜字照满堂, 新娘子出嫁咯——”鞭炮声鹊起,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束辛定睛一看, 这里似乎是一个大宅院的门口,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出嫁的新娘上了花轿。周围观看的人连连都拍手叫好。

    束辛站在人群中好奇的张望,只见不远处的新郎官骑在白马上,背影似乎还有些熟悉,他的周围有一群穿着红色西服的家丁,在新娘上轿之后,迅速扛起轿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这个年代还有这样的结婚方式?

    束辛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推着向前。忽然,身边一正在鼓掌的手臂撞了他一下,他才注意到,不止是新娘新郎,这周围的人各个都是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看样子应当是晚清时代的装束,长辫子耷拉在脑后,每个人皆是长袍加身。

    束辛隐约生出几分好奇,这是什么时候,这个新娘又是谁?

    不曾想,新娘真的掀开了轿帘向外探了一眼,只是在她扭头的那一瞬间,盖头被风轻轻吹起,那个模样竟是……

    “啊——。”

    一瞬间,冷汗布满了束辛的全身,他惊恐的摔倒在人群之中,周围的人的脸都纷纷转向他。

    他们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脸!那是继母的脸!

    轿帘随风舞动着,新娘的红唇微微扬起,衬的本就惨白的面庞更加没有血色。

    束辛几乎吓晕过去,他瘫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街道不远处的几个孩童追逐跑闹,口中吟唱着“上花轿喽——金鱼闹荷花,丹凤却朝阳,麒麟送贵子,喜字照满堂……”

    所有的景色快速褪去,束辛猛地坐直了身子,睁开双眼,汗水沿着脸颊一直往下流。

    此时已经天亮。病房里,护工正拿着参了消毒水的拖把在拖地。坐在床边的季凉看见束辛惊魂未定的样子,顺势将他搂在了怀里,低下头轻声道:“星星,怎么了?”

    “做了一个噩梦....。”束辛抬手擦了擦汗,抬眼看见木慧兰正站在床边,双手负在胸前审视着自己。

    束辛低头吞了吞口水,刻意错过那道冰冷的目光。

    季凉似乎留意到了束辛的拘谨与害怕,他握住束辛的手,落在束辛脸颊上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

    “木慧兰女士,请你赶紧将东西还回来!”季凉冰冷且不容抗拒的声音袭向木慧兰,令她身子轻轻一颤。

    “丢了,丢进海里了!”木慧兰不甘示弱,挺起胸膛冷声回应季凉。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把戏?”季凉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刺向木慧兰,“两个选择,赶紧把戒指还回来,亲自戴在束辛的手上,要么就请你回到英国去,以后咱们各过各的,谁也别来打扰谁!”

    “你...!”木慧兰登时吃了瘪,好一个一报还一报,这个小崽子居然敢用这样的法子来要挟自己。

    “侄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木慧兰伸长脖子,用斥责的语气向季凉说道:“阳光大道你不走,非要玩水上漂,我就问你,这个小子以后能给你传宗接代吗他能照顾好你吗?”

    季凉怒视着木慧兰,语气重了几分,“什么传宗接代,你自己做到了吗?这么大年纪了还欺负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你怎么就这么不害臊呢,你这么想传宗接代,你自己生一个不就完事了?”

    木慧兰登时又气又臊,嘴巴张到能赛一个鸡蛋进去。她一手插着腰,一手指向季凉的脸,怒骂道:“兔崽子,你竟然敢这样和你姑姑说话,我....,我这么大年纪了,我还能生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你自己不能生,就逼迫着束辛去生,”季凉宽厚的手掌搭在束辛的脑袋上,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要什么孩子,束辛就是我的孩子!”

    木慧兰嘴唇发颤,气的频频摇头,指了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最后竟然一甩手,仰头带着哭腔说道:“大哥大嫂你们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的好儿子啊,竟然,竟然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少来!赶紧的!”季凉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把戒指还回来,不然我就上手了!”

    “好。好。太好了,”木慧兰愤然扭头,拾起放在一旁的丝绒手包,从里面掏出了那枚戒指,“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

    季凉一把夺过戒指,小心翼翼地将它戴在束辛的无名指上,转头对木慧兰说道:“还有!”

    “还有什么!”木慧兰怒瞪着束辛手里的那枚戒指,心有不甘。当时她为了恐吓束辛,确实丢了一枚戒指进去,但那是当时在英国随手买的一个首饰,新鲜劲儿过了之后早就不想要了。

    “你当初怎么承诺我的,你自己忘了?”季凉的嘴角向上勾了勾,“现在你有侄媳妇儿了,海市那套留给我的婚房呢?还有车子,五金,彩礼,一样都不能少!”

    “做梦去吧!”木慧兰冷冷丢下几个字,“砰”的一声,甩门而去。

    .

    “放心,该属于你的,一样也不会少。”季凉的眼神里含着浓浓的宠溺,他低下头在束辛的唇上一吻,“我怎么会亏待你。”

    “其实...,我真的不在乎那些,只要咱们能平安,健康就好。”束辛的目光落在季凉打了石膏的胳膊上,心里又一阵阵地揪着疼,“疼吗?”

    “疼,特别疼,但是没有这里疼,”季凉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怎么就这么傻呢,她让你跳你就跳,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海水那么冷,冻坏了怎么办?还好有顺子在,如果当时只有你们两个,你怎么办?”

    束辛莞尔,昨晚受到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她好歹也是你的姑姑,你以后还是要对她礼貌一些。”

    “没事,我和她之间就是这个相处模式,你不用管。”季凉长叹了一口气,“湛应连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从没有听你提起过”

    束辛的眸子暗淡了几分,他转头看向了桌面上的那封信,比划道:“湛应连,不,应该是白志兵,他是我后妈的弟弟,小时候相处的时间不多,只听说后来他去省城里读书了,没想到竟然是进入了CJF。”

    季凉点了点头,用手轻轻拍了拍束辛的后背,“逝者已逝,咱们还要好好活下去,才不枉他的这番苦心。”

    束辛叹气,继续笔划道:“接下来怎么办?”

    季凉:“既然白志兵给我们留下了重要的线索,那我们就得加快速度,想办法找到信上的那位伯克利医生,还有,我要早点回公司拿到五峰联盟安插在华国的人员名单。”

    束辛:“既然如此,为了重新博取李晟峰的信任,只能用点非常手段了。”

    一番商量之后,得出的结论让季凉十分犹豫。他知道这的确是一个绝佳的法子,可一旦引起李晟峰的怀疑,则将会给束辛带来极大的伤害,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束辛摇了摇头,直觉告诉他,李晟峰一定不会伤害自己。

    束辛用手语告诉季凉:“李晟峰的童年遭遇过伤害,所以会对同样的人抱以同病相怜的情感。”

    季凉却无比冷静地回道:“束辛,我并非不懂心理学,你也知道这并不是绝对的,他也可能会将自己的经历加注到和他同样的人身上,毁灭他人的思想。”

    束辛点了点头:“心理学表明,童年不幸的人,将会在不由自主中选择模仿施加伤害的人,再去伤害其他人,但是我相信我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

    季凉注视着束辛的双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但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要提前和我商量,不能自己贸然行动。”

    .

    新泽西。

    李晟峰坐在家中品尝着手中的红酒,他眯眼眺望向窗外,看着对面那栋空荡荡的别墅,心中竟然有点想念那对同性夫夫。

    忽然,手里传来一条推送——束辛在脸书里更新了一篇文章!

    束辛竟然还活着?!

    杯中的红酒倾洒了一些,颤抖的指尖点开了那篇文章。

    1938年,民国二十七年,地点汉城。

    蒋某人制定了保卫无害的作战计划,此战利用地形和工事,逐次抵抗消耗倭寇军,最后转为敌方攻我守卫的战争态势,这一战就是著名的汉城会战。

    然而那一年的汉城,不只是那一场战役艰苦卓绝,还有汉城的人民,以及那些藏匿在功章背后,隐藏在历史之中的那些间/谍。

    他们的一生忍受着骂名,忍受着百姓的唾弃,忍受着怀疑,默默奉献却不求回报,但是他们的居功至伟,只有他们燃烧的澎湃鲜血才知道!

    熙熙攘攘的汉城街头,到处都是叫卖声,一片繁荣安定的景象,但是人人都可以感受的到,在这繁荣的表面下,隐藏着的是那被压抑的沉重恐惧。

    束克文走在街头上,口中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草根,走在汉城的大街上,他浑身破破烂烂,身上有着几分地痞流氓特有的流气。

    路边时不时开过一辆又一辆的车,车上面穿着倭寇军服的官兵正用蔑视震慑的眼神扫视着路边的人。

    束克文知道,此时的倭寇军刚刚入驻,他们需要一个人,一个华国人,来担任他们的亲日队队长。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注意到了蹲在路边眯着眼的克文,军官的视线被克文的气质所吸引,于是当下决定,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地痞流氓,让整条街都厌恶的人。这样的人一旦得了势,就会加倍的讨回当年受的那些委屈,当然,这样的人更不用提什么爱国的骨气。

    军官指了指路边的克文,克文赶紧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大人,您吩咐?”

    倭寇军官带上了一丝微笑,这微笑不是给克文的,而是给自己的,果然没看错。

    “你,做亲日队队长,可行?”

    克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喜讯,恨不得直接跪在地上。路边的老百姓看到之后,各个面目厌恶嫌弃。他们预感得到,这人一旦得了势,必定会不断骚扰他们,未来的日子只怕更加艰难。

    “我行!大人!我绝对可以!您放心!”克文高兴的语无伦次。

    倭寇军官手上撑着剑,满意的看了一眼克文,将刚才手下递过来的东西交给克文:“你,好好表现!明天来司令部报道!”

    克文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倭寇军官。

    当倭寇军的车消失在路尽头时,克文的脸上所有的谄媚,瞬间都收了回来,他的眼中燃起了浓浓的恨意,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克文的眼睛中闪过了属于华国汉子的刚毅。

    谁能想到,这个衣着破烂的流氓不是一个从别的城市逃难来的混混,而是华国游击队中的一员!谁又能想到,这个男人曾经是穿着军服,走路风风火火的华国战士。

    克文的脑海中不断的回想着队长和自己说的话:“克文同志!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会读书写字,脑子也比寻常同志活络,这个任务是很有难度,并且非常危险,你愿意接受这个任务么?”

    这个站姿笔挺,浑身充满热情的小青年立刻公正的行了一个军姿,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燃着火焰:“保证完成任务!”

    .

    故事在这里完结,李晟峰看到了束辛底下的文案:“这是我爷爷找寻了一辈子的大哥,也是我的大爷爷,然而找到的却只有这一些历史残段。我们不知道他后来结果如何。作为间谍进入特务机关后又经历了什么。什么时间离世。可祖辈且有如此的志向与毅力,我虽哑,可四肢建在,头脑清醒,我又有何不可?\"

    李晟峰仿佛被这句话所击中,束克文几乎改变了李晟峰的一生!

    那人是一个退伍兵,无父无母,无任何亲人,他也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自己是战争时的英雄,但是他却在孤儿院里散发着自己独有的光芒。

    他自愿照顾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被他慈祥的抚摸过头,递过糖果,特别是他对小小年纪就聪明过人的李晟峰尤为喜爱!

    可惜的是,束克文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临去世之前他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了小小年纪的李晟峰。

    他叫束克文,因为战争所以和唯一的弟弟失去了联系,一生未婚娶。

    束克文在临死前撑着身子去政、府表露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为了给李晟峰争取一个上学的机会!

    就这样李晟峰才走出了大山,后来才因为高智商被布莱恩看重,带到了美国。

    李晟峰的双手几乎在颤抖。

    他很想呐喊,他终于找到了束克文的家人,即使李晟峰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在他的心中,克文是他的亲人,犹如父亲一样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

    李晟峰在束克文去世之后,再也没有将任何人当做亲人看待,无论是布莱恩,还是黛佳,但在此刻,他对束辛竟然产生了一丝亲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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