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晏默不作声地把那些小纸片都收拾好,夹回了姜厉的书里。
她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翻开课本熟悉的那一页,继续耐心地给姜厉讲题。
姜厉低着头,也不看她,只是在卷子上心不在焉地写写画画。
这时,做饭的阿姨走上楼来,说道:“饭好了,大家去吃饭吧。”
闻晏回头对着她点点头,说道:“好,我们很快就下来。”
她转过头的时候,发现姜厉正在侧着眸子小心翼翼地偷偷瞥她,一见她回头了,又慌忙低头去写东西,字写得歪歪扭扭,像崴了脚的小人似的在纸上横铺。
闻晏看着他写字,问道:“明天考几门?”
姜厉低着头,说道:“上午两门,下午一门。”
闻晏见他不肯抬头,于是低头过去看他的眼睛,问道:“你还记得我的衬衫吧?你把它搞脏了,还没赔我呢。”
姜厉的手抖了一下,他点了点头,说道:“我能考好的。”
他的声音有点抖,几乎变了调。
闻晏又说道:“其实你考不好也没什么,一件衣服也不值钱,我不生你的气。”
姜厉手上的力气加大,狠狠地在纸上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能考好。”
闻晏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那好吧,写完这道题就下来吃饭,有东西要给你。”
她说完,转身走了。
姜厉低着头,把那个公式在纸上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写得手酸了,再也写不下去了。
他低下头,把头埋在臂弯里,静静地趴在桌子上,仿佛哑了似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很久之后,他才放下笔,一点一点地挪下楼。
姜厉站在楼梯上,看着饭桌前的一家人说说笑笑,闻素倚在闻晏肩膀上撒娇耍赖,夏珍不断地给他们两个夹菜,那一瞬间姜厉恍然醒悟过来他就是一个外姓人,他在这个家里没有立足之地,从一开始就没有。
可是他还是好贪心,好妄想,他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在贪恋什么,他连想都不敢想。
这时,闻晏注意到站在楼梯上的他,对着他笑道:“快点下来吃饭,不然都没有肉了。”
姜厉这才迟疑地下楼,他以前的位置被闻素占了,他一时间手足无措,竟然不知道要坐在那儿。
夏珍凉飕飕地说道:“傻站着干什么呢?我们可是给你留了好几个位置的,别搞得好像我们虐待你,不让你上桌吃饭似的。”
姜厉这才在闻晏对面坐下。
闻晏把一个盒子推过去,说道:“明天你考试,先拿着这块表看时间吧,省得抬头了。”
姜厉愣了一下,看着那个盒子,不敢碰。
他从来没有收到过礼物,更没有过自己的东西,他的T恤是闻晏以前穿旧的,如果不是有特别的需要,除了闻晏会带他去买衣服,没有人会管他穿什么用什么。
这时,闻晏又说道:“好好拿着,别丢了,我还要拿回来的。”
姜厉把盒子打开一看,旁边的夏珍就愣住了:“这不是你爷爷留给你的那块吗?你带了十多年了,说送人就送人?”
闻晏抬头笑笑;“不送人,只是借给他用,回头给他买块新的,这个都旧了。”
姜厉却冒出来一句:“我就想要这块。”
夏珍冷笑着说道:“你想得美,这块表都一百多年历史了,是家里传下来的,你说想要就想要?”
姜厉低着头,说道:“我在闻家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张口要过东西,我就想要这块表。”
闻晏倒是不在乎,她说道:“喜欢就好好存着,送给你了。”
姜厉瘦得过了分,他的手腕比闻晏还要细,带在手上有点晃。
闻晏说帮他调一调,可是他却宝贝似的捂在怀里,生怕别人抢了去似的,警惕地看着她,问道:“你不是后悔了吧?”
闻晏看着他那副小样子,简直就跟小狗护食似的,竟然有点可爱。
闻晏见他自己喜欢,索性也就不管了,任由他戴着去了。
晚上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楼下聊天,姜厉把门关上,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课本。
他能听得见楼下所有的欢声笑语,所有的乐曲欢章。
可是隔着一道门,那欢乐流不进来,他仿佛被困在这个小小的环境里,无处可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姜厉抬手关了灯。
月色从窗帘的缝隙里照了进来,照在面前的习题册上,手上被体温焐热的金属微微泛着光。
姜厉微微低下头,他做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情,他甚至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缓缓地、缓缓地把嘴唇覆在那冰凉的表带上,仿佛亲吻一具死去的尸体,僵硬而又冰冷,金属的硬度给他一种诡异的可靠的感觉,让他难以名状的悔恨,却又无法言喻的兴奋。
这时,楼梯上响起闻晏上楼的声音,姜厉猛地一个激灵藏起了手,他慌张地把手背在身后,即便是明知门反锁着也不安到了极点。
闻晏的脚步声远去了,黑暗的屋子里又回归死寂。
姜厉能听见自己擂鼓一样轰鸣的心跳声,他咬了咬牙,心里想,疯了吧……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慌张地解下了那块表,仿佛那块表长着眼睛似的,他慌忙把表塞进枕头下面,然后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在炎热的盛夏闷着头,不敢出声,不敢喘息。
他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出了什么要命的问题……
姜厉在被子里闷得闷头是汗,这时,门上忽然响起敲门声,吓得他就是一个哆嗦。
姜厉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他屏住呼吸,连吐气都不敢。
闻晏的声音传了进来:“你睡了吗?”
姜厉咬了咬牙,出声说道:“还没有。”
他的声音抖得很厉害。
闻晏说道:“我就是想和你说,今天素素说去游乐场不带你,你不要放在心上。等你考完试,我带你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姜厉死死抓着他的被子,半晌,才说道:“只带我去不行吗?”
闻晏愣了一下,她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说道:“好啊,那我们偷偷去,不告诉她。”
姜厉把头埋进被子里。
闻晏又小声说道:“所以把这件事当做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好吗?”
姜厉小声说道:“好。”
他也不知道闻晏也没有听见,闻晏又转身走了,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姜厉这才松了口气。
他无声地坐在黑暗里,低着头,发傻似的笑了笑。
秘密。
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秘密吗?
闻晏觉得自己心口一阵微妙的甜,仿佛是一只小猫把肉爪子放在上面似的,柔软又温暖。
就在他想要躺下的时候,门口又是咚的一声响。
这一声响和闻晏敲门不同,简直就是砸门。
门外响起闻素不怀好意的笑声:“喂,麻烦精。”
姜厉皱了眉,恨不得把她踹出去。
闻素压低了声音,用刺耳的怪声坏笑着说道:“你的秘密被我发现了,我知道了,你们谁也别想丢下我。”
姜厉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猛地开了门。
闻素穿着她的白色公主睡衣站在门口,傲慢地仰头看着他,说道:“我们就此杠上了,你别想赢。”
姜厉逼近了一步,用阴厉的眼睛看着她,蓦地咧嘴笑了:“是吗?大小姐?你赔得起吗?”
闻素警惕地看着姜厉。
姜厉这人真奇怪,在闻晏身边的时候,他又弱小又无害,仿佛是个受人欺凌的小可怜,好像时时刻刻要往闻晏怀里躲;可是闻晏一不在了,他就露出本性来,像只生着毒牙的蛇,恶毒的眼睛里满是仇恨,让人看了就要害怕。
姜厉又逼近了一步,忽得伸手掐住了闻素的脖子,扯住了她的头发。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闻素简直想不通,他这么瘦的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姜厉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不知道你家收养我是为了什么吧?”
闻素奋力挣扎,却无论如何挣不脱他的手。
姜厉冷笑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是要养我做个打手,做个替他们脏手的杀人犯,做个背黑锅的枉死鬼,我早就知道我不会有好下场了,我甚至都知道我死了要下地狱,因为这是你们铺给我的路,你们让我活下来收取的代价。”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柔软的光来,那分柔软后面又是极度的狠厉,用怨恨的声音咬牙说道:
“但是现在不一样。”
“现在我有我要做的事情,我下地狱前唯一能做的一件事,谁要是敢拦着我,我就把他一起拖到地狱里,我要让他和我一样痛苦挣扎,一样不得好死,你记住了吗?”
闻素奋力挣扎,这才勉强推开了他,她眼里全是泪水,哑着嗓子说道:“你这人有病吧!你疯了吧!我只是和你开玩笑,你至于掐死我吗!”
她怕坏了姜厉,一路哭着跑下楼去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妈!妈!咱家有个疯子……”
这时,闻晏拿着牙刷开门出来了,见姜厉站在门口,奇怪道:“明天要考试了,你们还不睡?”
姜厉垂下了眼睛。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有一缕刚才从闻素头上扯下来的头发,他慌张地藏到了身后,乖巧、温顺地小声说道:
“我现在就去睡觉。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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