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穴山, 晓月居内。
容絮趴在竹榻上,手里把转着玉簪, 正是风无怀送的这支。
前两日在天庭, 天帝下旨将她释放,并将簪子还给了她, 还语重心长地叮嘱道:“魔帝赠予的簪子可不是等闲之物, 莫再弄丢了。”
她只觉好笑,分明是天帝将这簪子强硬拿走封起来,却来劝她莫要弄丢。
容絮手指摩挲着簪首雕刻的羽状纹路, 自嘲般呢喃:“藏了魔气的簪子能是普通之物吗, 亏我当时收下还十分感动。”
那时在人界,池玉赠簪于她, 因为簪上的羽毛样式与她的尾翎极像,她曾感动池玉的用心。
呵!想来他的确很用心,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了一缕魔气在这里头。说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以魔气护她性命, 而这恰恰成了他们关系匪浅的证据,反倒害她险些受罚。
她本做好了受刑的准备,没想到避开了与麒麟族的联姻, 却没逃过与魔界的联姻。
任凭她想破脑袋, 也猜不透风无怀娶她的真正目的。
她总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是看在这份恩情上,才如此大费周章地帮她免除刑罚,更不可能当他是诚心想娶她。众仙皆说大魔头冷心绝情,岂会轻易倾心女子。
可天帝似乎生怕她反悔, 对联姻一事迫不及待。前天就已下旨,昭告天界,两界联姻成了铁板钉钉的事。
就连凤帝被天帝约谈半日后,也不再追究魔帝曾杀害三位族人一事,竟与她说:“你应当以护两界太平而嫁去魔界为荣,此举是身为神族的职责。”
这可是凤帝第一次称她为神族,甚为讽刺,需要她的时候,便是承认她乃凤凰神族一员之时。
“我又不是个物件,怎的你们个个说嫁就嫁吗!”
容絮心里有气有怨,握紧簪子坐起身。她高高举手,想将这害她的簪子给扔了。
可任凭她前丢后甩,这簪子粘在了她手上,怎么都扔不出去。
“岁明珵送的簪子,你珍惜千年。我送的簪子还没捂热,就被你百般嫌弃?”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容絮赶忙扭头,视线内飘过一截天青色裳布。她正想撑起身,那人已半蹲在她身前,将她下颌轻握。
容絮仰头看清来人,惊得抽了口气:“你......”
“我并未偷偷溜进丹穴山,凤凰族的人都看见我从半空飞过。”风无怀帮她将话说完。
说罢,他瞟了眼她手里的簪子,伸手取下,再帮她绾在脑后。满意地端量:“还是这支簪子与你相衬。”
容絮赶忙往后爬开两尺距离,警惕地盯着他:“你来做甚!”
风无怀盘坐在她面前,自顾自地从茶几上取来茶壶杯盏,边斟茶边说:“我说过要来娶你,你以前记性可不会这么差。”
容絮皱眉道:“可我没答应嫁给你!”
他将茶杯端在面前,学她一般驳回道:“可我没说要你答应。”
他竟耍起赖来……
容絮脸色一沉,道出闷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你娶我究竟是为了救我免除刑罚,还是另有目的?”
风无怀淡淡睨向她:“你说呢?”
“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容絮对他的反问很是不满。
他却不搭话,闲情地呷了口茶。
容絮受不住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好似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而她只能听之任之,活是一条在他手里无措扭动的鱼。
她将茶壶拎过来,放到一边,直到他视线落来,她严肃道:“你若真想救我,怎不索性冲进天牢的锁神狱将我救出去,亦或威胁天帝直接将我放了,何须多此一举以两界联姻为条件,胁迫天庭免除我的罪过。”
风无怀这才将茶杯放下,回道:“我的确可以强行救你出来,可我若真这么做了,你想过后果?非但消除不了他们对你私下勾结魔族的误会,反而笃定你当初明知我是魔帝却还将我复活,如此,你在天界只会永远背负背叛的骂名。”
容絮听言,寻思几番,竟觉他分析得句句在理。
“即便你宁愿受刑也不嫁给岁明珵,那些呆板的仙官们只会揣测你是因愧疚而认罪。”风无怀继续与她解释:“为了两界太平的美好愿景,迫于魔帝和天帝的威压,你不得不嫁给我,最终成了促成两界和平的豪杰。如此他们才会相信你当初是无辜的,即维护了你的声誉又免受刑罚,岂不一举两得。”
“豪杰?你在讽刺我吗?”容絮恼道:“你是池玉时,曾言之谆谆地告诫我莫要因凤帝的胁迫而嫁给明珵哥哥,如今你却以联姻为条件要挟天帝,如此又与我被迫嫁给他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风无怀伸臂将她一揽,拥在自己身前,两人瞬间贴在一起。
他低下头来,盯着她盛满怒气的眼睛:“对你而言,嫁给他和嫁给我,难道毫无区别?”
容絮正要张口,却被他眼中乍现的寒意慑得心中一怵。
她险些忘了,面前的人不再是那个话虽少却偶尔体贴的少年,而是阴晴不定的大魔头……
“你若想免受刑罚,只能联姻。”他停了停,才又道:“如果你想回天庭受刑,也晚了。天帝断不会允许你受半点刑罚,否则天魔两界再起冲突,魔兵来犯,他吃不消的。”
他每句话都说得平缓淡然,可每个字都似一根坚硬的铁钉,将她扎扎实实定在原地,逃不开躲不掉。
容絮顿时觉得委屈极了。
天帝,凤帝,魔帝……个个施压于她,仿佛她若不嫁去魔界,这天地就要大变似的。
她心口的火像淬了油般,猛地冒起三丈高。
哪里管什么粗言鄙语,扯住他衣襟,大骂道:“两界联姻关我屁事!天帝要与魔界修好又关我屁事!当初我就该把那颗蛋给砸了,也好过费尽心思养了个不听话的娃!我不需要你将我救出来,我只想回到过去的生活,即便一个人也好,我谁都不嫁!”
容絮一口气怒斥完,眼眶因激动而泛红,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你就对我如此生厌?”风无怀忽然抬起一只手,抚在她脸颊,幽幽问道:“假若我不是魔帝,你也这般抗拒?”
容絮愣了愣,还未开口,他突然低头靠近。
容絮慌忙用手撑在他胸前隔开距离,哪想他竟使坏地弯身,她迅速往后弯腰躲避,姿势极为费劲又别扭。
为稳住身子,她下意识将他衣服抓住,却不想他变成了个没力的软骨头,被她一扯就跌下身来。
容絮吓得松手,整个人往后栽去。
嘭地,两人跌在竹榻上,容絮被他沉沉压在身下。但她腰身被他搂紧,后脑也被他大掌护住,并未摔疼。
可他身子不轻,压在身上就像块大石。容絮喘不过气来,胸口起伏剧烈,忙拍他喊他起身。
风无怀却是身子一僵,怀中之人娇小又......柔软。
他低头凝看她又羞又恼的样子,一手撑在她耳旁,另一只手背不由自主地轻拂她脸颊,扫出她一阵心悸,心脏怦怦乱跳。
风无怀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她红润的两瓣唇上,目光愈渐幽深。鬼使神差地,他拇指轻轻压了压她唇面。
容絮吓得呼吸停滞,他…他在做什么?
风无怀的心绪全然在她唇上,那里仿佛牵引着他,缓缓低下头来。
容絮瞠目呆呆地望着他,心跳异常急促,四肢忽然就像软泥,动不了了。
“咳咳!!”一道剧烈的咳嗽声恰时响起。
容絮顿时受惊,双手力大如牛,猛地推开风无怀,一跃而起,落在三丈远。
她抬眼一看,来人正是赤殷。
赤殷瞥了眼前方面红耳赤的容絮,又瞧向正缓缓起身的风无怀。
“容絮还未嫁过去,魔帝如此急切吗?”语气几分不愉的质问。
风无怀没作解释,方才连他自己都似受了蛊惑般,控制不住……
他只与容絮淡声叮嘱道:“十日后我来接你。”便转身离开。
他本已回到魔界处理文旦一族的事,只是北魔将尧虚与兮梦尚未确定叛族的确切位置,他正犹豫是否要来天界瞧瞧这只小凤凰有没乖乖听话待在丹穴山,双脚便迫不及待地赶至。
仿佛即使只是匆匆一眼,也能安心。
*
良久,容絮还杵在原地,皱眉沉思。
“你讨厌他?”赤殷突然开口。
容絮回过神,看向他。
方才风无怀问了类似的话,她没回答。此时冷静下来,却又不知怎么回答。
即便风无怀再如何蛮横强硬,在她眼里,他始终残留几分池玉的影子,她厌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这才是最令她恼火的,气自己没出息。
赤殷见她眼中泪光无措地闪着,他叹气地摇了摇头,将她轻轻搂在怀里。
“我起初知道他是魔帝时,却担心他恩将仇报伤害你。毕竟魔帝在天界的名声历来不太好,天庭的仙官不是传他心狠手辣,就是说他杀人不眨眼。可多次接触,才发现他并没传言中那般惊悚可怕。”
容絮闷在他怀里默默听着。
他继续道:“这几日我思前想后,认为池玉与魔帝并非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以魔帝那等修为和身份,应是不屑将自己伪装出另一种性格。传言有时是位高权重者希望我们听到的话,道听途说怎么胜得过你亲自去辨别。你如果不讨厌池玉,你也就不会讨厌魔帝。”
赤殷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
容絮在他肩头蹭了蹭眼睛,抬头道:“当初他指责我不该嫁给不喜欢的人,如今他却迫使我嫁给他。反正他做的就对,别人如何都是错的。”
“此事他是霸道了些。”赤殷点头赞同,又试探问道:“你当真不喜欢他,所以不愿嫁他?”
喜欢……容絮却被问住了。
她曾一度将池玉当作孩儿来养,不曾以男女关系看待他,更谈何喜欢魔帝。或者说,她以往压根就没琢磨过‘喜欢’二字。
赤殷见她迟疑未答,也不清楚她女儿家的心思,便让她自己好好静下心来考虑。
他道:“如若你真不情愿,舅舅就带你离开这里。管他们什么两界修好,我只管我的小丫头高兴就是。”
容絮知道他不只是说说来安抚她,可事到如今,刀已架在脖子上,还能逃去哪儿?
是夜,坦然接受联姻的容絮,许久才沉沉睡去。
而寂静的丹穴山外,月下惊现一朵洁白莲台。莲台上一名女子裙裳如雪,长发如丝,面容隐在阴影处。
她盯着某个方向,直直飞去。不一会儿,便落在了容絮屋子的窗外。
她抬袖一拂,淡淡莲花幽香飘入屋中。少刻,环在臂弯的披帛顿时如箭般飞出,直冲容絮床榻而去,迅速将她捆成了结实的茧状。
女子转身驾莲台离去,披帛裹着容絮紧随其后。
眨眼,人已飞去高空,没入如墨的夜空。
***
天界,南虞山,麒麟神族居所。
夜半时分,岁明珵迷迷糊糊觉着身旁有异物,他缓缓睁眼,扭头一看,登时惊得瞌睡全无。
容絮怎么睡在此处?!
他慌忙坐起身,恍惚以为做梦,揉了揉眼,借着清淡月光再看去,的的确确是她。
岁明珵当真是吓得不轻,总觉得是幻觉。
他忙将烛灯点燃,手指结印,口中念个破幻诀。口诀顷刻呈涟漪般扫荡屋内,净除镜花水月,可容絮依旧在他床上安静地躺着。
这会儿他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虽说他倾心容絮许久,也曾期盼与她挽手相伴,情深意重。却从未幻想过她会突然躺在自己身边,还是在深夜时分。
即便容絮过来看他,也不可能偷偷摸摸,更不会似这等不知羞地半夜闯入男子屋内。
岁明珵百思不解,眼下只能将她叫醒问个究竟,可不能让别人瞧见。
这般思来,他便轻声唤她名字,容絮却沉睡不醒,他提高声音再唤了数声,她仍是不省人事。
睡得这么沉?
岁明珵狐疑地伸手,轻晃她肩头,又加重几分力:“容絮?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不论他如何摇晃和呼唤,她始终紧闭双眼,就像昏厥过去。
岁明珵这才察觉她有些不对劲——分明就是被人给弄晕了放在这儿!
谁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岁明珵两指施法,轻触她额头,欲用法术将她唤醒。忽而,一道陌生的声音,悠悠荡荡飘在耳边。
“何不将计就计,顺势而为?”一道略微模糊的女声徐徐响起,像是隔着百丈之遥,又似在咫尺之近,几分空茫,稍带回音。
“谁!”岁明珵迅速起身,环看四周,却无旁人。
“人都躺在你身边,机会难得,莫要错过了良辰。”那人险恶地怂恿道。
岁明珵即刻聚火于掌,警惕观察四周,大喝道:“休要装神弄鬼!出来!”
那人一声浅短笑音,极尽挑唆道:“你本得了先机可与她双宿双飞,却不想魔帝利用身份施压,将她强行夺走,你可甘心?”
岁明珵却不上当,斥道:“我是否甘心与你有何关系?你居心叵测将她绑来,是何目的!速速现身,休要隐在暗处挑拨煽惑!”
“呵,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女子声音倏而拔高几分:“予你良机你不珍惜,想来你只能当个无福消受的可怜人。”
岁明珵听着她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论,正欲再斥,忽而一阵风迎面吹来,送来幽幽莲花香,直扑他鼻端。
岁明珵赶忙后退,一边以袖遮面挡住这诡异的香味。
可方才那风猝不及防,他嗅了满鼻的香,即便遮住,那浓郁的香味仍在他鼻头萦绕不散。
忽而,他脑袋灌了铅似的,又重又沉,就像酗酒无度后的迷糊之态。
岁明珵暗叫不妙,定是这香味的厉害!
他正要施法驱散吸入体内的香气,只听靡靡声音如流水般,轻柔地在耳边回荡:“你看看床上,可是你日思夜想的人儿?”
岁明珵茫茫转过头,似被勾魂,缓缓朝床塌走去。他坐在床边,目光凝在容絮脸上。
“摸摸她的脸,细腻柔软,令你爱不释手。”
他又被这声音蛊惑,情不自禁地伸手,掌心包裹她半张脸。他心震如雷,咚咚作响,拇指一遍遍滑过容絮的脸颊。
的确细腻柔软,如丝棉如润玉,令他屡抚不腻。
“她的唇是不是像樱桃一般,香甜可口?”
岁明珵目光渐渐幽深,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控制不住步步深陷的欲.望。他已分不清究竟是这声音蛊惑人心,还是容絮的双唇将他的心给勾住了。
他的注意力全然贯注在她唇上,仿佛那真的是一颗鲜嫩的樱桃,正散发清甜的果香,诱引他一亲芳泽。
岁明珵的神志渐渐崩碎,他缓缓低头,双掌却攥得发颤,一边被她诱.惑得无法自拔,一边垂死挣扎的理智仍在努力克制自己。
忽而,容絮吟哼两声,双睫轻颤。
她缓缓掀开眼皮,眨了眨眼,待看清上方之人,惊呼:“明珵哥哥?!”
***
六日后,魔界。
洈水湖上,白砚正朝魔宫疾驰而去。他神色匆忙地腾雾飞去大殿,殿内却空无一人。
他又马不停蹄地前往魔帝的寝居,方来到寝居的庭院,只见两位魔兵正在给梧桐树和满院的凤凰花浇水。
风无怀前几日吩咐兮梦,将庭院所有的树都换成凤凰可栖的梧桐树,顺便种上凤凰花。
兮梦晓得他用意,是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凤凰族小公主。她便派副将率魔兵满人界地搜罗凤凰花,在魔宫里里外外种了个遍。
如今整个魔宫被这艳红妖娆的凤凰花染得鲜艳如火,焕然一新。就连素来习惯暗沉色调的魔兵也不禁喜欢上了凤凰花,又去人界弄了许多,种到洈水湖的岸边去了。
白砚没见到魔帝,便赶忙去问浇水的魔兵。
魔兵回道:“昨日尧虚将军赶来魔宫通报文旦一族的消息,魔帝便率兵出了魔宫,兮梦将军和伏灵仙君也一道离开了。”
白砚听言直犯愁,偏生这么巧......
魔帝此番复活回来,首要事务便是将叛族一举剿杀。他的命令是:违抗者杀无赦,归降者永世为奴。可想而知魔帝对文旦族已是深恶痛绝,不除不快。
既然得到了确切消息,魔帝亲自领兵上阵,便是剿灭叛族的关键之时,岂容有半点差池。
可天界这两日发生的事……却也容不得半刻耽搁。
白砚又问:“你们可知他们去的什么地方?”
魔兵摇头,皆不知。
白砚一边愁眉不展地捶手,一边来回踱步,已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魔兵见他神色焦急,便多问了问:“将军是有要紧的事找魔帝吗?”
白砚唉声叹气:“十分要紧!万分火急之事啊!”
一位魔兵想到什么,忽道:“对了,兮梦将军叮嘱我照看好魔帝院里的花树时,有说她顺便去带一些蓝铃花回来。”
“蓝铃花?”白砚沉吟思索,忽而两眼锃亮,恍然一拍额头。
镇守北方的魔将尧虚曾说过,北方最为有名的景观便是茂竹峰上的蓝铃花海,他们定是去了北方!
白砚刻不容缓,立即出发往北方飞去。
***
魔界北部,茂竹峰下的琵琶谷。
两兵对峙,个个提枪握剑,纷纷摆阵列队,却良久未有动静,双方兵将皆望向悬于半空之物。
那东西甚是奇特,就像被墨染黑的水凝聚而成的不规则团状物,足有十几丈长宽,外沿如液体般涌动,仿佛是无骨的生灵。
伏灵看向前方那团诡异之物,道:“文旦魔君竟有那等威力强大的魔器,魔帝都困在里头两日了,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
兮梦闲闲地抱着双臂,挑眉睨向他:“你若真担心,还陪我们一块儿杵在这儿?不如你去那里瞧瞧?”
“倒也不必了……”伏灵干干扯了抹笑:“我去怕会碍手碍脚,不如等他将魔君的首级拎出来。”
兮梦哼了声,目光一转,竟是慢悠悠欣赏起茂竹峰的景观来,好似笃定魔帝会安然无恙,眼底没有半分担忧之色。
唯独魔将尧虚愤恨地盯着前方文旦一族的兵将。
文旦族百万年来霸据北方,此族素来跋扈张扬,屡次冲犯他族领地,甚至杀害无辜。
但因文旦族是魔族的原始族落,对魔界的开疆拓土立有大功,所以魔帝以往只叮嘱尧虚将犯事的捉拿严惩,只要他们行事规矩些,对文旦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熟料,十万年前,文旦族不臣之心昭然,欲篡夺帝位。
文旦魔君易容冒充魔帝,杀了玉波仙尊的弟子,并将此事嫁祸于魔帝。魔帝死后,文旦魔君率兵趁机进攻魔宫,欲夺君主之位,最后被六魔将齐力将其逼退,这才守住了魔宫。
文旦族藏匿踪迹多年,如今该为自己的罪行偿还代价。
尧虚早已按捺不住,手中金刚枪握得紧,随时准备冲过去,杀他个血灌山谷,尸横遍野。
忽而,空中的魔器如波浪般剧烈起伏,紧随传出野兽哀嚎的呜咽声。
就在大家全神贯注于魔器的动静时,一阵劲风陡然吹将而来。
众人心生警惕,抬头望去,只见高空一道云雾速度极快地扫出长长云尾。
“白砚?”兮梦率先认出云雾上的人,不禁纳闷:“他不是去天庭送联姻约书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疾驰冲至魔兵阵前的白砚,气都来不及喘,匆匆就问:“魔帝呢!”
伏灵指了指前方半空之物:“与文旦魔君在里头斗法呢!”
白砚转身,这才注意到那奇特的物体,“那是个甚么?”
“魔君的魔器,魔帝已被困两日。”尧虚神色严峻,简短回道。
“区区一个魔器能奈他何?”白砚道:“魔帝许是在里头折磨魔君,以泄当初被背叛之恨。”
伏灵和兮梦听言却不惊讶,他们早作如此猜测,才会从容不迫地守在这里。
“两日也折磨得差不多了吧……”兮梦站起身来松动四肢筋骨,只待魔帝出来,便可酣畅杀敌。
白砚见魔器突然剧烈震动,数不尽的尖刺状在表面凸.起,似有什么将要冲破而出。估摸魔帝已将魔君斩杀,此时正设法摧毁此物。
虽说贸然打扰魔帝施法不妥,他却等不及,仰头高声道:“魔帝,小公主她出事了!”
他话音刚落,魔器霎时安静下来,缓缓恢复光滑的团状。
白砚屏息等待,魔帝这是听见了吗?
“容絮?”旁边的伏灵听言,面色一变,问道:“怎么回事?”
兮梦眉头狐疑地挑起,倘若不是事态紧急,白砚岂敢冒险打扰魔帝施法。
她问道:“那位小公主不是在天界等着魔帝去接吗?难不成一时想不开,逃婚了?”
白砚摇头,脸上尽是忧急之色:“若只是逃婚大可不必担心,主上翻遍三界也能将她找出来,可这事……唉!一言难尽!我需速速禀明主上。”
他这番欲言又止吊得两人好奇又焦急,正要催他快快道来。
蓦地,天光遮蔽,琵琶谷陡然暗沉下来,又闻噼里啪啦轰轰隆隆,作响不歇。
众人惊诧连连,循声望去,顿时呆住。
只见高空顷刻乌云浮沉,风肆云卷宛若狂龙翻腾,将这天日遮了个密不透光。忽闻云中惊雷滚滚,掣电耀耀。
忽然,一道闪电极速劈下,正中魔器。以雷霆万钧之势,震出万丈气波,摧树折枝,飞沙走石。
众人即刻聚阵,稳住身型。
待风势减弱,眺望而去,云中落下的电光已蔓延至魔器表面,电光交织成网状,将其紧紧束裹。
“这是魔帝的引雷术!”尧虚高呼,眼中尽显崇敬之色。
魔兵们听言振臂掷枪,齐声喊道:“魔帝威武!魔帝威武!”
震天的喊声中,电光宛若猛狼之口吞噬整个魔器,须臾变成颗耀眼的球体。
猝然间,一声巨响,魔器炸裂开来,周围刹那亮如白昼。
兵将们纷纷闭眼低头,避开这刺目的光。
光芒消散之际,这方魔兵们握枪捶地,呼声雷动,士气高涨。文旦一族的兵将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半空残状,皆是惊恐万状。
只见一人凛然立于半空,一双清亮的眸子煞是好看,却寒色冽冽。
最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周围正七零八落地悬散着碎肉断骨,鲜红的血环绕四周,断续飘洒。
此间最完整的恐怕就是悬在其中的文旦魔君的头颅,正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文旦一族吓白了脸,浓烈的血腥味顺风往他们那处飘去,有人受不住地干呕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风无怀微侧脸,垂眸睨向下方敌军,他只字未言,似浸过寒冰的目色令人凉意渗骨。
“魔、魔帝……”有人抖着声音唤道,忽而又惶恐不已地跪下来,瑟瑟地改了称谓:“主上……望主上饶命!”
其他人一听,纷纷丢弃手上刀枪,跪下伏首,认罪求饶。
也有人誓死效忠魔君,将刀架在跪下的同伴脖子上,逼迫他们重新捡起武器,为文旦魔君报仇。
几人不从,众人争执,彼此拔刀相向,竟内讧起来。
兮梦见状,失望地啧啧摇头:“倘若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剿叛军,我何须将战刀擦得锃亮,只怕连颗活的脑袋都砍不到!”
尧虚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握紧金刚枪蠢蠢欲动。
唯独白砚只关注魔帝的一举一动,等着将在天界听到的消息据实禀报。
风无怀从散落的尸骨中缓步踏出,朝白砚他们飞去,身上不染半分血色。
忽而,他朝后扬袖,半空中的残肢碎骨如数飞向文旦兵将,打了他们一脸的血腥。
“格杀勿论。”风无怀对兮梦和尧虚淡声下了命令。
两人兴奋不已,双目骤亮,躬身大声应道:“遵命!”即刻抡起刀枪,领兵嚯嚯冲杀而去。
身后刀光剑影,交锋激烈。风无怀却未再多看一眼,径直来到白砚面前,短短一个字:“说!”
白砚赶忙详尽道来:“属下遵主上之命将联姻的约书交去天庭,天帝却是愁容满面,不愿收下。我追问之下,他才说小公主已、已......”
他磕巴了半晌,舌头似打结,卡着愣是说不出话来。
“已什么,你倒是说啊!”一旁的伏灵赶紧催促,再不说,魔帝许会一掌呼掉白砚半条命。
白砚咳了咳,低头颤着声接道:“小公主已与麒麟神族三殿下私、私通,天帝说她清白不明,已不可再嫁去魔界,还托我问主上能否换个联姻的人选。”
“私通?”伏灵愕然:“容絮对岁明珵素无男女私情,怎可能在答应联姻后反去与他私通?这事你可有查证?”
伏灵问话时,小心翼翼瞥向魔帝,吓得赶忙撤回视线。魔帝的脸色比方才那遮天的乌云还要沉......不是一般的难看。
白砚不敢抬头看魔帝,赶忙回道:“属下听完,自是不敢信,便悄悄去了南虞山和丹穴山两处打听。查实结果正如天帝所言,且……且听说是小公主三更半夜跑去了南虞山,被岁方帝君发现二人……二人……”
白砚头越来越低,声音也是小了许多,大喘口气,咬牙接道:“正在三殿下的屋中,行......阴阳之事。”
伏灵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沉默良久的风无怀却是开口问道:“她现在何处?”
白砚听他语气平静,这才斗胆继续回道:“岁方帝君认为小公主既然已与魔界联姻,却半夜做出此等羞辱麒麟族的不雅之事,便连夜带她回去丹穴山,将这事告于凤帝。如今她被关在丹穴山的禁断崖上,听说是被拔去了四根尾翎。禁断崖上有凤帝设下的结界,我进不去,遂无从知晓她的具体情况。”
事情陈述完毕,白砚默等魔帝回话,却许久未听到动静。
他着实煎熬,便缓缓扭头朝一旁的伏灵使眼色。伏灵却是面容凝重地摇头,暗指他莫要乱动。白砚连忙规规矩矩缩回脑袋。
就在他颤着满头冷汗,惶惶等待魔帝回应时。风无怀简短交代了句:“我去一趟天界。”便足下生雾,飞将离去。
白砚抬起头,视线内早已没了魔帝身影。他悻悻问向伏灵:“方才主上的脸色……怎么样?”
伏灵想了想:“表面上大概就像方才遮天蔽日的滚滚乌云。他的心里头,约莫就是轰隆隆的雷电交加。”
白砚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甚是担忧:“主上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小公主杀了?”
“为何要杀她?”伏灵颇为奇怪:“倘若她当真与三殿下有情,也是魔帝起初强行拆散二人,冤的是他们才对。”
他又摇摇头,蹙眉道:“我却觉得这事蹊跷得很。容絮她即便真的喜欢岁明珵,也断不可能三更半夜跑去南虞山,甚至去到他屋中,还被岁方帝君逮个正着。你不觉着……这就像是编排好的情景?太过巧合了吗?”
白砚回想一遍,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正是这般猜测,小公主定是被冤枉的。”
伏灵叹了叹,只望两人私通是谣传吧,否则两界又得出事。
***
却说急速赶去丹穴山的风无怀,一路上催云促雾,未曾停歇。
脸色一沉再沉,胸间的怒火也是一压再压。
抵达丹穴山,他片刻不缓,直往禁断崖飞去。
禁断崖外罩有三层坚固的结界,若非有摇山拔地的法力,断是损不了分毫。
风无怀丝毫未犹豫,双掌施法,迅速结出擎天般的术印,术印逐渐扩张,直至覆盖整座禁断崖。
他单手果断挥下,术印如盖山般的气势猛地压在结界上。只听一声巨响,震天如雷,掀起磅礴余波,荡彻整座丹穴山。
一时间,山中野兽飞禽以为山崩地裂,吓得纷纷仓惶逃窜。
凤凰族也察觉到明显的震动,个个出屋走穴,慌张问讯。可环看四下,山无恙,地完好,究竟是哪里出了恁大的动静?
而正在堂内与几位族老议事的凤帝,惊闻异动,立马起身,施法展耳细辨。
恰时,又一阵剧烈震感袭来,且比方才猛烈许多,震得院中池水涟漪不断,桌椅抖动不停。
“发生了什么事?”族老们也是慌疑不已。
凤帝静默听讯,终于辨出震感来源,大惊:“有人在强行冲破禁断崖的结界!”
他转身一闪,匆匆离开。
*
凤帝所猜略有偏差,风无怀并不打算冲破结界,而是要将这三层结界彻底摧毁。
施展的术印寸寸压向结界,每压一尺,重量递增十倍,山崖顶端也受不住压力,渐渐裂开,大石纷纷滚落。
结界变形得厉害,直至突破极限,只听嘭地连续三声,石破天惊,三层结界应声瓦解,彻底破碎化烟。
风无怀唯恐伤及被关在洞内的容絮,急忙收手,术印即刻消失。
他飞往崖侧的山洞,探身仔细寻找。
清冷月光洒入,更添洞中几分冰凉湿冷。他捻术变化两颗火球,悬于洞中,昏暗的山洞顷刻明亮。
风无怀缓步入洞,环看四周,片刻便发现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小凤凰,气息虚弱,一动不动。
风无怀心头蓦地一提,移步瞬间闪至她身边。
只见地上的小凤凰浑身羽色黯淡无光,羽毛短小稀疏,全然比不上他初次在玉波峰见到的那般绚丽惊艳。
他蹲下身检查一番,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气息虽微弱,心跳却仍强劲。
他不由庆幸容絮的自愈力较一般人强许多,普通人遭此重创,若不加以丹药疗伤,只怕早就丢命。
风无怀倾身将容絮抱起,发现她身子冷得似冰,又是一阵心惊。凤凰血热,身躯偏暖,受重伤后被丢在这潮湿阴冷的洞里,如何能痊愈。
但他身子历来凉,他便施法将自己身躯催热些,供她暖身。
风无怀站起身,正要将她往怀里裹严实些。她脖子恰好失力地偏了过来,却才看见她嘴上叼着根羽毛。
仔细一瞧,竟是根眼纹尾翎。
风无怀想起白砚说她被拔除了四根尾翎,便往她尾部查看,呼吸顿滞……
分明说是除去四根,为何六根尾翎被尽数拔除!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且白的手榴弹。谢谢璃容、疯葵子、咔嘣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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