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絮将他们的对话听去了不少, 并断然拒绝以他的东西去换取鬼草。
风无怀却寸步不让,只许她赞同他的提议——用他的记忆换鬼草, 甚至措辞十分强硬。
容絮头疼不已, 撑着微弱的意识与他辩驳,几乎闭眼就能再次睡过去。
“既然是救我的命, 理当由我来决定, 也该用我的东西交换。”她想心平气和地与他沟通。
风无怀充耳不闻,只是凉凉地递给她一道‘你没有权利决定’的眼神。转头兀自与大帝道:“我直接下去幽冥河底取鬼草?”
他想尽快将鬼草拿来给容絮治伤,不愿多耽搁半刻。
容絮再难维持冷静, 气恼地在他怀中扑腾:“你真是蛮横不讲理!我不与你商量!”她拍拍翅膀, 欲飞过去与大帝谈。
风无怀大掌一伸,按住她的脑袋, 将她压回怀中。
容絮挣扎着抬起头,就要张口。他垂眸落来,眼中寒光乍隐乍现:“再乱动, 我就将你按住上药。”
她听言, 下意识夹紧屁股,又羞又恼地剐他一眼,却乖乖没敢动。
子惜见他们争执不下, 心中暗道:怪了怪了, 竟有人争着抢着要下河,那可不是普通的河,是苦痛堪比地狱刑罚的幽冥河。
幽冥河里的恶鬼邪灵不计其数,莫说游去河底, 就是一不小心踏进去,瞬间就能被河里的恶鬼们拽下去,再一拥而上,拆骨分食,别指望还有机会转世投胎。
即便是法力高强的神仙,游一圈上岸,不是血肉模糊,也要重创修为。所以每次来冥界办事的神仙,见着幽冥河都要远远地绕道走。
三界之中,唯有一人无需佩戴辟邪珠下河,便是北阴大帝。至于为何,子惜不知道,她只猜测,约莫因为大帝乃冥界之主,万鬼惧怕,恶灵莫敢近其身吧。
“你们也可以不用争的……”子惜赶忙插上话:“既然二位如此想去幽冥河游一游,一同去倒也无妨,冥界并无规定只允许一人下河。你们若是都想赠些食物给无忧,当然是再好不过。”
风无怀侧身将大帝冷冷一盯,问道:“大帝这是要出尔反尔?一个条件变成两个条件?”
子惜被他这吃人似的目光慑得头皮发麻,她紧了紧喉头,干笑道:“开个玩笑,魔帝何必当真……”
容絮尝试最后的挣扎:“你若不愿我用情爱交换,那便用我的记忆……”
她再说不下去,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几分胆量,悉数被他越发阴沉的面色给摧毁殆尽。
“行行行!你去你去!”容絮没好气地将头埋进胸口,不再多言。
既然他如此大方地要将记忆赠出去,权当他报答她当初的恩情,这次他费心将她救了,两人扯平,互不相欠。她索性心安理得接受,何必与他争个面红耳赤,反倒添堵。
想是这么想,可她明白,这记忆若真的丢了,就找不回了。
风无怀活了几十万载,兴许鬼草只会吃他个几万年,亦或几千年的记忆。只是听得他决然地说要用记忆换鬼草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私心地不愿他丢了与她之间的那段记忆。
容絮越想越不甘心,便用尖喙啄他胸口,心中暗骂:我耗费一把把的血将你复活,养你长大,你若是将这事给忘了,可真是个忘恩负义、冷血无情的大魔头!
“不会丢了与你的记忆。”一句淡淡的话语蓦地飘入她耳中,却重重砸在她心湖,掀起百丈浪涛。
容絮抬头望去,他视线却落在前方,正与大帝和夜游神讨论待会儿进入幽冥河的事宜。
咦?他方才并未开口吗?
是她身子太虚,精神恍惚之下出现了幻听?
这般猜想,容絮的心头似脚步踏空般,陡然一沉,竟觉得有些失落。
她复低头,无力地趴在他怀里。暗自笃定是因为体虚,心脏才会如此忽慌忽紧。
*
当风无怀手握辟邪珠随夜游神去往幽冥河,被子惜抱着的容絮还是不免紧张地绷住身子。
子惜察觉她的动静,安抚地摸摸她羽毛,说道:“即便没有辟邪珠,幽冥河的恶鬼也伤不到魔帝几分吧,你就别瞎操心了。还是乖乖歇息,睡一觉他便回来了。”
容絮闭上眼没搭话,操心那个大魔头还不如多操心自己。
***
幽冥河是幽冥地界除却十八地狱之外的另一个刑场。
不同的是,十八地狱是被日夜游神及黑白无常等冥官带入冥界的魂魄,于轮回之前清算前生善恶,再依照冥府条规,对照还除业障的刑罚之地。
而落入幽冥河的鬼魂,不仅没有轮回的机会,永生永世不见天日,还会面临被其他恶鬼邪灵吞食的危险,一个不小心,就是魂飞魄散。
这些鬼魂多半是十恶不赦,人神共愤之人,即便是去十八地狱受尽酷刑,也消弭不了业障。还有些则是轮回簿上没有名字的邪灵,一般是由三界怨念、执念、妄念所产生的。
“此处正是幽冥河。”夜游神指了指崖之下平静无波、色如稠墨的河水。
风无怀垂眸看去,阵阵阴风从崖间呼啸穿过,将他发带吹得猎猎作响。可下方的幽冥河却连一丝涟漪也未起,安静得甚为诡异。
幽冥河表面的风平浪静正是鬼草无忧镇压的结果。而河中斗争之惨烈,厮杀之怵目,唯有下河方可一睹究竟。
夜游神叮嘱道:“鬼草就在此处正下方,你只需与其道明来意,无忧食完你所付之物便会将鬼草给你。魔帝莫要理会河中的恶鬼邪灵,尤其是灵力强大的万年邪灵,他们许会避开辟邪珠的结界,干扰你的灵识,还是多加注意为好。”
风无怀点点头,怀戴辟邪珠,将身一跃,毫不犹豫地下了河。
辟邪珠还有个妙用,可于暗中发光,类同夜明珠。普通的火术在幽冥河底难以燃烧,他只能借辟邪珠散发的光亮,径直往河底游去。
方才在崖上端看这河异常平静,却不想河中波涛汹涌,浪潮翻滚。
风无怀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夹杂着哀嚎、苦痛、尖叫和哭泣。时不时蜂拥而来一群恶鬼,朝他呲牙咧嘴,张牙舞爪。还有邪灵扮作的艳鬼对他搔首弄姿,在他周围飘来荡去,慑心勾魂。
风无怀目不转视,心下冷哼:幽冥河里真是热闹十足。
不论恶鬼们如何吓唬,邪灵们如何诱引,他心正思明,岿然不动。只是有些鬼怪在前方挡了路,他便抬手出掌,将其直接震得灰飞烟灭。
见他是个不为所动的厉害角色,恶鬼邪灵们哪里还敢招惹,纷纷散开。
良久,风无怀疑思都游了这般久,怎还未到河底?
恰见下方不远处有幽幽绿光乍隐乍现。
他施法催速而去,眨眼便落在一排排绿油油的草前。这草茂密繁盛,正随浪起伏,柔软如棉、轻盈如丝。偶有几多橘黄色的花开在了草叶间,醒目又好看。
“无忧。”风无怀开门见山就道:“我愿以记忆换一株鬼草。”
他话音方止,原本随河曼舞飘荡的无忧草缓缓地直立起来。方才还似柔若无骨的少女,这会儿就似个傲然屹立的少年。
忽而,风无怀感觉脚下有震动,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什么在河沙下爬行。
紧接着,长长的无忧草从沙底钻了出来,沿着他的双脚,像水蛇一般徐徐旋转着缠绕而上。一根接着一根,直缠至他的肩胛脖颈。
那细长的枝蔓宛若少女纤细的四肢,紧紧攀附在他周身,透过衣裳与他贴合得不留一丝空隙。
“记忆……”一道悠扬婉转的女音顺着他颈边的无忧草,响在他耳边。
只见这株无忧草突然向上延伸,像个好奇的孩童,细嫩的叶片调皮地扫过他耳垂。
风无怀身形未动,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我吃过太多记忆,乏味了。”无忧叹息般说道,似乎当真兴味索然。
“你想要什么?”风无怀问道。
无忧的叶子伴随两道咯咯笑音,欢快地抖动起来。她又往上延伸,爬至风无怀的眉眼间,轻柔地在他眼尾眉梢来回扫动。
“似你这双不攒一丝温度的眸子,你的心也是又冷又硬吧?若是起了妄念,生了情丝,这份情啊爱啊,想必是美味极了......”她憧憬道,仿佛那真是世间美味。
风无怀眼底划过一抹冷色,声无起伏地回了句:“我素无情爱,给不了你。”
“当真?”无忧不信。
忽而长串的笑音在这幽深寂静的河底响起,此起彼伏,回音重叠,显得几分瘆悚。
河底望不见尽头的无忧草也随着阵阵笑音抖动起来,宛若绿油油的波浪。
风无怀两眼警觉地眯起,注视草丛中的异动。只见前方草丛徐徐盘绕纠缠,渐渐地,竟凝结成了个少女的轮廓。
她玲珑曼妙,身姿窈窕,不盈一握的腰肢扭着妖娆的弧度款款而来。若她变幻出来女子的容貌,定是个千娇百媚的尤物。
但她脚下仍与河底的鬼草相连,却是个非仙非鬼的灵物。
无忧行至风无怀身前,绕着他缓缓打转。蓦地悬在他面前一尺距离,直勾勾地将他盯着。
风无怀目无惊色地与她空洞的眼眶对视,默等她究竟想要作何。
少女手臂轻抬,指尖触在他额心,启唇幽幽道:“不如我先查看你的记忆,若是当真无情无爱,我可赠你一株鬼草。若你有情有爱,就必须用此作为交换。”
风无怀倒是十分笃定:“看来你只能赠我鬼草。“”
他话刚落,无忧指尖的草藤瞬间呈圆形散开,粘附在他额头。
四下陡然安静下来。
风无怀只觉脑袋似闷在钟内,嗡嗡作响,却并无痛感,还算清醒,遂未阻止。只是身侧的两手不动声色地蓄力,以防她突然袭击。
倏然间,无忧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浑身叶片颤动了一下。
她猛地抽手远离风无怀,口中呢喃不清:“无忧无心,无忧是灵……她若历劫归神,重塑肉身,依旧无心……”
忽而,她身子猛地散开来,又骤然凝回女子轮廓,情绪激动地冲至他眼前:“你偏生对她……”
她话语未完,哈哈两声笑,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愤怒。
“我如何?”风无怀不明所以。
“你爱她、恋她、想占有她......你却说你素无情爱。”
风无怀淡漠的面容这才裂出错愕之色。
无忧轻笑,在他耳边绵绵低语:“你该不会至今都未察觉这份情愫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咔嘣,春风徐来的营养液。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