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两日后。

    回到丹穴山的赤殷和苍辛,踏着焰焰余晖,火急火燎地找来了玉波峰。

    在山洞见到容絮平安无事,两人吊在嗓子眼的心才缓缓归位,大松一口气。

    容絮满心欢喜地将孵出男娃之事与他们详说一番。

    赤殷甚是惊讶,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坐在草席上的男娃,转而沉下脸瞪向容絮。

    容絮暗叫不妙……朝对面的苍辛挤眉弄眼地求救。

    苍辛耸耸肩,递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看谁都没用!”赤殷这次铁了心要教训她:“怪我平日里把你惯坏了,你就这等没有防备之心,不知外面危险!倘若这几日你遇到凶恶的妖兽,我今日兴许得去它们的肚子里找你!”

    容絮嘻嘻打趣说:“妖兽胃口好,估计舅舅只能找到我的碎骨头,肉早就被消化……”

    “你还顶嘴!!”赤殷严厉打断她的话,俊秀的脸被她气得要冒烟。

    容絮吓得脖子一缩,哪里敢再吭声,乖巧地低着脑袋听他声色俱厉地训了许久。

    最后实在听不下去,容絮硬挤出几滴眼泪悬在眼眶,要坠不坠地。

    她抬头,泪眼婆娑地咬唇:“舅舅……我当真错了,可舅舅若不惯着我,这世上还有谁愿意惯着我。”

    说罢,她复低下头,可怜兮兮地一边执袖抹泪,一边委屈抽泣。

    莫说苍辛被她出神入化的演技折服,就连一直坐在草席上的风无怀也几乎误以为她当真被训得心伤落泪。

    可有一人显然信了她……

    赤殷无奈长长一叹,所有的怒火顷刻熄灭在她眼泪中。

    他上前将她拥在怀中,像小时候安抚她那般,轻轻拍她的背。

    罢了罢了,只要她安然无恙便好。

    *

    接受完批评,容絮将脸一抹,便问他们该如何把孵出来的娃娃带回丹穴山。

    “你非得带他回去?”赤殷反问的语气听起来不大赞同。

    因为风无怀的身份不明,赤殷并不希望容絮将他带回丹穴山一同生活。

    他身上既无仙气也无妖气,瞧着像个凡人,可凡人又怎可能在蛋中被孵化?

    赤殷施法也辨不出他真身是什么,这如何不令他们警惕。

    赤殷坐在草席上,眼带探究地打量被容絮抱在怀中的男娃,问了他几个问题。

    风无怀眨着迷茫的大眼,一问三不知。不知自己是仙是妖,不知为何会在池中,更不知父母是谁。

    容絮见赤殷拧着眉,神色有些严肃,便问:“是不是赤夕瑶回去将我孵蛋的事告诉了凤帝,所以舅舅担心凤帝会猜出池玉便是她所说的那颗黑蛋所孵,遂会将他赶出丹穴山?”

    赤殷却是摇头:“她什么都没说,恐怕都不曾记得来过这里。”

    “啊?”容絮不知所云地看着他。

    一旁的苍辛接过话来:“赤夕瑶好似疯了,整个人神志不清,甚至连自己爹娘都分不清。”

    说着,又嘲笑道:“虽说不知缘由,但她往常总刁难你,如今竟敢伙同旁人暗地里对你下狠手,终是落个恶有恶报的下场,也算还了业障。”

    赤殷侧身,将他一瞪:“莫要给容絮灌输些恶念。”

    苍辛悻悻然止了话。

    容絮一头雾水地扫看二人:“究竟什么事?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具体如何我们也不大清楚。”赤殷道:“今日我与苍辛回到山中,只见你大舅母正发愁地哄着夕瑶。夕瑶忽笑忽惊、忽愣忽惧,时不时缩成一团哆嗦不已。我便问她发生了何事,她唉声叹气,也是不知,只说夕瑶前几日外出过一次,回来就成了那副疯疯傻傻的痴呆样。”

    容絮听完,不由想到自己被打晕后,那似梦非梦之事。

    假使自己果真被一位素未谋面的仙家所救,那位仙家应当与赤夕瑶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在场唯一清楚容絮晕倒后发生何事的,只有风无怀。

    赤夕瑶的疯癫的确出自他之手。而另外三位同伙已在那日被他一掌化作粉齑,魂飞魄散,寻不到半点痕迹。

    他留赤夕瑶一命,并非失手,更非慈悲。不过念及容絮的恩情,不想轻易饶过她,遂施以幻术。

    幻术一日不解,赤夕瑶便永远囚于恐惧之中,此生不得摆脱,折磨至死。

    “另外三人的失踪及赤夕瑶的失常,或许与你口中的那位救命恩人有关。”赤殷如是猜测。

    容絮点点头:“那位仙家救了我和池玉的性命,我还想寻到恩人道一声谢呢。若真是他所为,舅舅也莫要怪他出手厉害。”

    赤殷摇头道:“他毕竟救了你,我怎会不分是非去怪罪他?只是我担心赤夕瑶有朝一日恢复神智,定会将自己所受之苦记在你身上,届时她不仅在凤帝面前造谣一番,还会将你孵蛋之事抖出来。我才犹豫要不要将池玉带回山中。”

    容絮听言直发愁:“那该怎么办?若说是我的孩子,凤帝铁定会气得打断我的腿,再将我和池玉轰出山外。若说是舅舅的孩子,他估摸会折断舅舅的翅膀……”

    赤殷听言哭笑不得。折断翅膀事小,若是传他未婚先有娃,往后娶不到媳妇才是大事。

    忽而,容絮扭头看向苍辛,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赤殷也转身将视线徐徐投了过去,拍一拍苍辛的肩头,和颜悦色地将他看着。

    苍辛却觉赤殷的手掌似有千斤重,拍得他心头发颤。

    他暗暗叫苦,果然这事最后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

    次日,四人一道回去丹穴山。

    风无怀则作为苍辛名义上从青鸾族带来的义子,随他一同住进了容絮的晓月居。

    遥远之时,青鸾族乃凤凰神族的分支部属,而后独立为一族。两族虽已甚少来往,却也没有过什么纠葛冲突。

    苍辛的真实身份为青鸾族二长老的幼子。因少年叛逆,游荡三界,危陷虎妖之口,被路过的赤玥所救,从此两人结伴同行。

    为报恩情,他甘愿屈身为赤玥的仙侍,护其左右。

    苍辛虽自称为赤玥的仙侍,可整个丹穴山皆知他的身份,对他自然礼尊三分。风无怀既是苍辛的义子,凤帝不会多加疑虑,族中其他的凤凰更无暇猜疑。

    如此,不失为安置风无怀最稳妥的办法。

    *

    容絮的屋内恰有大小两间可供休息的卧房,她本打算将风无怀接入自己院子,好就近照料他。

    苍辛觉得如此太过亲密,唯恐族内有心之人生疑。她只好与风无怀分隔开来,将他安顿在隔壁,两人房间隔着一道三丈长的廊道。

    容絮时不时跑去串门,有时是去喂血,有时则拽着只想静静待在房里闭门修炼的风无怀满山地跑,满林地耍。

    她怎会知道风无怀需要修炼,次次说得有理有据:“小孩子要出去多晒阳光,多见天光。若是终日待在屋内,往后长大了,性子也会变得越发阴沉。”

    容絮觉得他是幼童,不如她体力好,多半时候都是抱着他在山谷林间玩耍。直到他渐渐长高了许多,抱着着实费劲,就改为背在身后。

    ***

    光阴匆匆,三年捻指。

    在林间游荡了大半日后,精力旺盛的容絮仍不觉疲惫,正背着风无怀徐步于山谷。

    红霞如缯,光芒辉映,将她双目照得明亮有神。

    她抬头眺望,高空的月亮已迫不及待露出牙白,只等斜阳西坠,没入大地。

    她歇了会儿脚步,正观赏这赤朱丹彤的落日之景。

    “我有腿,自己能走。”背上的风无怀拍她肩头,打断她惬意的遐思。

    容絮笑着朝前方指了指:“前面有棵高松,我们去那儿赏看日落。”

    说罢,她几步飞跳抵达树旁,再一个纵身轻巧跃起,落在了高处的树枝上。

    容絮将他放下,蹲在他面前,帮他理顺衣裳的褶皱。

    她扯了扯他袖口,这衣裳上个月才新做的,又短了一截。再抬眼目测,他的身高竟已超过她腰身了。

    “你长得较一般孩童要快上许多啊!”她口吻颇为得意,琢磨着这两日给他新做两套衣裳。

    “往后无需再背我。”风无怀执着于这事,又强调:“我不喜背着,像断了腿似的。”

    “好,都依你。”容絮笑盈盈地望着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又打量一番。

    这几年他眉目长开了许多,按照这等速度成长,再过两年定是个标致俊朗的小少年。

    风无怀不满地颦眉......她眼中‘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慈祥目光是怎么回事!

    见她眉欢眼笑很开心,他暗暗一叹,放弃劝说,坐在一旁默眺前方。

    *

    远处的艳丽霞光似在天边燃起了熊熊火焰,在他澄亮的眸眼映出血色残阳。

    风无怀的目光渐渐深邃,变得冰冷,饶是这火红的夕阳也化不开他眼底的半缕寒光。

    十万年前,玉波峰的天边也是这般,火轮西坠、红霞万丈。

    焚烧他身体的无量火铺满半边天,势要将整个天空烧穿一般,鲜红如血。

    焚身蚀骨的剧痛,灼烧肌肤血肉的气味……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他如今修为恢复了些,只待找出玉波仙尊的踪迹,将他的魔骨夺回,便将十万年前的血债一次算清!

    “伏灵在镯子里憋坏了吧。”容絮忽然出声。

    风无怀眨眼思绪尽敛,转头见她指尖施法,敲了敲手腕的镯子,伏灵镯霎时紫光熠熠。

    伏灵缓缓飘了出来,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许久未曾睡得这般香甜了。”

    容絮两手背于脑后,悠闲地仰躺在树干上。双目半阖,懒懒道:“给我讲些故事吧,譬如......魔帝的一些趣事。”

    伏灵愣了愣,讲故事?

    他偷偷瞥了眼旁边的风无怀。

    回想以往,除了与臣将们的议会,平日里主上素爱独自待着。可以一整日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看书的主上,哪里来的趣事可拿作话聊?即便真有,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当着主上的面闲谈。

    风无怀目光一转,淡淡睨向他:“我也想听听魔帝的趣事。”

    “......”才不中计!

    伏灵巧妙地将问题抛回给容絮:“你所听闻的魔帝是个什么样的帝王?”

    容絮答得挺流畅:“冷血无情、凶神恶煞、面目可憎。”

    “噗!”伏灵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

    就见风无怀一记眼刀射来,他赶忙抿唇,憋了回去。

    “你见过他?”风无怀颇带几分质问的口吻:“不然怎知他冷血无情、凶神恶煞、面目可憎!”

    容絮哪里听得出他语气隐含的不悦,漫不经心地摇头道:“我尚且三千岁,哪里见过那位死了十万年的魔帝。只是舅舅曾带我去天庭参加过两次仙会,听得仙家们私下阔谈,皆是这等形容。”

    “呵!”风无怀冷哼:“如今的仙家之中又有几人见过魔帝?你也信。”

    容絮忽然睁开眼,言之凿凿道:“明珵哥哥也那般说过,他的话当然可信!”

    风无怀眉梢一扬,明珵哥哥?什么人?怎么从未听她提起过?她为何唤得如此亲昵?

    眼见风无怀的脸色严肃起来,伏灵像读懂他的心思,忙替他给问了出来:“明珵哥哥是哪个?”

    容絮刹那眼中带笑:“下次去南虞山,我就带你见见。”

    “南虞山?”伏灵疑思道:“那不是麒麟神族的地头吗?”

    她又是一笑:“明珵哥哥就是麒麟神族的三殿下——岁明珵。”

    伏灵听言瞥向魔帝,只见他目色似冷了几分。也不知是恼于容絮相信那个‘明珵哥哥’对他的诸般形容,还是不喜容絮提及他时眉眼流露的悦色。

    他鲜少见主上在意旁人的私事,两年前却亲自出手,施法助容絮吸纳他的灵力。

    伏灵心下寻思:主上素来对男女之事寡淡,更不喜女子近身伺候,魔宫中唯一的女子只有六魔将之一的兮梦。兴许,主上对容絮格外留心些,只是源于感激她的复活之恩。

    这般猜想,伏灵便笃定风无怀对容絮并非有别样的男女情意,就没再追问容絮与麒麟族的三殿下之间是何关系。

    而当‘明珵哥哥’在几人脑中渐渐淡忘,这位‘明珵哥哥’却在两年后主动找来了丹穴山。

    还是专程冲着容絮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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