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窗外晨光熹微,远山连天的墨色渐渐染上暗橘。

    风无怀缓缓睁开眼,辗转反侧一整宿,毫无睡意。

    他视线一转,落向窗外。沉思半晌,终是起身下床,却连外裳也没披,出门后直接朝容絮的屋子走去。

    他叩门三次,里头没有半点回应。他不过迟疑了眨眼的功夫,便没耐性地推门而入。

    依着从门外洒入的晨光,风无怀看到了正在床上酣睡的容絮。

    他眉头一皱:她怎能如此没警惕性?万一进来的不是他,是岁明珵那小子呢!

    风无怀一想到岁明珵,脸色霎时沉了下来。他将袖一甩,房门猛地被关上,嘭地一声巨响,将容絮给吵醒了。

    她挣扎着揉了揉眼睛,正要睁开,风无怀一个瞬步,即刻出现在她床前。

    容絮眯着眼:“池玉?”天未大亮,他怎么突然跑来了?

    他身影恰巧逆光,面容隐在阴影中,乍然一看,几分阴沉。

    容絮撑起身,靠坐在床头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明明只是做了与之前同样诡异的梦,却像真的到梦境之地游历了一番,甚是乏力。

    “怎么了?”她恹恹然问道。

    风无怀见她没精打采,以为她睡迷糊了,责备道:“你睡觉一向如此没有防备?万一闯进门的是个图谋不轨之人呢!”

    容絮笑了笑,随口就道:“大概因为闯入者是你,所以才不会没有防备。”

    风无怀听言一怔......说也奇特,不过两句淡淡话语,竟将他烦闷的心绪扫除大半。

    “你要嫁给岁明珵?”他单刀直入地问出来。

    容絮笑意瞬间僵住,也不知他打哪儿听来的。

    “我早晚得嫁人,就似你早晚也要娶妻。”她给了个含糊的回答。

    他哪能由她这般敷衍,上前坐在她旁边,复又问道:“是不是要嫁给他。”

    容絮没想他如此执着地追问答案,只好如实回道:“凤帝让我考虑,并非要我即刻嫁给他。”

    “可你心里明白,他说的考虑只不过给你时间接受事实。”风无怀不客气地戳破她的逃避。

    容絮双睫一颤,目光暗了下来。

    她抿唇一语不发,朝霞在她脸上铺开暖光,她却觉得心底发凉。

    “我从未想过嫁给他......”容絮视线落在窗外晨景,徐徐开口:“舅舅说若我不喜欢明珵哥哥,就无需接受联姻。但凤帝说……”

    她呼出一口气,接道:“他说天界没有神仙愿意娶凡人的后代,能被麒麟族的三殿下看中,是我的福分。”

    风无怀双目闪过厉色,心中冷嗤:区区新神族,如何比拟与天同生的凤凰族,凤帝真该让位了。

    “你怎么回他的?该不会被他说服了?”

    “呵!”容絮冷哼道:“我若如他期望的那般乖巧,就不会把他气得摔桌子,再大发雷霆将我赶出凤阳堂了。”

    “嫁给麒麟族算哪门子福分!”她大力一拍床板,将昨晚的语气神态复演一遍,道:“我是这么回他的,算是彻底得罪他了。”

    得知她拒绝了联姻,风无怀心中竟似大石落地般安稳许多。

    他忽然道:“你若不愿嫁过去,可以逃婚。”

    “逃婚?”容絮自嘲般地反问道:“我能逃哪里去?我又能逃多久?一辈子不回来了吗?”

    “三界之大,就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他继续劝道:“你若有决心离开,又怎寻不到安居之处。”

    “三千年来,我统共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难不成我们随便找一座荒废的偏僻仙山,二人相依为命,待你长大娶妻,我便在那山头孤独终老?”她半开玩笑地说着。

    “我不娶妻便是。”风无怀严肃地接过话。

    容絮愣了愣,笑着戳他肩头:“瞎说什么呢!明珵哥哥的确对我好,又不曾在意过我的身世,这辈子也难再遇见一个对我这般好的男子了。倒不如……”

    “不如什么?嫁给他?”风无怀猝然打断她的话,蹭地站起身,冷言讥语:“你嘴上驳斥凤帝,看似不愿任人摆布,事实却是,你非但没有勇气与所谓的身世不公抗衡,甚至懦弱到接受他的安排。”

    容絮被他驳得脸色铁青,却无话可辩解。风无怀则不依不饶,一字一句继续扎她心。

    “你逃不出丹穴山,因为这里对你来说□□逸,即便遭受族人的白眼。你潜意识认为如若离开这里,就失去了庇佑。却不知,你早已将自己的翅膀折断,寸步不敢离开,永远只能做一只蜷缩在温床一隅的可怜巴巴的小凤凰。”

    “出去!”容絮猛地起身,面露愠色:“幼时念你童真,如今长大还如此不知礼数,竟教训起我来!这些年真是将你惯坏了!我的事与你无关,你也无权过问,出去!”

    “你这凤凰才是放肆狂妄!”风无怀面色倏冷:“我若要教训你亦或过问你的事,何需谁赋我权利,我便是权!”

    容絮傻眼看着盛怒之下的少年,他如今身高已过她肩膀,寥寥几句恼斥却仿佛蕴含凌驾于她之上的威势。

    她脑中蓦地冒出许久未曾直视的疑问:他的身世究竟为何?

    风无怀见她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他稳了稳情绪,不愿再多言,转身离开。

    就在转身的一刹那,目光不经意掠过梳妆柜,上面搁着一只翡翠簪子,是她唯一的头饰。

    这只簪子是岁明珵千年前送给她的。

    风无怀胸间压着的怒火腾地就因这只簪子而重新燎原起来。

    他五指抬起,施法虚握,翡翠簪子即刻飞落在他掌中。

    他冷冷看向容絮:“你倒是说说,既然对他并无男女之意的喜欢,为何独独只戴他送的发簪?”

    容絮实话实说:“他精心为我制作的生辰礼物,甚是珍贵,我当然需珍惜。”

    “珍贵吗?”风无怀拿着簪子的手在她面前缓慢握紧成拳。

    容絮惊觉他要作何,赶忙大声制止:“住手!”冲过去欲从他手中抢回来。

    风无怀侧过身,另一只手臂将她挡住。只听咔嗒清脆声,簪子霎时断裂在他手中。

    容絮倒吸一口气,愣愣看着玉簪碎片从他手中落下,坠了满地。

    “你......你!!”容絮气急败坏地呵斥:“不要以为我宠着你就不忍心揍你!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往后定会长成个祸世的混魔王!”

    容絮结印,法力化作缚绳将他眨眼捆绑。她抬手一转,缚绳顿时延长至头顶的房梁,欲将他吊起来。

    就在风无怀双脚离地的刹那,他一声冷哼,极为轻蔑:“不自量力!”

    话落,束缚他全身的莹白绳子顷刻崩断,化作乌有。

    趁着容絮怔愣的功夫,风无怀出手如电,钳住她双手反锁在她背后,再猛地将她压制在桌沿。

    容絮未料他力气如此之大,使出浑身力量竟然挣脱不开他的桎梏。

    “我若是个祸世的混魔王,你当如何?”他顺着她的话问道。

    容絮想也未想,挣扎着脱口而出:“当然是大义灭亲将你法力废除,封印在洞里!”

    风无怀本只是随意问来,却不想她的回答令他险些控制不住力道将她手腕捏碎。

    见她吃痛地拧眉咬唇,他硬是压下满腔怒火,稍微松开她的手。

    堂堂魔帝,被人这般挑衅却还箝怒不发,真窝囊!风无怀暗自骂道。

    他突然压向容絮,两人不过一拳距离,近得她吓滞了呼吸。

    “切勿冒犯我。”他话音很轻,却威胁十足。

    容絮从未见过他如此神色,仿佛整张脸都布上一层厚厚无法消融的寒冰。凉得她心头一涩,不是滋味。

    良久,待她回过神来,屋内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满地的玉簪碎片提醒她,方才一切的确发生过。

    只是一只簪子,竟将他惹恼至此......

    ***

    自从两人闹翻,容絮便再没见过风无怀。因为他将自己关在屋内,半步未出。

    容絮表面着实淡定,该吃吃,该睡睡,甚至出门赏花赏月赏日出。

    苍辛问及风无怀的情况,她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冷淡样:“不就几天没出门,瞎操心什么?既然修了仙法,莫说六日,五十日不进食也饿不死他!”

    苍辛狐疑地瞄了她一眼,见她一边捧书看得认真,一边端杯呷一口清茶,可谓闲情雅致。

    真是奇了怪了,这丫头一向紧护那小子,他久不出门,她竟不担心?

    苍辛与赤殷聊谈时,顺口提及了这事。赤殷却道:“她若不着急,便说明池玉无恙。否则第一个冲进池玉屋里的铁定是她。”

    赤殷果真了解容絮。

    其实早在风无怀没出门的当天晚上,她就彻夜失眠,没出息地担忧起来.....

    她思来想去,便差伏灵悄悄溜进风无怀的屋中,窥探情况。

    伏灵回话:“他在房内打坐修炼心法。”

    容絮却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正因伏灵每日都会替她去‘看望’一番,容絮才会如此淡定。

    直到这夜,容絮久难入眠,心中总是怔忡不安,好似有事要发生。她想了想,忙将伏灵唤出来,差他去瞅瞅隔壁的动静。

    少刻,伏灵匆忙回来,急急催促:“他情况不妙!你快去看看!”

    吓得容絮外裳未披,鞋也没穿,光着脚就往外冲。

    见到躺倒在床榻,面色惨白的少年,容絮惊得飞奔过去将他抱在怀中。

    他浑身冰凉,呼吸微弱。

    “昨晚不是还好端端的吗?”容絮晃了晃他身子,可他依然紧闭双眼,没有丝毫反应。

    伏灵也是万分着急,方才进屋见到主上不省人事地躺着,着实把他吓得三魂丢了两魂。

    正心急如焚,伏灵脑中忽亮:“你的血不是能救他吗?快快试试!”

    “啊?对对对!我的血!”她一时慌了神,竟忘记这事。

    容絮不敢迟疑,捻指成刃,划破另一只手的手腕,鲜血顿时涌出,她忙将手腕送至他唇边。

    风无怀却未张嘴。

    “赶紧吃啊!”容絮着急地将手腕直接贴在他唇上,弄得他满嘴是血。

    见他并无动静,容絮心脏慌乱地跳。倘若他不吃她的血,她真不知该如何救他。

    “求你吃吧!快吃吧!”容絮急得眼泪直打转,哑着嗓子道:“只要你吃,我便听你的。我逃婚,离开这里,去找一个安身之所,与你相依为命。”

    就在容絮放弃地抽回手,打算去求助赤殷。忽而他睁开眼,容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握住手腕,一个翻身,躺在了床上。

    容絮被他压个猝不及防,刚想撑起身,他身子陡然一沉,将她锢得紧。

    忽然,她脖颈一阵刺痛,继而贴上一片冰凉。

    他不遗余力地......仿佛要将她的血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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