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怀抱着容絮连夜赶至人界——夏州国南部的天武城。
夏州国正值开春之季,春雨不绝,绥绥淅淅。
他在城北郊外荒僻的村庄寻了户荒废小院,施法除尘焕新,稍作安顿。
春雨生寒,屋内潮湿阴冷,原有的床被衾褥已烂成湿漉漉的絮坨,被风无怀当即销毁。他将容絮放在床上,脱下外裳盖在她身上。
他叮嘱伏灵照看她,便去了隔壁屋子,打算再施展一次通魂术。
之前由于距离太远,他法力耗尽也只问出天武城这个地名,眼下距离近了许多,需尽快确定魔骨的准确位置。
可施术的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不知何故,任凭他层层增加法力,却难再感应魔骨。如此便无法与魔骨所用之人——莫书霖通魂,查不到他们下落。
风无怀面色凝重起来。眼下只有一种解释:莫书霖此时处于结界中。
莫非上次他施展通魂术时,被玉波仙尊觉察到端倪?于是将莫书霖罩入结界之内,以防再被发现?
上次通魂之时,莫书霖正在天武城内买布匹,他借助店家内的铜镜才看出自己是莫书霖的模样,继而询问店家此为何处。
他的灵识离开莫书霖的身体时,玉波仙尊一直未出现,她又怎会知晓莫书霖被他施展过通魂术。而莫书霖更无从知晓自己曾被短暂地控制,便不可能与他师父说道个什么。
风无怀一时无解,看来只能去城里走一趟,兴许能同那个店家问出些线索。
此时天边朦朦亮,绵绵阴雨使清晨显得几分暗淡。
他起身开门,正要出去,却见伏灵在门外来回飘荡,似乎等了许久。
伏灵听见开门声,忙转身,焦急道:“她一直蜷缩在床上,止不住地冷颤。”
风无怀闻言,转身快步走向她房间。
待查看容絮的情况,再三确定她只是因失血过多,身子未复原而导致体虚惧冷,这才惊觉自己手心竟泌出了冷汗,就连心跳也慌了两拍。
凤凰为趋阳之族,血乃阳盛之物,为内丹补精蓄温。倘若大量失血,内丹失去供给,本体便会骤然失去法力,也会变得异常虚弱。
待身体造出足以重新催动内丹的血液,法力才会恢复。若是失血越多,恢复的时间自然也就长一些。
为了尽快找出魔骨的下落,他这次的确吸食的有些多。虽说并不致命,只是人界正逢春寒,冷意入骨,令她不适。
风无怀忽然瞪向伏灵:“她并无大碍,休息几日即可,你方才作何焦急之状将我喊来。”
伏灵无辜地说:“属下以为对主上而言,她这冷颤不歇的情况便是大碍。”
“谁惧冷不打颤?你也是个经历过大风浪的神器,一惊一乍地做甚!”风无怀斥道。
伏灵低头受训,心中却道:方才主上飞奔如箭地跑来,明显是十分担心,却还嘴硬!
而本急着要出门的风无怀,却是拧着眉头默思片刻后,脱鞋上了床......
他将容絮抱起来,靠坐在床头。他体温虽说偏凉,此时对比,较她的身躯却要暖和几分。
容絮下意识往他怀里钻,一只火性的凤凰硬是蜷缩成一只怕风怕冷的小鸡,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这么冷吗?
风无怀想了想,左手正要解开腰带,瞥见伏灵飘在一旁大剌剌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堂而皇之的八卦样......
“回到镯子里去!”他命令。
他眼中冷意更胜此处的料峭春寒,伏灵吓得心肝儿抖了抖,一溜烟钻进了容絮脚腕的伏灵镯内。
伏灵镯可随契约者体形变化而伸缩,此时戴在凤凰真身上,变成了玉环般大小。
风无怀这才抽出腰带,将容絮包入衣裳内,靠在胸口的位置,再重新裹上衣裳。
他施法将身子催热一些,渐渐地,容絮紧绷的身子舒缓下来,也没再打颤。
*
容絮这一觉睡得委实有些久,直到六日后的清晨,她忽然变回人形,四肢一撑,伸着懒腰醒了过来。
屋外雨过天晴,阳光扫去阴冷,微风和煦。
容絮狐疑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茫然以为还在梦中:“这是哪儿?”
“你醒了!”伏灵突然从旁边蹿了出来。
容絮一吓,见是他,拍拍胸口,原来不是做梦。
她疑惑地下了床,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扑面而来的空气弥漫着晨露蒸发后的清新和土壤的芬芳。目之所及的小院一片荒颓之景,院墙上的青藤交错纵横,唯有寥寥几朵嫩黄色小花是整座院子唯一的点缀。
“这是哪儿啊。”她茫茫然地呢喃,忽想到什么,心中一紧,赶忙转身问道:“池玉在何处?”也不知他身子如何了。
伏灵回道:“这是人界,此处乃夏州国的天武城,你醒来之前,他便去了城里。”
“人界?!”容絮惊呼:“我怎会在人界!”
伏灵见她吃惊地望过来,颇有些同情就这么被主上骗来的小凤凰。
他将来龙去脉与她说明,最后交代了风无怀的去向:“他在房内守了你六日,见你变回人形,体温也恢复正常,便在破晓时分出了门,去城里置办些物件,顺便打听关于身世的线索。”
容絮目光复杂地环看四周,伏灵是她的契约神器,不会骗她,看来真是她亲口答应陪他来人界探寻身世。
容絮双唇抿得紧:凤帝若是知道她私自跑来人界,定要发怒。
“唉……”她长叹一口气:“这次真给舅舅添了麻烦,不知他能不能扛住凤帝的怒气。”
她又问道:“池玉有说大约几时回来吗?”
伏灵摇头,主上只交代他照看好容絮。
容絮寻思,既然已经到了人界,不如出去蹓跶蹓跶,躺了多日,正好活络筋骨。
她不经意瞄到院墙边的一口大缸,前几日雨多,正好蓄满了一缸水。
她抬步过去,对着水面梳整头发。
唯一的发簪被风无怀毁了,她也没刻意去弄些绾发的饰品,只做了条发带,简单地将两边垂落的发丝绑至耳后即可。
绾好头发,她正要捋顺发丝,忽然水面映出个脑袋……
容絮“啊!”地受惊,往后大跳一步。抬头看去,院墙上赫然爬着个人,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
容絮扬声质问:“你在上方偷偷摸摸做什么!”
男子满脸通红,连连道歉:“恕我无礼、恕我无礼。我这就下去,你莫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说罢,他扭头朝后跳落在地。
“偷偷摸摸爬别人家院墙,还自称是好人。”容絮忍不住嘀咕,凡间的男子都有这般癖好?
“姑娘,我当真是好人!”院外响起那男子的回话,竟耳尖地听见她的话。
只听几下敲门声,男子诚恳道歉:“因这院子荒废多年不曾住人,今日清晨有村名见一男子走出,大家颇有些好奇,遂派我来打探一番。未曾想院中还有位姑娘在,我便贸然翻墙,是我冒犯了姑娘。”
容絮听他解释得详尽,心中暗想,此处本是凡人居所,反倒是他们私闯了别人家。
男子又道:“村里来了人,大家难免好奇,也会心生警觉。但我们不是坏人,姑娘莫怕,还请姑娘开个门,与大家认识认识。”
容絮想了想,上前几步将门打开。
屋外站着个高大体壮的男子,前方二十丈开外,聚集了男女老少二十余人,正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见她开门,大家皆停下,视线纷纷落在她身上,聚目打量。
就连代表村名前来打探的男子也是颇有些好奇地打量起来。
方才慌慌张张没瞧清,这会儿可看了个仔细。
她不戴金挂银,身无珠光宝气,可晨光落在她脸庞时,就像是姑娘们素日戴的珍宝玉饰,剔透晶莹。
“要怎么认识?”容絮诚心问道。
男子忙抽回视线,偏过头,指了指前方的人群:“我们这是白氏村,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我们没有管事的村长,只是村民们信任我,一有事便会喊我来处理。”
他转回身,拱手再致歉:“我单名一个砚,是个粗汉。方才自作主张翻墙,惊着了姑娘,还望见谅。”
又顺口问道:“不知姑娘和今早出门的男子是打何处来的?又为何会住进这废弃的屋子。”
容絮微微颔首朝不远处的村民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随即目光微垂:“我与家弟自小相依为命,近来得知父母的下落,遂日夜赶来。长途跋涉致使我受了风寒,家弟情急之下寻来此处,匆忙安顿。他一早出门便是去打听消息去了。”
说着,她眼中盈盈含水,一副恻怛忧伤之貌。
男子像是憋着笑,抿了抿唇。他悄悄转身与村民们点点头,大家见状,纷纷走来安抚她。
三言两语,容絮便与村里的人熟络起来。
***
风无怀回院时已近黄昏。
他正往屋中走,愣是停住脚步,只见院中莫名地出现了一张竹藤摇椅。
初来时,这院里除了满地杂草枯叶,只有一口蓄水的大缸。倒是在丹穴山的晓月居有一张摇椅,容絮就爱躺在摇椅上聊天品茶晒太阳。
他心生疑惑地推开屋门,一个诺大的圆形浴桶赫然映入眼中,再往里瞧,床顶的紫色纱幔随风轻飘,被褥枕头一应俱全。
但是……人呢?
东西莫名其妙多了许多,人却不在屋里。
风无怀立马转身出去找人。
方踏出院门,忽闻远处欢声笑语,悠悠荡荡地飘入他耳中。是容絮的声音,还有……
他循声望去——霞光映照的田野路间,容絮正笑吟吟地背着手,时而侧过身与身旁的男子欢谈。男子两手分别提着一坛酒,他微笑搭话,声音温柔。
风无怀将余晖之下的男女笑靥默然看在眼里。
渐渐,他眉头蹙起,心中滋味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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