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絮瑟缩地抱了抱双臂,骤热骤冷地,实在不适。
见他还不来帮忙,她低下头,直嘀咕:“养你这么大,都不晓得心疼我一下,即便我不是亲妈,好歹也算是养母。”
容絮两手撑在地上,打算爬起来。将将使劲,身子陡然悬空,被人抱了起来。
风无怀将房门关上,一边施法干爽她的身子,一边抱着她朝床榻踏步走去。他目视前方,视线没敢落在她身上。
“不是要泡冷水澡吗?怎么泡起热水了。”他面无表情地问道,只是想转移注意力,否则脑子里全是方才的画面。
“冷水泡着不舒服,我便施法加热些,哪知越泡越打瞌睡。”容絮靠在他怀里,两眼忽张忽翕,果真犯了困。
风无怀将容絮放在床上没多会儿,她便沉沉睡去。
天光微明,破窗而入,在她嫩红的脸蛋铺上一层淡淡暖光。
风无怀不禁伸手,掌心刚刚触碰她柔软细腻的脸颊,心脏又是几下失序地跳动。
他蓦地抽回手,仿佛这张脸是洪水猛兽,会将他吞没。
风无怀的眉头越皱越深,他不曾惧怕过什么,即便当初被阴阳火霜印焚身,也只痛恨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
此刻却没由来地......怕了这只总妄想要当他娘的小凤凰。
***
容絮自打醒来,这几日没敢正眼看风无怀。
但凡两人距离有些近,她不是转身说要回屋歇息,便是奔向门口出去转转。
醉酒那夜,她并非全然断失记忆。
虽说她醉得不轻,但泡澡时她的酒意已散了三四分,意识也清醒了些,只是浑身乏力,昏沉欲睡。
她踏出浴桶,因身子不稳而打滑摔倒后发生的事,纵然记不住全部,也零零碎碎回忆起了一些。譬如她那晚是穿着里裳在泡澡,湿透的白裳贴在肌肤上,如同蝉翼般透明。
被他撞见……真是有些羞耻。
只能庆幸那时天色灰蒙蒙还未亮,散落的长发应该也遮掩了不少。
而他这几日依旧是如常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兴许他那晚根本没留意她穿的什么……
容絮趴在院里的石桌上,撑着下巴自言自语:“虽说我与他形同母子,但终究不是真正的母子,他如今已是少年郎,搁在人界许是能娶妻生子了。”
“唉……”容絮又是一叹:“他的确长大了,我再不能用以前的眼光看待他。”
男女之间的相处,该把握好分寸才妥当。
“你我本就不是母子,往后莫再说这种话!”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容絮转身,就见风无怀正从外边回来。
他步伐如风,眨眼闪至容絮面前,严肃地盯着她:“从今往后莫要整日将母子二字挂在嘴边。”
容絮抬头,张嘴要回话。
风无怀抢先打断:“即便是你的脑子里,也不许再有半点母子的念头。”
容絮怔愣地抿了抿唇,试探地问:“你不愿意我当你娘吗?”
“不愿意!”他瞪着一双像要吃了她似的眼睛,严声拒绝:“非常不愿意!可是清楚了?”
容絮被他这副凶狠状吓呆了,木然地点头。
风无怀这才满意地走向屋子。才踏出两步,他顿了顿,又转回身,从袖中掏出件鹅黄色绢布,放在了石桌上。
“方才在城里碰巧看到了,顺便买回来。”说罢,他转身快速离开,也不说明这绢布里包着什么。
容絮瞧了瞧桌上的东西,良久才反应过来——买给她的?
她不明就里地打开绢布,一只莹润无暇的白玉发簪赫然出现在眼前。
容絮两眼一亮,不敢置信地怔了半会儿,才将它缓缓拿起,细细端量。
发簪样式简单,只在簪首雕有羽状纹路。但这羽毛中间刻有眼纹,与她的尾翎很像。整只玉簪雕工精细,质地饱满,并非一件普通饰品。
容絮惊喜地摸着发簪,心里头比饮了花蜜还要甜。
这哪里是他顺便带回来,分明是花了心思特意为她挑选的。
渐渐,容絮笑得眉眼弯成了新月状,转身朝他屋子喊道:“簪子很漂亮啊!”
*
屋内,正要施展通魂术的风无怀听见了她的话和未掩的甜甜笑音,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那只簪子的确是他这几日寻街走巷地暗查玉波仙尊的下落,顺道逛遍了城里的珠宝铺子才选中的。
这等白玉对他而言不算佳品,雕琢工艺也不如魔界的精湛,却是天武城内最入眼又最适合她的。
一想到往后她只戴着他送的簪子,心间没由来地舒畅。
他缓缓阖眼,开始敛气聚力,施展通魂术。
多日追查,他寻获到一条重要线索——莫书霖每隔三个月便会进城购置布匹,且数量不少,一次会置办十件,足足可做三十余件衣裳。
费解的是,莫书霖购置的布匹不是普通布料,而是天武城闻名遐迩的釉桑冰丝。
釉桑冰丝以雪蚕为底,辅以天武城独有的釉桑叶汁浸泡一个月,最后在冰窖中放置一段时日,得以制成。
这种布料之所以美誉在外,不仅夏穿可降温防暑,更因其防火功效。当有火星子落在衣裳上,可瞬间熄灭。若遇火灾,披上此裳,便可隔绝烈火灼烧。
令他费解之处便在于此。
虽说当初若不是凭借阴阳火霜印,玉波仙尊断不可能取他的性命。但在许久以前天庭镇压海兽一役中,玉波仙尊曾以己之力怒分南海之水,其法力自是不低,又岂会需要人界之物来避暑防火?
何况如今正值开春,气温偏凉,更无需降温的衣裳。
他反复思索,也猜不出其中缘由。
但布料铺的掌柜说莫书霖预定了两个月后的釉桑冰丝。这便说明玉波仙尊并未察觉有人在追查他们的下落,所以前些日他的通魂术无效,应当是因为她在住所设置了结界。
玉波仙尊一向缜密谨慎,必然会警惕魔族的报复,从而掩藏踪迹。
他推测,他们师徒二人定然还在天武城附近。
风无怀双掌结印,倾注九成法力施展通魂术。若再拖延下去,恐有变数,今日务必要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地。
凝神良久,他隐约感应到魔骨。可要与之关联时,却横生一层看不见的障碍。
他决定放手一搏,将法力如数释放。灵识终于冲破那层结界,直往魔骨所在处驰去。
*
风无怀恍惚了会儿,灵识已经控制住了莫书霖的肉身。可当他双眼渐渐清晰,却是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屋内药味浓郁,只见一女子正双目紧闭地泡在盛满褐色药水的木桶中。
她一头白发垂落在桶外,裸.露的肌肤似被火烧过,留下一圈圈皮肉灼伤后的疤痕,蜿蜒至整张脸。这些疤痕一层覆一层,交错叠加,像是反复烧伤所导致。
眼前这张脸狰狞丑陋,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她眉间完好的水滴状红痣,风无怀甚至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面前泡在药桶中的女子,正是玉波仙尊!
他无暇思考曾被誉为天界玉花仙的她,容貌为何变成这等惨状。因为他的法力就要耗尽,灵识很快会归位,即便他很想就此杀了她,以泄当年被无量火活活焚烧的痛苦。
那皮肉爆裂,筋脉灼裂的惨痛,记忆犹新,宛若昨日。耳边清晰记得皮肤和血液燃烧时的滋滋作响声,惊悚如阿鼻地狱的火刑。
风无怀压下满腔愤恨,转身冲门口跑去。他拉开门,抬脚踏出去。
“你去哪儿!”一声质问响起,声音似被沙粒摩擦般嘶哑干裂。
风无怀顾不得她已醒来,必须赶紧查看此处所在的位置。
他是灵识附体,无法施法飞身,只能迈开腿朝外面狂奔。
可他不过冲出去三四步,一道蛮力猛地将他往后拽去。风无怀直接跌入药桶内,哗啦啦荡出一片片水浪。
他两手撑在桶边,就要起身。身后霎时贴来灼热无比的身躯,竟比这满桶的药水还要滚烫。
“书霖,我的好徒儿……”她声音极轻地在他耳旁问道:“你果然还是嫌弃为师这副破败的皮相吗?”
风无怀无力抗衡,索性松懈下来。
蓦地,玉波仙尊将他身子扳转过来。
此刻出现在风无怀眼前的,不是方才那张奇丑无比的脸,而是恢复了原本艳若芙蓉的娇容。
玉波仙尊伸手捧着他的脸,眼中尽是懊恼:“方才是为师错怪了你,你莫生气。你心甘情愿陪为师屈身于这荒山之中,又怎可能嫌弃为师。”
风无怀默然看着她,淡漠的面容下是腾腾嚣涨的杀意。
玉波仙尊见他睇来的眼神几分凉薄,仿佛看着陌生人,轻声问道:“书霖,你怎么了?”
风无怀突然冲她诡异一笑:“玉波,别来无恙。”
玉波仙尊先是一怔,瞳孔骤然紧缩,她惊骇万分地瞪大双目。
“我大发慈悲允你几日与他酣畅云雨,纵享欢愉,再挑个吉日来取你性命。此外……”
风无怀极尽羞辱,凑近她耳畔,冷幽幽地继续道:“在你临死之际,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的肉身被一寸寸焚尽,最后取出我的魔骨。”
他的声音寒凉如冰,化作利刃尖刀,狠狠刺入她的耳膜。疼得她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这便是十万年前险要夺取天界的魔界之主——风无怀!
仅凭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令旁人丧胆灭志、畏惧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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