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的主殿中央摆着一张长案，长案右边堆了两摞石片，一摞看过的，一摞没看过的；长案左边也堆了两摞石片，一摞刻满字的，一摞没刻过字的。
谷雨和精灵王并排坐着，谷雨坐在精灵王左边，双手握着刻刀吭哧吭哧地练字；精灵王坐在谷雨右边，时不时用刻刀刻点什么。就是谷雨太矮了，坐下来不太够得着案边，因此精灵王给她屁股底下垫了好几个草木编制成的垫子。
不知不觉一月已过，经过一个月不间断地勤恳练习，谷雨已经学会了不少词，关于日常一些常用的词，她基本知道用精灵文字要怎么写。
精灵王的字体比阿芙莱的更飘逸，流畅的连笔对初学者谷雨来说确实不太友好，谷雨力气又还小，没办法像精灵王那样可以只用一只手拿着刻刀轻轻松松地刻字，她得两只手握着刻刀努力使劲，即使这样，在坚硬的石片上留下痕迹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而且刻刀的力道实在不好掌控，刻刀又是有棱角的，谷雨一不留神手上就会多道伤口。
若添了伤，谷雨也不说，不动声色地藏着，然而也藏不了多久，精灵王每天睡前都要检查她的手，发现伤口便揪着她上药。
被上药时谷雨会显得特别可怜，眼泪含在眼眶里，委屈巴巴地看着精灵王，其他时候倒不哭不闹的，比以前乖了不少，精灵王觉得很是欣慰，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王，这一划谷雨不太明白。”谷雨新学的一个词有个拐弯，这个拐弯谷雨练了很久，还是不太会，灵活的弯愣是被她刻成僵硬的直角。
“来，我教你，”精灵王站起身，走到谷雨这侧，弯腰将谷雨虚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覆上谷雨的小肉手，手把手教谷雨怎么刻，“到这里要用力一点，手腕往外斜一点……”
借着精灵王的力，一个灵活的弯便刻好了，谷雨高兴地直拍手：“王最厉害！”
谷雨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崇拜地看着精灵王。
这眼神，精灵王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了，他请其他精灵教导谷雨，可这么多天，却还是他在教她，可他近来有许多事要处理，没办法尽心指导，也没办法面面俱到，谷雨跟在他身边，除了语言与文字，没有学习任何东西。
精灵是不必急于时间的，他们可以慢慢学，慢慢来，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尽可用几十年的时间去学习语言与文字，用一百年的时间去学习音乐，用几百年的时间去学习弓箭……他们不用担心知识的不足，他们有那么多的时间，足够支撑他们去学习任何感兴趣的事物，智慧仿佛是随着时间自然而来地馈赠。在和平时期，他们甚至可以每天从早到晚地发呆，虚度光阴亦是一门学问。久而久之，时间变得虚无又缥缈，他久置其中，渐渐迷失对时间的概念。他时常忘记，他眼中弹指即过的百年，对于人族来说，是一生。他不能以他的时间去对待她的时间。
“谷雨。”精灵王唤道。
突然被叫到名字，谷雨打了个激灵，抬头略带疑惑地问：“王？”
谷雨头抬得有点突然，撞到了精灵王的下巴。
精灵王一下子就站直了。
谷雨站在垫子上，踮着脚尖，手高高伸起，焦急地说：“王，快让谷雨看看。”
“没事。”精灵王嘴上说没事，手却极快地抚过自己的唇角，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谷雨见状更急了，她刚刚都听到撞击的声音了，她的脑门这么硬都感到有点疼，王肯定更疼，她轻扯王垂在腰间的银发：“王，给谷雨看看。”
大有精灵王不给她看，她就一直扯，扯到王秃为止的架势。
精灵王无奈地弯腰，将脸伸到谷雨跟前。
谷雨小心地去摸精灵王下巴，小小声问道：“疼吗？”
“没事。”
谷雨认真道歉：“对不起。”
“好了，真没事。” 精灵王摸了摸她的头。
谷雨捧着精灵王脸，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没有一丝伤口，看着看着，她轻轻戳了戳精灵王的脸。
谷雨指尖戳中的地方凹下去一个很小的圆，这个圆随着她指尖的离开很快消失不见。
精灵王睫毛微颤。
谷雨睁大眼睛，像发现了十分有趣的东西。
她再戳一下，圆出现，圆不见。
她又戳了好几下。
真好玩。
可惜精灵王不肯再配合她了，他直起腰，将谷雨拎到地上放好，看着她说：“明天开始，你继续跟老师们学习。”
听到这话，如果谷雨前一秒还是盛开的花朵，这一秒就是整朵花都枯萎了。
她抬头看着精灵王，带着不解问：“谷雨跟王学不行吗？”
“我以后几年都忙，无法尽心教导你。”
“谷雨可以几年后再学。”
“不行，不能等。”
谷雨抿着嘴巴，不说话。
“为什么非要跟我学呢？给你安排的老师们都有各自擅长的领域，在这些领域他们比我更厉害，他们也都愿意尽心教你，他们比我更合适。”精灵王解释道。
“可是他们都不是王，谷雨想看到王，想从早到晚都能看到王，想一直都能看到王，跟着他们，看不到王。”谷雨小声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她好没用，她想要快快长成大精灵的，王说大精灵不会动不动就哭，她下过决心不能再哭的。
精灵王叹了口气，他都要忘记谷雨很黏他，在她还是婴儿时，就只要他抱，别的精灵要抱的话她就嚎啕大哭，后面谷雨大些了，会走路了，慢慢肯让其他精灵碰了，但基本还是无时无刻不跟他呆在一起。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你迟早会长大，迟早得离开王身边的啊。”精灵王叹道。
“如果长大是要离开王，那谷雨不要长大了，谷雨要一直这么小，谷雨不要绿眼睛，银头发，还有尖耳朵了，谷雨都不要了……谷雨要一直在王身边……”谷雨抱着精灵王的大腿，哭得很伤心。
精灵王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不疼，有点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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