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国王剧团(三)

    最后,还是和这家伙一起吃了烤鱼。

    不得不说,他烤鱼的手艺确实很好,称得上顶级了。

    围坐在礁岩上的篝火旁,满月低垂海面。

    他又开始巴拉巴拉个没完。

    “小殿下巴拉巴拉……”

    “巴拉巴拉小殿下……”

    “哇哇小殿下巴拉巴拉……”

    满脑子各种语气的小殿下,中原小雪无力地自我介绍:“我叫中原小雪。”

    “小雪?”浅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难为他一双狭长的眼睛能瞪这么大,“是‘雪’吗?”第二个雪字他用的是根正苗红的汉语。

    “对,是‘雪’。”

    “我还以为小殿下的名字是跟月亮有关。”

    “啊?”

    他仰躺在礁岩上,注视着天际的月亮,“因为感觉小雪像是从天上月宫下凡的殿下。”

    天上月宫?什么奇怪的感觉。

    不过——

    “怎么就叫我名字了?”

    他哈哈笑:“小雪也叫我名字嘛。”他腾地翻身坐起来,眼神熠熠,眼中仿佛流转着一圈金色光晕:“我叫道满。没有姓氏。因为是村长爷爷从道路边捡到的弃子,又恰好那天是满月,所以给我取名道满。”

    这个名字真挺随意的。

    不过,今天不就是满月吗?所以,今天就是——?

    小雪一时无言,稍后干巴巴地道:“你名字还挺好听的……道满。”

    道满藏起眼中戏谑的笑意,随意的摆摆手,仿佛并不在意过往如何,只是淡淡道:“唉,今天无人陪我过生,我总得自己给自己庆祝一下。这条鱼我已经想吃很久了,为了做药汁也耗了大半年的时间。”

    小雪顿时软了眼神,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失去村长爷爷的道满,只好认真道:“生日快乐,道满。”

    道满笑起来,一把握住小雪的手,无比感动:“谢谢你,小雪。你叫我阿满就行。”

    她犹豫一下,“阿满。”

    道满顿时笑意更甚,“今天……小雪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愿望。”

    “欸?”

    “是绝对不会为难你的愿望!”

    她对上他过分明亮的眼神,“行。”

    吃完鱼,道满利索地把篝火扑灭,然后把剩下的一大块鱼肉用鱼线吊起来,无比热情地邀请他去他们村子休息。

    ***

    被道满领到村落边缘的小屋安顿好,离黎明还尚有时间。她实在是精疲力尽,但是却没什么睡意。

    那个象征“回家”的“C”仍然一片黯淡。

    从多年前他们三人决定以一家人的身份共同生活起,她还从未离开过家。小雪根本不能细想兰堂爸爸和中也哥发现她不在后会如何。

    她抿紧唇。

    ——她必须尽快回去。

    手镯震鸣一声,仿佛在安慰她。

    中原小雪重新变幻出短刀,抚摸如寒冰一样冰冷的短刀,心里却有了一丝暖意。

    “没想到单在今天就动用了你两次,今天多亏你了。我早该给你取个名字的,对不对。”

    短刀在月光下流转这皎洁的冷光,通体洁白的刀身几若空透一般。

    刀身微微震颤一下。

    小雪笑了笑。

    “不若你叫好运来吧。”她忧愁地蹙眉感叹自己的运气,“说不准能带给我一分好运气呢。”比如:明天发现考的都会,做的都对。

    幽幽一叹气,她不能不对自己的运气怀抱怨念。

    短短一天,她已经经历了太多。

    短刀安静,一动不敢动。

    小雪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安啦安啦。我要是真给你取名叫好运来,那老师估计会气得把宠物店里的珠帘砸在我脸上。”

    说起来,她也很久没见过老师了,每次将要上门拜访,老师都恰好有事避开,数个月来,竟然只是短暂的通信过几次,连她生日也只是寄来了礼物。

    ——现在想来,就像是在故意避开她一样。

    还有这把能轻易杀死妖兽的【冬器】。一条伤口竟然就叫那只巨鸟当即毙命。

    她垂眸看短刀,“老师跟这个世界有什么渊源吗?”

    她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没有说出口——老师在数月前忽然赠送给她这样一把短刀,是因为他早有所料吗?还是——

    中原小雪没有继续想下去。

    她摸了摸短刀,振作精神。

    歪着头思考一下,“不若叫冰轮吧。”

    “冰轮是月亮的别称,皎洁如月,清透如冰,也恰好很符合你。”

    短刀发出清亮的颤鸣。

    小雪弯着眼笑起来,打招呼:“你好呀,冰轮。”

    ***

    中原小雪第二日很早就醒了,推开门,门外竟然放着一套女装。

    她换了衣服,还挺合身,一出门,就在院里看见道满拿着刨刀削木头,他干得十分认真,看上去难得正经严肃。等他寻声抬头来,露出的笑容瞬间打破了严肃的表面。

    黑色长发被高高扎成马尾,他晃了晃手,打招呼:“早啊,小雪。”

    小雪笑着向他道谢。

    他满不在乎地摆手,“没……”

    门外忽然飞进一个东西,伴随而至的一声怒吼:“道满你个臭小子,你昨日跑到哪里去了?!”

    道满一侧身,一手接住天外来物——一个布鞋,笑嘻嘻的:“我昨天去钓鱼了嘛。”然后把布鞋扔回去。

    “啊,明叔,有客人在呢。”

    中年男人重新穿好鞋,走进院里,才看见中原小雪,吃了一惊。

    她连忙礼貌的打招呼:“您好。”

    “哎,欸,你好。”

    “这这位小小姐是——”

    道满笑嘻嘻走过去,揽住明叔的肩膀,拖到院子的角落里:“别问了别问了,明叔,我昨天在海岸那边看见小雪的呢,就她一人了……”后面他还说什么了,小雪没有听清楚。

    等这场简短的谈话结束,明叔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怜惜,表情和语气更加柔和:“你先好好休息。到咱们奏国就好了。”

    ???

    道满究竟说什么了?

    面对大叔的善意,小雪认真地鞠躬道谢。

    “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去找村长,我们都愿意力所能及地帮一些忙。”

    道满心里咯噔一声,扭过头去。果然就见小雪的表情变了。

    小雪:“村长?”

    明叔十分热情地介绍:“对,我们村长是一位十分和蔼可亲的长者。他一定能对你提出合适的建议。”说完,转向道满,一副没好气的样子,拍了一把道满的头,“混小子!还不去村长那报声平安,昨天发现你不见,村长可担心坏了。”

    明叔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小雪凉凉看向道满。

    道满立刻扯出灿烂的笑脸,俊朗的面容上阳光普照,“小雪,你要吃早饭吗。吃过早饭,我带你去村长家一趟呗。”

    真个厚脸皮。

    说什么“今天无人陪我过生,我总得自己给自己庆祝一下。这条鱼我已经想吃很久了,为了做药汁也耗了大半年的时间。”

    整段话里除了想吃鱼是真的外,还有一句实话吗?

    哦不,还真都是实话。

    什么无人陪他过生,因为昨天根本不是他生日啊,当然没人陪他过生!

    昨天她还以为是提到他的伤心事,心怀的愧疚,瞬间烟消云散。小雪无比确定,迟早要抽人。

    道满眨了一下眼。

    无辜极了地辩解道:“因为小雪根本不相信我嘛!”他要是不卖惨不卖情怀,小雪根本不可能跟着他回村子。

    中原小雪一言难尽。

    你瞧瞧你在海上发的浪,做的事,说的话,你叫人怎么相信你??

    “小雪是从另一世界意外流落到这的海客。对吧?”

    小雪并不惊奇他会发现这一点。道满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而她也没有特意掩饰身上的异常。

    “从【蓬莱】流落此地的被称为海客,从【昆仑】过来的则叫山客。”他的前半句是日语,后半句却是中文。

    “我们这里对海客虽然还算包容,但是对像小雪这样年纪和相貌的海客却不一定哦。最好的办法是假装成其他国家的难民,虽然同样是孤苦无依,但是更容易得到旁人的信任和庇护。何况——”

    他得意地勾着唇:“我告诉明叔,你是海对面舜国一位姬君,舜国妖魔横行,你和家人逃出国家时意外失散,不知什么时候家人就会找上来。”

    道满这番说法,既替为她圆了身世,又用自身作保,让她轻易得到村人的信任,还在为她留了个短期内有效的护身符。

    小雪沉思起来。

    这样说来,道满还真的是为了她好。

    但他为什么帮她?

    她疑虑地看向他。

    少年人在晨光下,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因为,我觉得小殿下很有趣啊。很久没见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小雪:“…………”

    好的,他大费周折,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这个理由完全成立。

    中原小雪过去就遇到过这么无聊的家伙。

    道满笑眯眯:“昨日小殿下答应了我一个愿望,我猜小殿下不会是违背诺言的人吧。”

    “……你要许什么愿?”

    “一定是小殿下能完成的愿望,”他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的愿望就是——请小殿下暂时留在此处吧。村里一定会很乐意的。”

    ???

    这算什么愿望?

    小雪沉默一会儿,“你过来一点。”

    “啊,哦。”他听话地凑近。

    小雪踮起脚,用力一拳。

    “你脑子有问题吗?”小雪控制不住有点暴躁,“明明是发好心想要帮我这个流落异乡的人,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又耍心机又耍套路?”

    道满嚎叫一声,“哎哎,什么嘛……”他捂着眼眶,鼓着嘴:“我是因为小雪很有趣,想要多研究观察你一下!”

    小雪锤了这人一拳,神清气爽,十分淡定:“那你就继续研究观察吧。”

    道满呆了一下,“哇,小雪。你真是个又有趣又奇怪的人!”

    小雪回以皮笑肉不笑:“你也好有趣。”

    不过,道满提出的方案的确是她目前最好的方案,她急需的不过是一个安顿的地方,方便她开始学习。

    稍后,道满顶着一个黑眼圈带她去见了村长。

    道满抱怨着:“小雪不如对我右眼也打一拳算了。至少对称嘛。”

    小雪面无表情:“我再打你一拳就叫恩将仇报了。毕竟你帮了我个大忙。”

    “啊,小雪你真好。”

    “呵呵。”

    村长果然是个极为和蔼善良的人,体贴地没有多问她的“悲惨经历”,而是主动提出她要不要在村子里休息段时日。奏国有专门应对他国到来的难民的保翠院,但是村子是临海的位置,更方便等到她失散的家人。村里人也很乐意帮她留神一下难民的消息。

    从村长家出来,道满露出一个果然不出他所料的得意的笑容。

    他对她挤眉弄眼。

    小雪诚诚恳恳又向他道谢,不知他是不是提前就和明叔说过什么,一切才会这么顺利。总之,道满真的是帮了她大忙了。

    道满摆手:“小雪要道谢不如多陪我几次出海捕鱼?”

    “……你还真是和鱼过不去了。”

    她甚至有点怀疑他帮忙有部分原因就是冲着协作捕鱼去的。

    ***

    三个月后。

    中原小雪一副普通平民的打扮,拖着一大捆芦苇穿过村庄,沿路上不断有人和她打招呼。

    “中原老师,下午好啊。”

    “小老师,一个人去抱芦苇吗?道满那家伙呢?”

    “中原老师是打算重新整饬屋顶吗?啊对天气要变冷了,等下我叫我家那口子来搭把手吧?”

    小雪一一回应,笑着婉拒了帮忙。

    这个村庄所在的奏国,已经治世将要百年了,政局平稳,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安逸,相应的民风也极为淳朴。

    村子好心收留她,她也不能总白吃白住。这个世界的语言是日语和汉语的混杂,好像官方使用的语言是汉语,但是平民里日语多一点。特意拜托阿满给她找了几本书后,她心里大致有数。琢磨着开了一个小学堂,教还未入学的孩子读书识字什么的。反正她每日也要学习。

    大概不管是什么世界,百姓天然对知识都抱有一种敬畏。很快,村里人从上到下都尊敬地称她一声中原老师。

    道满是一个十分坐不住的人,村长说,他是一个有机会,连天都能捅破的家伙。无法无天,无拘无束。

    最初看她开始教书,他就很不耐烦,成日看不见个人影,但是没过一段时间,他又开始来帮忙。

    她笑眯眯封了他一个助教。

    道满嫌弃地斜她一眼。

    但当第二天她特意向学堂的大家介绍他以后会常待在这里,协助她一起教学,没有提“助教”这个词时。

    他又很不高兴地斜她一眼,“从今天起,我就是助教了。”他自己在助教两字上加重音。

    熟悉之后,这个家伙的真面目彻底曝光,他绝大部分时间都看上去阳光爽朗,但实则桀骜不驯,极其骄傲。就是一个好奇心过剩,又别扭极了的家伙嘛。

    回到村子边缘的小屋,道满正叉腰站在屋顶上,看见她回来了,得意洋洋,“这肯定是全天下最好的芦屋!”

    她无语地瞧他。

    “太自信了吧。”

    “因为是我道满亲手所造。”他看着她,想了想又勉为其难地补充道:“好吧,再加上你的功劳吧。”

    小雪要说:“谢谢,天下第一的芦屋,这样显赫的称号,你一个人独占就行,不必带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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