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仕为愣怔了片刻, 缓缓靠近了一步, 手有些不适地搓了搓:“清清放学了?你妈……你妈她来看看你。”
燕如许如梦初醒。看瞿仕为无心拆穿,她也笑了一笑, 收敛了刚刚的情绪,望向瞿清:“对, 我来看看……顺便和你爸商量一下给你转学的事。”
“转学?”瞿清缓缓地重复了一下, 反应很淡,有几分疑惑地问,“转什么学?”
瞿仕为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是拧着眉撇开头, 沉沉叹了一口气。
燕如许没料到瞿清反应会这么平静, 原本还担心她知道了会反对甚至反应过激, 她有些放心地笑开来, 找回了从容和优雅:“是这样,你这不都高二了嘛。我前几天和你冯叔叔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接你去尘砚市读书, 那边教学条件更好一些。你一个女孩子, 也长大了,总住在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前途。虽然你现在成绩不怎么乐观, 但是, 你弟弟的家教可以一起辅导你呀……再不济……”
“燕女士。你说的弟弟, 是哪个弟弟?”瞿清语调浅淡的开口,眼底寂灭无光。
燕如许正滔滔不绝的嘴一顿,听到她这个浅淡又疏离的称呼, 脸上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尴尬且难看。
“应该是那个男人和他前妻的儿子吧?”瞿清自问自答,甚至很认真的掰着手指算了一下,“你和那个男人的儿子,现在应该只有三岁吧。总不会是他。”
“清清……”燕如许死死捏着自己的爱马仕包包,看向瞿清的眼神有些心虚且复杂起来,“怎、怎么跟妈妈说话呢……”
“妈妈——”瞿清缓慢重复了一下她的这个称呼,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自嘲,泛着几分凉薄,“要不是您今天出现,我都要忘了我有妈了。”
燕如许死死抓着包包带子,脸色彻底难看下来。
三年多没见,她面对瞿清似乎没法理直气壮说些什么责备的话,于是就把这怒意连带着尴尬都宣泄在旁边的瞿仕为身上:“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女儿!我今天说什么也必须带她走!”
瞿仕为脸色也不好看,看着瞿清,教育她:“清清,她怎么说也是你妈妈,你礼貌一点。”
瞿清顺着点头,视线放到燕如许愠怒的脸上:“燕女士,麻烦你对我爸客气点。这样,我也许也会客气一点。”
燕如许的脸色难看到了底,却又无可发泄。对瞿清,她终究是遗憾又愧疚的。
于是她把目光放到了瞿清身后高大的男生身上。
“这是?”
季风自黑暗中走出来一步,稍稍把瞿清挡在了身后:“叔叔阿姨好,我是瞿清的同学。”
少年身形高大,刻意保护的姿势很明显,脸上有着这个年纪的男孩少有的英俊和清冷。燕如许怀疑地看他一眼:“真的只是同学?”
似乎终于挑出能够教育瞿清的点来,她加重了语气:“你不是来教坏我们清清的吧?”
瞿清冷笑了一下,视线也冷了下来:“你不是看了我的成绩了吗?从哪看出来我还有下降空间的?”
燕如许被瞿清噎得脸色更加难看,天色渐晚,她的耐心尽失:“你看看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明天我就去你们学校找年级主任,给你把转学手续办了。不然你早晚毁在这里。”
“我是怎么毁的,你心里没点数吗?妈妈?”瞿清笑着问。
燕如许捏着背包带子的手抖了一下,有几分忌惮地看着瞿清。她明明只有17岁,眼底却好像带着看遍世间沧桑一样的颓势:“小学的时候,你嫌弃我们在海边的小镇没有前途,非要学别人搬来这里北漂,我和爸爸陪你来了,我们失去了从前的生活方式和朋友圈;而你呢,你失去了自我。初中的时候,你跟着别人去过所谓更好的生活了,带走了家里的一切,我和爸爸只剩下了彼此,这些年,我们也撑下来了。现在呢,你又想要带走我,让我们两个一无所有吗?凭什么呢?”
她的声音被吹散在夜风中,风来的有些猛烈,带着阻止不了的萧条和寒意。
瞿仕为以为瞿清一直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的样子,受这些事的影响少,第一次听她这样说出口,忽然觉得愧疚又无力,有些疲惫地沉沉叹了一口气。
燕如许第一次被这个几年没见、印象中一直懂事的女儿这样当面戳破所有的行为,并且为其判定了罪名,整个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你爸爸这些年就给你灌输这些东西吗?”
瞿清愣怔了一下,尔后有些无力又讽刺地笑了:“你为什么总觉得是别人要害你呢?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眼睛有心,自己会看会感受。这些年你过着你想过的生活,想过我和爸爸是怎么一天天熬过来的吗?”
瞿仕为终究有些忍不住,低沉沙哑的声音带了些叹息和厚重:“清清,是爸爸不好。回家说吧,你……还有同学在呢。”
“爸是怕我觉得丢人吗?”瞿清有一瞬间鼻酸,很快忍住了,面无表情看向燕如许,像是问责,又像是剥离自己的倾诉,“我还有人可以丢吗?从初中她闹到我学校人尽皆知、然后一走了之开始,我已经没有什么朋友,没有尊严,也没有未来可言了。”
季风偏头看她一眼,少女的眼底在路灯下有着浅淡的晶莹,像是灰烬里的余光。
他回过头,打断女人即将出口的咆哮:“阿姨,瞿清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这些年,您作为母亲已经失职了,没资格一回来就要左右她的人生吧。”
燕如许本来就气的不轻,又被瞿清的话堵在胸口,听到这里,当即炸了:“你是谁啊?凭什么来管我们的家事。”
“算是,她的朋友吧。”
“朋友?什么朋友?刚刚不还是同学呢,”燕如许有些泼辣地单手指着少年平和浅淡的眉眼,“是不是就是你把我女儿带坏的?!你爸妈不管你吗?让你跑来插手我们家的事。”
少年眉眼浅淡,语气平缓:“至少,我妈不会不问一句就以自己的意愿替我做决定。”
燕如许当场气的一滞。
眼看着她又要冲上来口不择言的骂人,这个画面在瞿清脑海里像是唤醒了尘封的记忆,下意识就有了预判。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开了口:“妈——”
燕如许的愤怒,季风暗藏的怒意,还有瞿仕为心底的愧疚,都因为她这浅淡的一声,化为震惊和不解,投射到她的脸色。
瞿清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随意地开了口:“你如果非去教务处的话就去吧。如果,你能帮我把学退了,我会感激你的,姑且还拿你当我的妈妈。”
燕如许的愤怒一下子像被震碎了一样,错愕地看向瞿清。
没再看她,瞿清迈步往黑洞洞的家门口的方向走去。
走出两步,她回头看向季风,唇角很轻柔地弯了弯:“快回去吧。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很晚了,你妈妈……该担心你了。”
少女的尾音被吹散在夜风里,带着羡慕和不知名的情愫。
季风站在当下,手死死地握了拳。
——
季风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人。
他放轻了手下的动作,才把门合上,门锁自动落锁的声音之后,书房里的门轻轻被打开的声音随即响起。
他缓缓地回过头,看到了颜桦自书房后缓缓探出的头。
颜桦左右看了看,似乎确认了没有人,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季风没有停顿,迈步走了过去。
眼看着少年进来,颜桦自后合上书房的门,走过来的同时,招呼季风:“儿子,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先坐。吃饭了没有?”
季风沉默了一秒,随意地点了点头。
颜桦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你柳叔叔今天又打电话来家里了。是我接的,他说……你今天一下午都没在学校?”
似乎是怕伤到季风,颜桦自己补充:“妈妈不是要对你的行踪刨根问底问,就是担心你的安全。”
季风回答得笼统而浅淡:“陪朋友出去了一趟,然后把她送回了家。”
“女生啊?”颜桦问。
季风点了点头,眼底有着疲惫。
颜桦迟疑了半晌,想到电话里说的,还是问:“是上次你柳叔叔说,你搬去别人教室,还非要坐一起的那个女生?瞿清吗?”
季风掀起眼皮看向颜桦,隔了会儿,又点了点头:“嗯。”
“哦。”
两个人静默地坐了会儿,颜桦缓缓舒了口气:“风风,妈妈一直相信你,也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人。但是,这次的事可不小,你总得告诉我是为什么吧?”
季风沉默半晌,修长白皙的手指交握,他的视线缓缓垂落在指尖,蓦的开了口:“你记得,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眼睛伤到的事吗?”
颜桦都不用想:“当然记得。你那时候因为身份问题,和别的小朋友都相处不好,玩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眼睛,吓死我了。”
提及往事,颜桦有些感慨:“当时你左眼戴了半年的眼罩,性格本来就内向,因为被同学嘲笑,更加寡言少语了。我自责担心了好久,怕你就这样性格孤僻下去了,比你爸都过分。还好没有。”
季风云淡风轻地听着,很轻缓地问:“那你知道,我后面为什么好起来了吗?”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颜桦。她当时只是欣慰于季风的好转,只以为他是适应了想通了,没想过他好起来的背后还有什么特殊原因。
季风很快解了她的疑惑:“是因为遇到她,才好起来的。”
颜桦有点震惊:“瞿清?”
“……嗯。”
似乎不想再多说,季风站了起来。
他单手拎起沙发上的背包,看向颜桦:“妈,我想拜托你件事。”
季风几乎从不要求她什么。
颜桦正襟危坐:“你说。”
“我的事,你能不能先别过问,也别告诉我爸。就这个学期,最多一个学期,我会解决好这些。不会闯下什么大祸,成绩也可以保持。”少年沉敛的眉眼底有着决绝和坚定,“算我求你,可以吗?”
她这个儿子从小话少,总有自己的主意,大概是生在这样的家庭的缘故,还从没有求过人。
颜桦怔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很快点头:“好。”
季风点点头,推开了书房的门,和季文礼打了个照面。
他也没喊人,静默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合上身后的门,季风高大的背影靠着门倚了一会儿,缓缓把脑海里的情绪控出去。
隔着夜色,少女望着他的眼底和那句“谢谢”,像是顺着风烫进了他的心底。
不知怎么了,莫名的在意。
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地倾吐出来。
季风把书包甩到椅子上,打开来,把里面自己额外买的习题册和奥数竞赛题拿了出来。
没有马上做题,季风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书桌右上角的书架上,最靠近手的格子里,单独放着的小瓶子,是一个几年前的装过鱼罐头的小瓶子,在整个简约高档,装修一体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违和。
鱼罐头瓶子被洗的很干净,标签已经不见了,里面放了一串很普通甚至不规则的珍珠手串。
旁边的格子里,放着一个八音盒,是上次剧本杀的奖品。
季风抬手把小瓶子连同里面的珍珠手串拿过来端详片刻,放回去的时候,视线落在压在下面的一张被塑封过的宣传页。
收回目光,季风闭上眼休息了一秒,努力让自己头脑清明一些,打开面前的习题册。
——
第二天,燕如许并没有出现在学校。
瞿清没有觉得轻松或者意外,她只是很平静地上学放学,也不再刻意避着季风或者和他针锋相对。
——她只是无视他。
像是恢复到以前的生活一样,只是更加消沉了一些。
瞿清除却上课睡觉,就是出去闲晃。
反而季风在文二班倒是融入的很融洽,班上不少人凑过来问他题的,他也都耐心解答,似乎不像传说中那样不好接近。
多数上课时间,两个人就是一左一右并排睡觉。瞿清有时候格外嫌弃季风,不懂这个传说中的好学生怎么天天上课比她还困,偶尔同时醒来,视线对上,少年眼底的困倦和红血丝简直让她自愧不如。
有几次都想问问他晚上都干什么去了,白天会困成这个样子,但是一想到自己下定决心消沉应对,又很快忍住了。
大概持续了一个星期,瞿清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临界点了,料想季风也是。
下课铃声响起,瞿清幽幽地从桌上爬起来,摸了摸鼻尖,伸手进桌斗里去掏自己的手机,手指如约摸到一根木质的棍子。
不用掏出来她也知道,那是一根彩虹棒棒糖。
有些愤愤地把棒棒糖拨到一边,连同之前的一起遗弃在角落。
瞿清抽出手机揣进口袋,倏地起身往外走去。
学校里关于她的传言从未停止。
多数时候,瞿清也都不在意,尤其是想到少年对着她目光清冷,缓缓问“你不是不在乎吗”的时候。
沿着楼梯往下,瞿清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楼梯上和她擦肩而过的女生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的声音再度落入她耳里。
瞿清自动过滤了,尔后缓缓往下。
沾上季风,唯一的好事大概就是,她连逃课都不会被通报批评记名字了。
之前的发生的事就像突然被既往不咎了一样,反而让故意想搞事的瞿清吊在半空不上不下,憋闷得慌。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瞿清掏出来,居然是来自刘洋的消息。
她盯着这个名字愣怔了片刻,然后像是惊醒一样,手忙脚乱地点开来。
“瞿清,阿姨今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劝劝你转学的事。她说你把她拉黑了。”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事。
瞿清手指一顿,回复:“嗯。”
那边像是也在思考,隔了会儿才回过来:“你要转学吗?”
瞿清捏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深吸一口气:“不转。你别理她就行。”
想了想,瞿清又问:“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那边这次回的很快,“你有空吗?下节课自由课,见面说?”
瞿清努力回想了一下,上次和刘洋见面,一起上学放学吹牛给他听的稀疏平常的场景,竟然像是很遥远的回忆了。她迅速打下一串字:“好!标本馆见。”
收了手机,瞿清才觉出心底没由来的忐忑,带着不知为何的沉重。
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
瞿清缓缓舒了一口气,往标本馆的方向走去。
路过旧篮球场的时候,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
看到瞿清经过,为首的男生最先注意到了,视线交流一下,手中的篮球砸在篮板上,打偏了,落在地上弹了几下,尔后咕噜噜地往瞿清脚边去。
男生跑近了一些,叉着腰对她吹了个口哨,看到瞿清望过来的视线,笑得一脸痞相:“喂,同学,帮忙捡个球呗!”
瞿清扫了一眼这边等着的一众男生,蹲身下去,没什么情绪把球托在了手里。
起身之前,两个男生的耳语很快落入她耳里。
“就是她吧?长得是挺正啊,难怪孟翼班那个男的的妈还闹到学校过。”
“那个不行。不说她现在是季风的人呢。季风还专门为她把座位都直接搬到了她班上去了。”
“嚯,那凯哥,你岂不是没机会了?”男生偏头看刚刚故意把球弹过去的男生。
“怎么就没了?”男生鄙夷地扫了他一眼,看向缓缓站起来的少女,唇角的痞相更甚,“你是没听过她初中的战绩吧。无缝衔接不是常态?”
“可是凯哥,你不介意啊?”
“玩玩而已,介意什么?认真你就输了。她妈妈就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她呀——能好到哪去。”
视线里,瞿清缓缓摆出一个丢球的动作,男生配合的摆出一个接的动作,唇角的笑夸大:“你看,还用我出手?这不就主动勾引上了。”
少女眼底的光清澈,准备好的瞬间,没什么情绪的脸上猛地一沉,她手倏然往后借了个势,然后在男生没有防备的时候,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胸口。
男生没料到这一手,躲已经来不及,被结结实实砸了一下,他捂着胸口,挨着滞闷震荡着的痛感。
视线落在男生龇牙咧嘴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的脸上,瞿清认出来了。
这不是,高三那几个留了一级、不学无术的刺头吗。
为首那个被叫“凯哥”的男生终于缓了过来。
他侧脸吐了一口口水,尔后一把扒拉开想要阻拦的同伴,脸上满是愤怒和不屑:“操!你他妈给脸不要脸了吧!”
男生走过来,因为个子高,俯视着瞿清,抬手就要去拎她的领口。
快要触到她衣领的瞬间,男生的领口被人先一步拎住。
抬头的瞬间,男生侧脸脸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口中有血腥味弥漫出来,男生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
他头脑有片刻震荡,隔了几秒才缓了过来。
男生慢慢的回过头,看到了季风没什么情绪的脸。
瞿清瞪着眼睛愣了一下,就看季风冷着脸,单手拎着对面男生的领口。
少年眼底幽冷,缓缓逼近对方,声音像是沿着冰川剐蹭下来的冰块:“你骂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今天依旧好困好困,睡一下啦,感觉校园篇终于快要见底了噫呜呜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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