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迎面打闹的声音戛然而止, 瞿清看不到, 只听到两个男生收敛了的声音,有些畏惧地打招呼:“会长好。”
季风没理会, 只拉着瞿清一路向前。
身后男生刻意压低的议论声还是飘入耳内:“哎!听说最近学生会长突然叛逆,开始旷课打架, 是不是因为早恋啊……”
“不知道啊。之前不是还和他们会的一个干事打得火热吗?”
“那女的是谁啊……”
来不及回头看, 人已经被季风拖着绕过了拐角。
走出一段,瞿清终究不再挣扎。她抬手把帽子转了个圈,帽檐向后,视野顿时清亮。瞿清抬头瞥一眼少年冷峻的神色, 小声打着商量:“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你松开我……等下又给别人看到了……你先松开……我自己会走!”
“……”
到了行政楼门口, 季风终于松了手。
瞿清揉着发麻的手腕, 抬眼看了一眼季风,眼底有几分忌惮。
穿过操场。
季风没带她走正门,却一路走到了她第一次踩到他的那个墙根下面。
瞿清站在墙根底, 满脸的不敢相信:“你要翻墙出去?”
季风抬眸目测了一下高度, 语气淡然:“学生会的怎么能光明正大逃课。”
嘶——
那你不是还光明正大的上课睡觉玩手机看……她的漫画!还……打人……吗!还是在她的班上。还总是当着她的面。
瞿清嘴角抽了抽,脑海里想到少年打起架来的狠模样, 忍住奔涌到嘴边的话, 很怂地噤声了。
她蹙眉, 万分质疑他的说辞:“那学生会的就能翻墙逃课?”
季风轻轻浅浅地侧目看她:“你不就是?”
瞿清:“……”
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尴尬场景。瞿清哽了一下,一脸正色的反驳:“我那时候还不是。”
“已经是了。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
……好吧,说不过他。
瞿清愤愤地闭了嘴, 碾了碾脚下的竹叶。
“这边你很熟?你先上去。”
这句话简直像是公开处刑……
想到她在墙根下和刘洋他们吹嘘的模样,瞿清脸颊发烫地移开视线,季风伸出的一条长腿微屈,却已经直接做好了扶她的准备。
瞿清愣了一下,抬手摸遍了口袋,没有摸到纸巾,没有动。
她可不敢踩他的衣服,不然不知道这辈子还爬不爬的起来。
“怕了?”季风声音放轻了些,催促,“我们要快点,等下要关门了。”
谁怕了,瞿清被激起了斗志,想当年她翻墙的时候,季风还在墙底下等她的脚印呢。
瞿清犹豫着看他:“我是担心你衣服……”
“没事,你踩吧。”季风语气里很无所谓的模样,“别怕,我不会让你受伤。”
瞿清犹豫了一秒,点点头,脚轻轻踩上去,手臂向上撑上了墙沿。被他护着小腿,有些奇怪,瞿清脸颊持续发热,她想,肯定是天气原因。
终于手脚并用,大半个身体都挂在了墙上。瞿清喘着气,心底里小声埋怨,太久不爬,她还真是业务不熟练了啊。
围墙下的少年缓缓向后撤了两步,在瞿清抱着墙沿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一个箭步就冲上了围墙。
季风丝毫没做停留,长腿一跨,很轻松地就跳了出去,在瞿清震惊的眼神中,以一个漂亮的姿势轻稳落地。
瞿清半张着嘴,看呆了。
季风神色平静地转过身来,对着她张开双臂。
“别怕,下来吧。”
阳光照在他脸上,从这个视角,他像是从漫画的橱窗里对着她探出头的美少年。
张开双臂,仰着头对她说,别怕,下来吧。
他会接住她。
瞿清心跳漏跳一拍,蓦的突突加快跳动着,愈演愈烈。
许是热的,一瞬间,她甚至感到口干舌燥起来。
瞿清猛地移开了目光。
她转身跨出墙外,脚下没有支撑,她试探着左右找了找,没有找到支点,手不敢松,瞿清深吸一口气,死死闭了眼,松了手孤注一掷地往下跳去。
落地前,腰侧感觉被稳稳地托了一下,减轻了脚步的震荡,并没有上一次落地那么疼。
瞿清睁开眼睛,就看到落在自己腰侧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她站稳的瞬间即刻礼貌地松开。
隔着纤薄的校服,瞿清腰侧似乎也跟着开始发烫。她拉了拉衣服,躲开点距离。
季风领着她一路到了校门外的公交车站。
少年掏了掏口袋,只掏出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瞿清看愣了,在司机不耐的目光中,滴滴刷了两次自己的公交卡。
车上坐了大半的人,两个人默契往后排走着,瞿清忍不住抱怨:“不是,你没零钱又没公交卡学人家坐什么公交车啊?”
少年声音有些滞闷:“……我下次去办。”
瞿清嫌弃地看一眼,随便找了个座位就坐下了。
靠窗的位置已经坐了个戴眼镜的男人,睡得昏昏沉沉,脑袋几乎是顷刻就向着她肩头偏过来。
瞿清习惯性地想把他的头推回去,人却已经被少年拉着起了身。
季风冷着脸把她塞到了后排的靠窗位置,自己坐在了外侧,整个把她隔绝开来。
瞿清不服地鼓了鼓嘴,偏头看窗外的风景,不去理他。
6号线是尧光市环市一周的,也是唯一一条从东面开到西面的线路,瞿清实在不知道季风是根本分不清公交线路随便上的,还是真要把她拐去哪。
她也无心分辨,倚着车窗看着窗外倏忽而过的风景和行人,看久了,晃晃悠悠之下,竟然产生了倦意。
醒来的时候,瞿清懵了一下,恰好听到公交车报站“终点站--尧光市少年宫到了”。
脖颈处没有传来落枕般的酸痛,入目是很清新的茶香,瞿清偏头,脸颊擦着平整的衬衫而过,入目是少年在衬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还有滚动了一下的喉结。
意识还没清醒,大脑“轰”的一下炸开了。
瞿清猛地坐起来身,头顶撞到少年的下颌骨,她有鸭舌帽的阻隔,只觉出一阵沉闷的痛。
耳旁响起少年隐忍的吸气声。
两秒过后,车子停稳,季风起身,清冷着开口:“到了。”
瞿清迟疑地看向少年走出去的身影,他无所谓地触了触颊侧,似乎没有要为她撞上他而收拾她。
跟着跳下车。入目是大片大片的绿植,道路两旁的树像是无人问津的长在森林里一样,恣意长得无比高大,遮出大片阴凉。
门口的六个大字掉了漆,在爬山虎的映衬下仍然清晰可辨“尧光市少年宫”。
瞿清知道这里。
五六年前,这里还是中小学生的乐园,每学期各学校都会组织学生来这边交流学习。
即便是假期,父母能带着来这边玩,也是一件特别让孩子开心的事。
很久远了,后面,尧光市建起了最大的游乐场,完全真实的海洋馆、天文馆、3D科技馆,映衬之下,少年宫的模型就显得很不发达了。
这些年,除了少年宫附近的居民来晨练,或者偶尔有大学生游客来玩,鲜少有本市的学校组织大规模的集体参观学习活动了。
瞿清记得自己六年级才转学过来的时候来过。
刚好学校组织了参观学习的活动,每个班的班主任带着自己班上的学生排队分批参观。那时候,瞿清还没有自己熟悉的玩得好的同学,但是她总是很开朗很大胆,走在第一个,又总是听得太认真,班主任走半天才发现丢孩子了,回来找人,发现她还趴在生物馆的海洋区的小鱼缸面前看得入神。
季风和门卫打过招呼,询问好闭关时间是晚上6点,只有不到一个小时时间了。
看瞿清在愣神,季风直接拉着她校服的衣袖,带她直奔生物馆的海洋区。
海洋区并没有真正的水生动物。
瞿清记得她来的当时还有一些活的鱼类,养在各种鱼缸里。其余的,则是在整间刷成海底世界的蓝色房间里,从屋顶高高低低用线垂落下来的各色的大型鱼类及水母的模型等。
相比于现在新兴发展起来的海洋馆水族馆,很是简陋。
瞿清有些疑惑地看向季风。
完全没懂他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总不是……要让她写什么观后感吧。
脚下已经有了要溜的趋势。
季风却依旧抓着她的袖口不松手。
瞿清挣了两下没挣开,愤愤地抬头看少年。
“你带我来这干嘛?”
少年手下力道不松,垂眸看着她,眼底有一丝探寻:“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这是什么问题,瞿清用一种“你不正常”的眼神看他一眼,有些好笑:“几年前,尧光市的中小学生谁没来过啊?”
“你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的吗?”
瞿清想了一下:“六年级?我刚转学过来的第一个月就来过了。那时候还要写心得感悟。”
看季风眼底还带着一丝探求和忍耐,瞿清犹豫了:“你、你没来过啊?”
那她刚刚是有点嚣张了。
想了想,瞿清试着找补:“没来过其实也没什么,和现在差不多,就海洋区这里,那时候摆了点鱼缸,里面是各种常见的或者新奇的鱼。我家以前在海边,见的多了去了。”
原本是想安慰他的……怎么反而越像变相炫耀了……
瞿清噤声,移开视线,挠了挠头,视线瞥到一旁的休息区的曲线型建筑,既算是分隔的围栏,又可以当做长座椅。
这个区域她印象很深,之前上面还有她“乱涂乱画”留下的罪证。
整条围栏变化很大,当初只是配合背景被漆成海洋蓝,可以让参观的小朋友自由在一侧画画,现在整条几米长的休息区,都变成了渐变的蓝色。上面画的是一些海洋和生物演变的过程图。
瞿清记得自己原先画得很丑,却还迷之自信地画在最开头。
她画的是一片树叶,那是她当时喋喋不休给一个才认识的小伙伴画的。
就在……
这里。
瞿清的手指和视线都缓缓落在长座位开头,那里画的是一只博物馆里常见的海洋生物的化石。形状酷似一片树叶……那是她最初画在这里的那片树叶。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还有班上的同学嘲笑她海洋里怎么会有树叶,可是现在……其他人画的痕迹都已经消失了,而她画的树叶,以另一种更生动更有生命力的形象出现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
瞿清无比确信这就是她当初画的那片树叶的轮廓。
她一时有些激动起来,季风早在她蹲下的时候就松开了她的衣服,此刻她的手下意识的拉住了季风的衣袖下摆,晃了晃:“哎哎哎!这最开始是我画的!居然还在诶。”
“嗯。”季风反应很平淡。
瞿清却也不在意,全部注意力都被这片树叶吸引,唇角不自觉挂着笑:“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被人嘲笑了。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只有我这片树叶留下来了。”
说着说着,瞿清突然想起一件好玩的事。
“给你说个好玩的事。我记得我那时候才转学过来谁都不认识。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们班同学都兴奋得不得了,我可是真正在大海里游过泳、跟着我爸下海收过网的人,这种小鱼小虾我都看得不爱看了。”
“我那时候遇到一个小弟弟,才这么高,”瞿清在自己眼角的位置比划了一下,“他有只眼睛受伤了,包了纱布,一个人呆着这里,也没人跟他玩。我刚好无聊,就陪他玩了一会儿。就因为他,我才在这里画的那片树叶。哦,对了,我还在他衣服上画过画呢。”
瞿清笑着抬头,却看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有些尴尬地起身,移开目光:“不过,我后面也没见过他了,不是一个学校的。希望他即便只有一只眼睛也能活的很快乐吧。”
海洋区里亮着幽蓝色的光,光影配合下,倒真有几分简陋的海底世界的模样。
“这些,”季风却忽然开了口,声音像是顺着弯弯绕绕的通道口吹进来的风,带着濡湿的气息,倒真有几分大海边的感觉来,“是我在少年宫当志愿者的时候,断断续续画上去的。”
瞿清愣怔了一下,收回目光看他,似乎没懂他的意思。
季风的视线却缓缓落在了面前的长幅画作上。
“小学的时候,我在这里碰到过一个女孩,她告诉我,她最近在研究怎么把树叶做成书签,让他们既保存了当下季节的样子,又不会干裂,还没有成功。”
“那时候,我很封闭,不喜欢和同龄人一起玩,也为此遭人讨厌。不小心弄伤了眼睛。在这里画画的时候,她主动向我走过来。”
“她对我说‘你知道人为什么会有两只眼睛吗,还是对称的两只’,她说那是为了看到更准确的距离和方位。”
“她说,我一只眼睛看不到也没关系,因为这样反而可以更专注,看到和别人不一样的世界。”
“她还送了我一片树叶,在这里留下了一片树叶画,”季风抬手指座位,视线落回到瞿清脸上,“还因为怕被老师骂,把手上的颜料都擦在了我身上,跟我说那是送我的手指树叶画。”
瞿清半张着嘴,听着,心底越悬越高。
明明很热的天气,她却觉得背后生出了一层冷汗。
“你、你……你是……”
瞿清上下扫了扫比自己高一头的男生,完全没有从前的影子。
又或者说,她压根不记得当时那个小男孩的长相了。
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瞿清脸色有些垮,抬手保护性地捂住胸口:“我我我心脏不好……你别吓我啊……”
——
瞿清转来尧光市的那年,跟着全校师生来过少年宫。那个时候,她碰到过一个一只眼睛贴着厚厚的纱布的很安静的少年。
她记得——
当时自己凭借生活经验侃侃而谈,给人家讲鱼,讲各种鱼的品种和生活习性。这些都是瞿仕为租船出海的时候,讲给她听,或者带她看过的。
那时候看那个男生乖乖巧巧实在听话,她忍不住吹了不少牛。
还指导人家的视角和画画……
“你知道人为什么要长两只眼睛嘛?”
“而且还是对称的。”
其余细节记不清了,但是瞿清当时侃侃而谈的模样却忽然像是生长在了自己脑海里一样。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男孩问。
瞿清一脸得意:“我看《百科全书》上说的。”
想到这里,瞿清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手指缓缓张开两条指缝,去偷看少年的神情,声音里闷着慌张:“你……你找了我这么多年吗?你、你找我来这里,是要报复我的吗……”
其实瞿清刚刚刻意美化自己形象了,仗着季风不知道事实。
当初,她并不是要在少年身上画树叶,就是不小心抓着笔涂到人家身上了,想掩人耳目,结果越画越花,还忽悠别人说是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看得见,才觉得不好看,这叫艺术。
结果,季风就是另一个当事人。
瞿清不免想起她当着季风面,吹牛说刘洋就是季风,季风有多么多么厉害之类……
……往事莫要重提。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大脑里像是万千江河汇聚成瀑布,尔后从数十丈的高空坠落,砸出无数水花。
瞿清猛地想起了季风在艺术楼更衣室,冷冷的对她说“第四次”时的模样。
如果,那时她在少年宫碰到的少年真的是季风……
那确实,是第四次弄脏他的衬衣了啊。
第一次比每一次都过分,她还成功逃脱了。
瞿清从指缝里偷看季风,想着自己跪下抱他大腿有没有获得赦免的可能。
季风视线落在少女被手指遮了大半的灵动视线上。
脑海里缓缓把她和那个穿着宽大的校服的模样缓缓重合。
“我家楼下的梧桐树落下来的,送你一片,还是挺好看的吧。”
“我最近在研究怎么把树叶做成书签,又不会因为干了而碎掉。还没成功。”
“等成功了,我就拿去卖,说不定能赚好多零花钱呢。”
“你也没有朋友啊?我刚转过来,我也还没有。嗯……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呀。”
“我叫瞿清,你呢?”
季风当时只有一只眼睛看得到,他却一眼记住了这个少女。
“对了,这是我自己串的珍珠手环,送给你好不好。”
……
这么多年了,他每年寒暑假来少年宫做志愿者,从原先的熙熙攘攘到如今的冷冷清清,迎来无数红着脸和他要联系方式的少女,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给他塞一片树叶、大大咧咧地挥笔在他雪白的衬衫上画了两道,又鬼灵精怪地要把那污渍画成树叶的女孩,结果越涂越花……她快吓哭了,他却笑了……
她是为补偿自己弄脏他衬衫才送的手串,他宝贝一样珍藏了许多年。
她说要和他做朋友,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再见过。
骗子。
季风有时候恨恨地想着。
从少年宫回去的当晚,孙姨把他满是污渍的衬衫洗得雪白,又把口袋里的枯树叶丢掉了。一向有礼貌又沉默寡言的季家小少爷闹脾气一天没有理孙姨,看着干干净净的垃圾桶,抱着雪白的衬衫委委屈屈在房间哭了一下午。
“你看,这种小鱼叫沙丁鱼。通常都被做成罐头。书上写的,公交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说的就是这种鱼。我们家原来那片都没人吃这个。对了,我今天是坐公交车来的,你呢?”
季风答不上来。
他没坐过公交车,也没吃过沙丁鱼罐头。
视线看向自由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小少年羞得满脸通红,为自己见识浅薄感到羞愧和难过。
那之后,和孙姨和好以后,他偷偷摸进厨房,问孙姨:“什么是沙丁鱼罐头?沙丁鱼罐头好吃吗?”
孙姨慈爱地摸着他的头:“傻风风,有钱人家哪里会想吃那个啊。你要想吃的话,孙姨明天拿一罐给你尝尝——”
本来是无心的一个承诺,结果向来不苟言笑的小男孩瞪着大眼睛很认真地点头:“想吃。”
……沙丁鱼罐头什么味道季风已经忘了,但是那个瓶子,他反复洗净了,连同少女随手送的手串,一直宝贝一样放在自己房间的书架上。
高中刚开学,季风作为优秀课学生代表,上台讲话,一眼从国旗台上的人群中,看到了昏昏欲睡,还不忘在人群里调皮捣蛋、和台下的男生用眼神打闹的少女。
季风匆匆的念完稿,全程都在听着周围人对她的评价。
听说她初中不学无术,这次被通报是因为高一才开学就逃课。
她还用眼神安慰着台下、坐在他的班级方阵的男孩。季风后面知道了,那男生叫刘洋,这么多年,和瞿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很多人说……他们一直都是一对。
再后来,他知道她的树叶书签成功了。其实不止一次去旧书店看过她,买了书签,可她从来没有认出过他。
同一个学校一年多,一个人在云端,一个人在泥壤。
好几次,季风是优秀学生代表,瞿清则混迹通报批评的差生之中。他静默的站在前排,总能听到瞿清在后面对着别的男生讲小话,然后自己笑得不成样,被老师批评。
季风总想着,只要一次,哪怕有一次,她能认出他的话……
可是从来都没有。
少女总是灵动的,俏皮的,无谓的,跋扈的……不论怎样的,视线从来没有分给过他。他可以是全校师生的焦点,可望向他的视线,从来不会有她。
后面分了班,瞿清去了文科最普通的班,两人平日里从来不会碰面。
季风有时候想,也许就是这样了。
这个女生也许就是这样的没心没肺,说过就忘,她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承诺。
他们也许就注定是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过去这么久,小女孩无心承诺,他也不该有这奇怪的执念。
直到——
她于夜色中走来,说:“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写有她名字的简历被递到季风眼前,右上角就是她笑靥如花的证件照。
周岩才要提醒她动漫社在隔壁,被他按住了手。
直到——
她逃课回来,一副嚣张的语气,一脚踩在了他的肩头。
季风那时想看看和她再度视线相对的表情,于是轻缓地抬眸。
少女眼底的震惊转为慌乱,尔后不小心摔落。
——瞿清完全不记得他。
少年眼底的光幽深流转,就这样俯视着她。
俯视……
瞿清从指缝里自下而上看他……
不是吧,这才几年,原来只长到她眉梢的小男孩,现在居然都高她一头了?
似乎是怕她不认,季风轻轻抬起左手,遮住了自己的左眼,偏头看她,语调里带着点慵懒的意味:“这样,想起来了吗?”
瞿清缓缓地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在唇边合十,眼睛里闪着晶莹,一脸委屈:“我是不是……想不想的起来,都免不了一顿毒打啊……”
少年轻叹一声,缓缓把手落下来:“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瞿清一怔。
那倒……还真没有。
但是这个好学生打起人来也忒狠了啊……
她为什么总能这样潇洒,无辜……又没心没肺呢。
季风自嘲地笑了笑,轻缓地开口:“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总跟着你,对你好吗?”
“我想说的是,我认识你不比刘洋晚,你可以和他是朋友,由着他对你好,对我,也不必有什么愧疚感。”
瞿清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你看,这次可是你提刘洋的。”
才说完,瞿清猛地一拍脑门,急忙去掏手机:“完了完了,我忘回刘洋消息了。”
“瞿清。”看少女低着头在那边认真打字,季风清冷的声音喊她。
才点了发送。
瞿清睫毛像是被他的气息烫到了一样,忽闪了一下,被吸引着,只能抬头看着他。
“你可以更放肆一点的,一切有我帮你兜着。不是你说,要做朋友的吗?”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后面被老师拉走,没几天,她也就彻底忘了这件事了。
瞿清有些回不过神来,手抓着手机缓缓地回落下去,在身前不自然地攥紧。
起初,她以为季风针对她是因为她踩到他的衣服。
如果没有刚刚听到的这些的话……
刚刚的很多瞬间,她又以为季风比她想的还要记仇,一件衣服的仇,他记了五年多。
可是……
他说她可以更放肆一点。
他说一切有他兜着。
似乎再次证实了某个猜想。
瞿清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季风给她带早餐的画面,还有这阵子课桌里随手可以摸到的彩虹棒棒糖,和部门一起聚会,为她准备的生日蛋糕,还有巨大的彩虹棒棒糖……
还有,游泳池里,篮球场上,一向天之骄子的季风,挥着拳头打向对她出言不逊的男生。
他带头,在全校师生面前,让欺负过她的人向她道歉……
太多的瞬间,堆积起来,忽然就有了不能承受的重量。像是逻辑推理到最后,所有的可能性被一一排除,唯一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瞿清颤抖着手去擦拭干上面的迷雾,对上的又是少年犹如起了雾的眼睛。
她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抠着手指不敢抬头:“你、你……”
憋半天憋不出一句整话,瞿清挠了挠额头,终于受不了自己的扭捏样,猛地抬头看向季风:“你是不是喜欢——”
话还没说完,少年坚定的视线落入她眼帘,季风径直接了她的话:“是。”
瞿清嘴还半张着,愣住了。
她问的时候想过各种可能,甚至做好了被当面羞辱的准备,完全没想到他就坦然承认了。
低低沉沉的一个字在她脑海里绕老绕去,加速冲撞着,使得她没法理智思考,花很久才接收到这个信息。
季风俊逸的面上沉静,耳根有些泛红。
“我告诉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给你你想要的理由。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
“……”
他一个人把所有的话都说了,既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也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瞿清闷闷的咬着下唇移开了视线。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
瞿清沉思了半天,由不得也认真起来。
她就着画树叶的地方坐下来,有点感慨,又有点愧疚:“季风,你以后……别对我好了。”
“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季风冷冷地看着她:“你和刘洋就是同一种人吗?”
他怎么又提刘洋?
瞿清皱眉,才要反驳,手机亮起,刘洋回了消息过来。
——“没关系,你的事要紧,你先忙。”
合上手机,触到少年眼底更甚的寒意,她叹息了一声,开口:“我的家庭情况,你上次跟着我也看到了。我在我们班上的情况,你最近也都看到了。都不用预测,我们两个的人生注定会背道而驰。”
“在高中就已经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了,等高三高考完,你肯定会考很优秀的学校,哪怕不是,你家里也可以送你出国留学。可我不一样。我很可能连最糟糕的大学都考不上,我也不想上。我爸负担我至今已经很辛苦了。”
季风的眉头拧起,语气有些严肃:“你不想读大学?”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瞿清莫名有些烦躁,脑袋里也乱糟糟的,“这是眼下对我的家庭最折中的选择了,我在学校这样的环境里日日煎熬着,能撑到毕业,已经是极限了。我不想和这里再有更多的瓜葛了。”
少年眼底的幽深陡然一沉,语气里也像结了冰:“所以,你这是在拒绝我吗?”
他是怎么突然又扯到这来的。
瞿清蹙眉,少年眼底的寒意和受伤,搅得她更加心乱如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季风,眼底有些羡慕和距离感:“我不是你,有那么多的选择和机会,可以随时去冒险。”
“我记得第一次在这里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人只要有梦想,就可以有无限可能,即使眼睛看不到,即便面对很多困难。”
季风垂眸看着她,眼底的情绪交织着:“就是因为你这样的话,我也以为我能逃脱命运,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这些,你都忘了吗?”
少年声音清浅,却一字一句好像敲打在瞿清心底,让她由灵魂深处的震颤,还有那点自尊心作祟。她不想再听,冷着脸开口:“忘了。你就当,那时候的我不见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完全独立不同没有未来的另一个我。”
季风却像是和她杠上了一样,拉住她欲离开的手,声音冷沉下去:“我没有忘。你弄丢的,我会一样一样帮你找回来。”
瞿清挣了挣:“不需要。”
工作人员推门进来,看到两人愣了一下,开口提醒:“同学,我们要闭馆了,麻烦收拾好物品及时离场。”
一直到上了返回的6路车。
正赶上晚高峰,车上坐满了人,瞿清往后走,找了个角落,拉着扶手有些吃力地站着。
少年很快站在她身前,帮她隔绝了拥挤的人群,却没再理她。
过弯道的时候,司机一个大转弯加急刹,瞿清的脸猛地撞到少年的胸膛,因为惯性往后仰的时候,又被他稳稳地抬手揽住。
很短暂,在她平衡站稳后瞬间远离。
整个回去的路程,都是这样。
瞿清沉默着,脸颊发热,时间越流逝,开始越觉得自己话说重了。
再往后,就是独自漫长的思考。
车子终于在校门口的公交站牌处停下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
瞿清跳下车,少年随后走了下来。
很快,公交车沿着公路扬尘而去。
季风站定着没有动。
瞿清也站着。
第二辆公交车经过,车上的人看着站台并排站着的少年少女。
司机停了几秒,没有人上车,迅速关上车门开走了。
瞿清深呼吸一下,像是下定决心,开了口。
“季风。”
季风没有回她。但是直觉告诉瞿清他在听。
“我想把学生会退了。”
少年眼底的光跳动了一下,尔后熄灭了。像蔓延起无边的黑暗。他死死握了拳,依旧没有说话。
两个人相继望着远处挣扎着只在地平线上留了一条光晕的太阳。
隔了会儿,
“还有。”瞿清偏头看他,眼神平静。
季风终于回了头,视线和她相接,眼底杂糅了很多情绪,浓得像是化不开的愁。
他有些紧张,没由来的紧张,混合着刚刚的心痛和难过。氤氲着堵在胸口。
少女眼底的光平静无波,像是掸去擅自停留在她肩头的樱花花瓣。
平和浅淡地开口。
“你明天别再来我们班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想剧情连贯点一起发,所以写的有点久qwq
我是不是写多长也不会被夸奖粗长噫呜呜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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