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尽染第一次接触圣旨, 与影视剧中看见的不同, 圣旨很长，至少有三米。两端为玉制轴柄，中间薄薄的蚕丝绫缎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暗一让她看的时候，贵妃娘娘满是茫然，还不明白对方有何事，待看见“以册宝立尔为皇后”才恍然大悟。
这是封后圣旨。
浅黄色绫缎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像是翻滚的浪花, 一层一层往林尽染心里涌, 她沉浸在某种复杂的情绪中, 久久无法言语。
见对方不应，暗一有点难过，但还是拿起另一张纸送至对方眼前, “这是良辰吉日。”
这张纸上的字似乎比圣旨还多, 林尽染讶然, “最近的好日子这么多？”
暗一摇头，“这是奉常挑选出的，近二十年内的良辰吉日。”
“哈哈哈，二十年是什么意……”
贵妃娘娘笑到一半沉默了，对方是怕她不愿意，想给她充足的时间考量。林尽染心里酸酸涩涩，但还是嘴犟道，“若是二十年后本宫还不答应，圣旨就失效了？”
“后位永远都是您的, ”暗一道，“只是二十年后的良辰吉日奉常还在算。”
古代没有方便的万年历，一打开电脑就知道哪天适合嫁娶，日期都是经过掌宗庙祭祀的奉常计算，他们估计现在也很困惑，不知为何要挑出这么多日子。
指尖划过“咨尔贵妃林氏”几个字，贵妃娘娘心里七分感动，三分好笑，刚听见消息时的别扭与茫然也逐渐消弭，她靠在对方怀里轻笑道，“对臣妾这么没信心？算到二十年还怕不够？”
宫人都被屏退，暗一卸下作为皇帝的端肃，露出些许熟悉的惶恐之色，“是对自己没信心，恐不能让您愿意。”
暗一确实是这样想的，虽然他已经是九五之尊，可是在娘娘面前，他仍觉自己是那个不见天光的暗卫。他身份不如对方高贵，对官家子弟信手拈来的诗词歌赋一窍不通，性格也沉闷，思来想去，竟然没有一处优点，他终日惶恐不安，唯恐对方弃他离去。封后圣旨与其说是赏赐，于他而言，更像是请求。
感受到对方的茫然无措，贵妃娘娘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需要忧惧的一方，没想到暗一比她更甚。情爱真是个神奇的东西，竟然能磨平少年的桀骜不驯，让人惶恐至此。
林尽染想起近两个月的惴惴不安，忽然就很想笑。她可是肆无忌惮的贵妃娘娘，是天下最骄傲的女孩儿，跟柔妃完全不同，哪怕暗一背叛她又如何，不过是再杀一个皇帝罢了。
况且暗一和狗皇帝不同，他绝不会伤她的心。
贵妃娘娘拽住暗一的领子引着他向下，眉眼都透着肆意张狂，“告诉奉常不用算了，挑个最近的日子，就定那天。”
迎着对方骤然欣喜的眼神，贵妃娘娘撕咬上他的唇瓣，“你本就是我的，如今也该让天下人都知道。”
暗一抵着她的额头，浅浅笑着，“嗯，我是您的。”
……
长平六年八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裕安宫内前所未有的热闹，太监宫女往来不停，贵妃娘娘一夜没睡，如今更是早早端坐在梳妆台前。她身后有十六个奉旨前来梳妆的嬷嬷，她们端着封官朝服静静站在一侧，等待娘娘上妆理发。
一向稳重的浅如也不由得紧张，梳簪的手微微颤抖，林尽染见状笑道，“慌什么？”
小丫鬟十指翻飞，不多时凌云仙髻自她手下而出，捧着朱钗后冠的嬷嬷向前，帮衬她上簪，待将缀满珠宝的龙凤花钗冠戴于头顶后，浅如才呼出一口气，紧跟着就是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奴婢、奴婢就是替您高兴。”
后冠上九龙四凤跃于流云之上，两侧是金银丝线盘成的二十四株花枝，林尽染轻轻晃动，各色珠宝交相辉映，像是将全世界的色彩集于一处，她微微笑道，“不过是封后。”
身后宫人心中惊诧不已，又立马生出本该如此的错觉，天底下能把封后说的如此轻松随意，也只有盛宠不断的皇后娘娘一人而已。唯独知晓实情的浅如与镜中娘娘对视一眼，像是说：也不知谁昨夜紧张得一直没睡，偏要拉着我说话。
林尽染颔首：退下，别挡着本宫装*
梳妆后便是穿衣，皇后受册袆衣为玄色，与皇帝衮服同色。七色霞帔置于身后，端肃庄重，林尽染盈盈起身，看着镜中的自己一阵恍惚。四年前她匆忙进宫，嫁衣都是绣娘赶制，完全不合身，哪能想到会有宠冠六宫的一天。
一挥衣袖，玄色宫服微微摆动，像是暴风雨前的厚重烟云，万千宫阙置于尘埃底端，林尽染深吸一口气，“走。”
甫一出门，便看见了暗一，本该等在祭坛顶端的皇上如今站在眼前，于日头底下和她遥遥对望，像是平湖旷野里的和煦春风，无端显出几分温柔之意，林尽染内心生出些许喜悦，是比她成为皇后更真诚的快乐，“陛下怎来了？”
如今宫人在侧，暗一也不便多言，只伸出手道，“朕欲与皇后同行。”
林尽染将指尖搭在对方掌心，带着她迟到的热情与向往，笑意盈然，“臣妾欣然。”
齐国封后大典流程比较简单，皇后乘轿辇行至太和殿，接受册宝与群臣进谏，如今皇帝与她同行，也并无不同，唯有一点，暗一邀她同乘一辇。
望着对方执拗的眼睛，林尽染忍不住发笑。在她面前，暗一永远诚挚的如同幼童，恨不得将自己拥有的一切捧至对方眼前。当他一无所有时，他予她自己的性命；当他拥有一切时，又给她深爱。
林尽染并没拒绝，史官如何说那是以后的事，而现在，她要走到爱人身边。
二人坐在御撵上，穿过红绸铺满的宫道，借着宽大衣袍，暗一悄悄握住她的手，他小声说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暗语，“唯有此刻，朕方觉之前的决定值得。”
眯眼看着不远处太和殿金灿灿的房顶，林尽染点头，“从这个角度看，骊阙城确实更美。”
“不，不是骊阙城有多美，也不是高处的天光多么明亮，而是朕终于能光明正大走向你。”
只有这一点，才是我成为皇帝，真正的目的。
……
吉时已到。
太和殿内百官林立，丝竹长鸣，帝后所到之处，群臣跪拜。二人携手穿过万千宫人，越过群臣百官。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林尽染却仿佛走尽自己的一生。
她望向身边之人，玄衣墨发的男人眉眼如初，他紧紧牵着自己，仿佛握住比头顶帝冕更珍贵的宝物。
不由得，林尽染想起他们相遇之时。那天正逢黑夜，她恰是睁眼，所有故事都因此而起。后来他们一起走过无数晦朔黑暗，很多事都变了，唯独他看着她的目光没变。
登上三十九级白玉台阶，行至高台顶端，这里再无他人。林尽染也由对方牵着登上最后一个方台。
顶着沉重后冠的她还有心吐槽：负责封后大典的奉常未免太不合格，太和殿顶端的方台这么小，两人一起站在上面多挤啊！
时辰已到，鼓声乍起，太监高喝声传来，“跪。”
林尽染站在上头拉了对方一下，小声道，“快上来。”
暗一笑着摇头，他们在错落的台阶上接受百官三叩首，大臣们“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的恭贺声一浪高过一浪。林尽染心有所转身，金光耀眼的烈日下，暗一正深深凝望向她，他眼中如有星河万顷，可当她回望之时，那些垂落的星辰纷纷变成她的样子。
暗一道：“哪怕我现在高于一切，但是仍低于您。染染，你是我的妻子了。”
遇见你那天，你一身红衣似火，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窗外的星光洒在你脸上，我却觉得无边月色都不及你明亮。那天你在我眼中划过，不知怎么就留在那里，我想，这就是你一直想教会我的爱情。
娘娘，我爱你，在我明白什么是爱之前，我就爱你。所以在你伸出手的时候，我才会拼了命靠近你，尽管卑微如蝼蚁，可是那一刻，我也想触碰您。
娘娘，我将永远忠于您，因为您从来不只是我的皇后，您是我的命。
趁着百官叩首，暗一飞快地吻向对方指尖，“娘子，我爱你。”
远处京城繁花盛开，鸿雁高飞，是林尽染最爱的山河秀色，可在这一刻，所有盛景都不及他半分。
皇后娘娘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说道，“夫君，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十一点半更新，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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