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衍领着段吹雨走进了一条旧胡同,这里离明景巷很近,就在十中附近。
两人一路走,往胡同深处走去。
越往尽头走,段吹雨就越感到沉静,车流声逐渐远去,耳边传来的尽是清灵的鸟鸣。
胡同里住着不少老人,薄暮时分,不少人家门口摆着藤制的躺椅,那些老人就这么悠然地躺在藤椅上,你一言我一语,偶尔朗声大笑几声,挥着手中宽大的蒲扇。
段吹雨跟在任衍身后,杂沓的脚步声穿杂在阵阵笑声里,变得又轻又快。
任衍在一座四合院门口停下脚步,他敲了敲院门。
“来了。”屋里头有人应了一声,“谁啊?”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乱的老太太,她戴着一副带链条的金边眼镜,低头越过镜片看了眼屋外的人。
老太太面容苍老,眼角的皱纹叠了一层又一层,精神却矍铄,眼神甚至带着些许凌厉,但是看到任衍的那一刻,顿时变得柔和起来:“衍衍来啦?”
“姥姥。”任衍喊了声。
“哎!”周义珍应了声,这才注意到任衍身边还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她的目光落在段吹雨的脸上,停留片刻。
“奶奶好。”段吹雨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哎哟。”周义珍摘下眼镜,眸光异常清亮,“这小娃娃哪来的——”
周义珍顿了下,随即看向任衍,神情有片刻的迟疑:“衍衍,这是你……?”
“他是我学生。”任衍说,“我最近在做家教。”
“家教?”周义珍微微蹙眉,“你爸不给你生活费啊,怎么还去当家教。”
任衍扶着她进门,手里拎着刚才在路边买的西瓜,安抚道:“生活费我够用。”
任衍转头朝段吹雨招招手,“进来。”
周义珍扭过头盯着段吹雨看,笑得眼睛弯起来:“这崽儿模样长得真俊。眉眼像你姥爷。”
任衍不知道姥爷年轻时长什么模样,可能段吹雨真的与他有几分相似吧,不然他姥姥不至于刚见面就表现得这么热络,满心喜欢都写在脸上。
周义珍待人向来不会太过亲热,面对段吹雨却是笑得满面春风。
她年轻时是教师,带过的学生多如牛毛,性子是比较锋利的,退休后仍然精力充沛,锐气不减当年。
后来直到任衍姥爷去世,她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精神气,柔和了很多。
但也失去了生气,眼神没以前那么透亮了,任衍有时会看到她一个人久坐发呆。
这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四合院,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但也略显冷清。院里有片葡萄架,葡萄架下吊着一张木质的座椅,座椅旁边放置着同色系的木凳和木桌。
段吹雨四下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其他住户,老太太应该是一个人住。
段吹雨瞥见吊椅上趴着一只胖乎乎的肥猫,“喵”的一声,猫从吊椅上跳了下来,小跑到任衍脚边。
段吹雨看清了这只猫的脸,很肥,很橘。
是任衍的微信头像。
任衍并没有搭理这只热情黏人的肥橘橘,拎着西瓜径直往屋里走,肥橘橘抖着一身肥肉追在他身后。
头一回见铲屎的对猫主子这么冷漠的。
段吹雨轻笑一声。
这身份是反过来了吧?
“崽崽呢?”段吹雨听到老太太扬声问了句,“怎么不进来?”
段吹雨差点没反应过来这声“崽崽”是喊他的,任衍也愣了一下,低声道:“姥姥,他叫段吹雨,您别瞎喊。”
周义珍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掌,“姥姥想咋叫就咋叫。”
她又低声问:“你带他来干什么的?”
“吃饭。”
“你们还没吃饭啊?”周义珍摘下眼镜,到处找围裙,“你这孩子,也不早说,我今儿没做几个菜。”
“没事,有吃就行。”
“我去厨房给你们把菜热热。”
段吹雨在屋外发了好久的呆,只听周义珍唤了一声:“崽崽,别跟院里呆着,进来。”
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崽崽”了?
段吹雨拧巴着脸。
“不进来?”任衍探出半个身子问他。
拧着脸的“崽崽”应了一声:“哦。”
“我们在这吃饭?”段吹雨小声问任衍,“你怎么不早说,我什么东西都没带。”
段吹雨家教好,来别人家做客没带礼物,有些坐立难安。
“吃顿饭而已,你带了老太太也不一定会收。”任衍找了个水桶灌满水,抱着西瓜放了进去,“她最不喜欢收人人情。”
“那我去厨房帮帮忙?”段吹雨搓了下手。
任衍抬眸看他一眼,眼神异样。
段吹雨有时任性得满身少爷气,跟个斯文小畜生似的,其实骨子里是很有教养的。
“干嘛?”段吹雨眉头一皱,对任衍这个眼神感到不爽。
任衍蹲下拍了拍西瓜,音色沉沉:“进去还不是添乱。”
“……”
这话段吹雨无法反驳,他在那个家呆了那么久,几乎从来没有踏足过厨房那一块地方。
肥橘又嗲声嗲气地“喵”了一声,猫肥声软,反差很大。它黏糊在任衍脚边,见任衍依旧对自己不理不睬,受尽冷落后便晃着尾巴走向段吹雨。
段吹雨蹲下来,用指尖点了一下它粉嫩的鼻尖,问任衍:“你微信头像是这只猫吗?”
任衍“嗯”了一声。
“真肥。”段吹雨收回手,从兜里拿出纸巾蹭了下手指,问:“它有名儿吗?”
任衍没回答,只是余光扫过来,意味不明地瞥了眼段吹雨攥着纸巾的手。
“看什么。”段吹雨站了起来,撇着嘴,“你别老阴阳怪气的,看着就讨厌。”
任衍这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一个男孩子家家怎么这么矫情这么讲究,摸个猫鼻子还嫌脏。
段吹雨揉了下鼻子,闷声闷气道:“我这是个人习惯。”
“我说什么了吗。”任衍说着往屋里走。
段吹雨跟在身后道:“你?就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啊?不就嫌我事儿么。”
任衍低头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不常笑,偶尔笑也是转瞬即逝,但姥姥一眼就瞧见了,端着盘子笑问:“衍衍笑什么呀?”
任衍咳了一声,恢复那张瘫脸:“没笑。”
这下轮到段吹雨笑了,他笑得很放肆,声音脆响。
老太太也乐了:“怎么都这么高兴啊?”
段吹雨接过她手里的盘子,回道:“是挺高兴的。奶奶,您外孙真可爱。”
任衍看了眼段吹雨,一张俊脸一秒变一个色儿。
“哎哟。”老太太噗嗤一声,“我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夸我们衍衍。”
姥姥家的这只橘猫叫“橘总”,是任衍在学校宿舍楼底下捡的,宿舍有规定不让养宠物,他又不忍心把猫崽子丢了,就把猫养在姥姥这里了。
周义珍一改往日寡言少语的状态,吃饭时拉着段吹雨聊个不停,任衍还是头一回见他姥姥这么能唠叨。
“听衍衍说你的名字叫段吹雨,是吧?”周义珍问。
“是的。”
“这名儿好。”周义珍帮他夹菜,“我叫你崽崽你不介意吧?”
段吹雨有苦说不出,干笑道:“不介意,您喜欢就成。”
段吹雨平时又傲又冷,这会跟老太太在一块话倒是不少,老太太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乖巧得不行。
“还是崽崽好。”周义珍又给段吹雨夹了个鸡腿,“我们衍衍就是太闷,回回来都跟个哑巴似的,都不乐意跟我这个老婆子说话。”
周义珍嘴上抱怨着,心里却不这么想。任衍经常会来这里,他不太爱说话,即使两人每次吃饭时都无声无息,他仍然一有空就过来。
他以自己习惯的方式陪伴着这位老人,这种陪伴陷在无声里。
“崽崽还吃得惯我做的菜吗?”老太太问段吹雨。
段吹雨不知不觉已经习惯“崽崽”这个称呼了,自然应道:“吃得惯,好吃。”
老太太笑道:“你要是觉着好吃,以后有空就过来。”
老太太还挺前卫,忽然从衣服口袋里摸索出一部智能手机,戴上眼镜,眯着眼睛看着屏幕,一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太熟练地划拉着。
“我们加个微信呢。”老太太好不容易翻到那个绿色的图标,“以后奶奶找你吃饭就微信联系了。”
“你姥姥还挺时髦。”段吹雨凑到任衍耳边飞快说了一句,而后应了声:“诶好,您把手机给我,我帮您加。”
任衍抬手蹭了下耳朵,他的耳根有点烫,残留着段吹雨低语时喷出的热气。
加完微信,这顿饭吃得也差不多了,老太太让俩小孩儿去院里乘凉,独自一人在厨房忙活。
“要不我还是去厨房帮帮忙吧?”段吹雨坐不住,起身道。
“不用。”任衍抓住他的手腕,又立刻松开,说:“她干活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她跟前晃悠。”
任衍坐在吊椅上,忽然伸手摸了一下橘总的脑袋,“我以前要帮忙,回回都被她打出来。”
段吹雨盯着他摸在猫脑袋上的手看了会。
那只手,刚才就攥着他的手腕。
触感冰凉。
葡萄架上缠绕着星星形状的小彩灯,灯光微弱,堪堪照亮架子上的葡萄叶。那微光投落在橘总的身上,任衍指骨分明的手,融在一片暖色里。
老太太收拾好碗筷擦着手走了出来,问任衍:“对了衍衍,上回你没生病吧?”
“嗯?”任衍没反应过来。
“就上次,你一身水,回去没感冒吧?”
段吹雨好像有点明白老太太说的是哪一回。
“没有。”任衍说。
“还好没病。”老太太跟段吹雨发牢骚,“你说说现在的人,喝个酒还要拉着别人一块遭罪。上回衍衍来看我,正跟我打电话呢,我就听到“噗通”一声,然后电话里就没声儿了。后来他顶着一脑袋水过来,跟我说掉水里了,把我给吓得。”
段吹雨讪笑两声:“还有这样的事啊。”
老太太作息规律,睡得也早,任衍和段吹雨没在这里久留。
回家时,书房的灯还亮着,许亚菲正在里面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听到动静,她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回来了?”
段吹雨“嗯”了一声,便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亚菲冲任衍无奈一笑,也跟着上了楼。
“小雨?”许亚菲敲了敲段吹雨的房门,段吹雨的房间是这栋房子的禁地,平时连家里的阿姨都不会随意进来打扫卫生,许亚菲不敢妄自进去。
“怎么了?”段吹雨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我在换衣服。”
他一定没在换衣服,许亚菲知道的,她叹了口气,说:“妈妈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
许亚菲常年飞来飞去,段吹雨早就习惯了,他正躺在床上玩手机,应了声:“知道了。”
许亚菲靠着门还想嘱咐些什么,仔细一想又无从开口,她是想弥补些什么,可是段吹雨好像不需要。
还是让孩子自在些吧。
这样最好。
“早点睡。”许亚菲柔声道。
段吹雨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划着手机屏幕。
段习风回去上班了,许亚菲明天又要离开,所以下周六的家长会要怎么办?
他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又稳。
任衍回房间了。
虽然以前的家长会,他爸妈也没出席过几次,这种尴尬的境况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现在,这不是有任老师么。
段吹雨打开微信,点开那个橘猫头像,打字。
任衍要准备下周的pre,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却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而后听到手机响了一声。
任衍回过神,点开微信看了一眼。
口欠:我这边有个特别重要的会议,我觉得你可以参加一下。
口欠:[闪亮回头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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