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骄阳明媚, 熏得酒坊内的酒香更加浓郁了。
艾小岫支支吾吾将老板糊弄了过去, 说想要在酒坊内参观参观。
老板眼皮耷拉下来, “这个嘛……”
艾小岫咳嗽一声。
不远处跟着的白尘心手指一弹, 一枚银子“哆”的一下射进了老板背后的木柱子上。
老板瞪大了眼睛, 只觉得一阵凉风扫过, 他颤巍巍回头,两条腿顿时软了。
艾小岫:“这样行了吧?”
老板虚弱道:“行, 公子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艾小岫点点头, 在酒坊内逛了起来, 并让医疗救助站开启案发现场侦查模式, 虽然这台机器不如法医救助站那么专业,但基本的功能还是有的。
人类的肉眼看不到, 艾小岫背后的书箱突然涌出大片的纳米机器人,这些纳米机器人在酒坊里四处飞舞, 快速采集着酒坊内每个关键地方的样本, 留作检测使用。
这个酒坊有上下两层楼, 艾小岫处理完一楼样本后, 就沿着木制楼梯上了二楼。
鞋子一踩上去,干燥的木制楼梯便发出“吱呦吱呦”的声响, 好像每一脚都能挤出阳光下木头的香气。
二楼的空间更小, 只有几个地上铺着席子的位置,临街的方向开着一扇窗,窗户是朝上开的,窗户上支着一根木棍。
艾小岫四处扫视几眼, 慢慢走到窗户处。
窗户下放着一个浅口的鼎,鼎中还有残余的酒液。
【滴滴!滴滴!】
艾小岫停住脚步,扭头去看那个鼎。
医疗救助站从鼎边缘检测出了毒药成分。
艾小岫眯起眼睛。
虽然肉眼看不到鼎边缘有什么残留物,但毒素确实留着。
艾小岫低下头,仔细观察检测出有毒成分的鼎边。
有毒的边缘正好朝向窗户。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猛地扭头看向窗户。
医疗救助站又“滴滴”作响,显然是又查到了什么。
艾小岫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从窗户到窗户下的鼎,这一片都有有毒成分残留,这么说来,毒是从窗户进来的?”
她双手按在窗户处,探头看向下面。
下面可供人行走的地方并不宽,中间是河道,河的另一面也是一家两层楼的酒坊。
“探花酒坊”的二楼窗户正对着对面酒坊二楼的窗户。
“原来如此!”
艾小岫想要去对面验证自己的猜测,突然,楼下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她现在听到马蹄声简直要有心理阴影了,毕竟鲜花开道、香气弥漫的待遇不是每个人都能消受得起的,她都不知道在那副肩舆里打了多少个喷嚏了。
不过,这么窄的路也能跑马吗?
她刚刚还看到有不少酒坊老板都把酒缸摆到街上来吸引路人注意了。
艾小岫探出身子,往街口看去。
阳光白的刺眼,河水也反射着粼粼银光,杏色的酒幌子迎风招展。
艾小岫被晃得眼晕。
她眨了一下眼睛。
就在下一刻,一道白色影子突兀地闯入视线中。
那是一匹马的蹄子,即便在这么窄的街巷上,那匹马的主人也没有收敛缰绳,而是任由骏马撩开蹄子,跃过酒缸,踩过酒勺,撞破酒桶,踏过酒水,带着一身的酒香跑来。
白马飒踏如流星,蹄上犹带美酒香。
艾小岫忍不住道:“这是哪家的富贵子弟又开始当街纵马了?”
话音刚落,马的主人便被马带着从酒幌子后冲了出来。
一身红衣就像是酒香中燎开的野火一般灼人视线。
马背上那人微微弯腰低头,露出鸦羽似的长发,以及藏在发间的一粒粒珍珠。
鲜衣怒马少年郎,划破明亮的阳光冲来……
这一幕未免有些眼熟了。
艾小岫更加往外探了探身子。
正好这时,白马奔来,就在堪堪要经过探花酒坊的时候,马背上那人猛地一勒缰绳,白马前蹄骤然提起,整匹马以一种近乎飞天的姿势刹住了。
那位红衣少年仍旧牢牢坐在马背上,修长的双腿夹紧马身,他整个人都随着马身剧烈地动作而微微后仰。
就这么一个后仰,让他直直撞上了艾小岫的视线。
少年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眸圆鼓鼓的,眼角微微上扬,眸光清澈又明亮,既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又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
他的发鬓中正插着一支石榴花,石榴红映着他的少年气,像是一小团燃烧在珍珠与黑绸上的焰火,竟然有些咄咄逼人。
他看到艾小岫,骤然一笑,眼睛微微眯起,右侧的脸颊陷出一朵梨涡。
少年唇红齿白,笑靥如花。
艾小岫被少年的笑煞了一下,下意识后退几步,脑袋一偏,看到了二楼墙壁上的诗句——
“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 ”
当真是应情应景。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惨烈的嘶鸣声。
艾小岫连忙看去,只见刚刚那个少年竟然抽出一把袖刀,一刀捅进了白马的脖颈中,白马刚刚才奔跑完,此时又兴奋不已,随着他一刀捅进脖颈的动脉,大量的鲜血如同山泉一般喷涌而出。
瞬间,鲜血溅出几米高,直接洒进溢满酒香的河水中。
白马痛的惨叫不已,仍旧拼命挣扎。
少年勒着缰绳的手举起,又狠狠在掌心挽了几道,死死拽住发狂的白马,而后,他另一只手持刀捅的更深了。
鲜红炙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白色的马身,将他周身也浸湿了,他的红袍越发灼艳耀眼。
终于,马匹挣扎渐渐减弱,轰然倒地。
少年从马上跃下,膝盖跪在白马颈部,双手交握按着袖刀再次捅下。
艾小岫几乎能够听到一阵如同布撕裂的轻响,汩汩流淌的鲜血将整个路面染上了绯红,路面上的血流“滴滴答答”落进了河道中,在河道中溅开一朵朵红色的血花。
咸腥的血液气味混杂着酒香浮躁在整条街上。
马蹄抽搐着,终于使尽了最后一份力气,撒蹄不动了。
少年低垂着头,又等了一会儿。
他滑而亮的发丝上也沾上了鲜血,这些鲜血正顺着他的发丝一滴一滴坠落。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几个原本满面绯红准备要围上来的女子一见这副惨烈的景象,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不住后退,跑了出去。
倒是有些习武的女子凑近了些看他。
少年跪在马脖子上的腿微微后撤,半跪在了积血中。
他低垂着头,沉默地望着这匹自己亲手杀死的白马。
艾小岫垂眸,下意识让医疗救助站做个检查。
少年沉默许久,缓缓伸出手,用还沾着热气腾腾马血的手盖住了马眼,阖上了马的双眸。
他一仰头,再次看向二楼的她。
他目光依旧清澈明亮,洁白的脸颊上却溅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
他朝她笑了笑,脸上梨涡浮动。
一边脸洁白如玉,梨涡浅浅,似神若仙;另一边的脸却沾满鲜血,如魔似鬼。
就连围观之人都被这个样子的少年吓了一跳。
艾小岫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
少年缓缓站起身,捋了捋沾满血的发丝,将发丝撩到背后,双腿一迈,走进了探花酒坊中。
艾小岫想了想,也慢慢走下了楼梯。
她站在一楼和二楼的楼梯上,看着少年随意地将杀过马的袖刀扔到桌面上,问老板要了一碗酒。
老板战战兢兢地用长柄酒勺舀了一碗酒送到少年面前。
少年双手端起碗,深深抿了一口。
一口酒下肚,他的脸上随即开始泛起淡淡的红晕。
少年眯着眼睛,轻笑一声,又一口将酒水饮尽。
艾小岫歪着头看他。
喝过酒的少年满脸潮红,那张微笑唇沾着淡淡的酒液。
从门外涌进来的阳光落在他青涩的脸颊上,他脸上嘴角还带着浅浅的汗毛,在阳光下显出毛茸茸的金色。
酒水打湿了那片金色,挂着细小的水珠。
这样子的他不同于第一眼的意气风发,也不同于杀马时的果断,而是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憨纯,就像是尚带着奶膘的小奶狗。
他只喝了一碗酒,就好像醉了一般,双眼湿漉漉的。
他抬起头,仰着脸,注视着艾小岫,微笑道:“小哥哥好,没想到让哥哥看到了我这副模样,没吓到哥哥吧?”
他样子乖巧,就像是个好弟弟。
艾小岫摇了摇头,“我倒不至于被这点血吓到。”
少年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哥哥可真厉害,唉,初次见面,我没有给哥哥留下一个好印象,真是抱歉了。”
艾小岫:“初次见面吗?”
她摸摸下巴,“好像并不是呢。”
少年瞪大眼睛,“哎?我还在何时见过你?若是见过,我绝不会无半分印象。”
艾小岫摇摇头,“我见过你,你却没有见过我。”
她抿唇一笑,“我曾经在镜花蜃水见过你。”
少年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艾小岫趴在楼梯扶手上,微笑道:“那个时候,你正躺在竹筏上,好像周围还有些莲花。”
少年“哎”了一声,“三天前……那个时候啊……”
少年笑了笑,“真没有想到。”
艾小岫:“我也没有想到。”
“不过,需要提醒你一件事。”
少年喝的有些醉,他单手杵着脸颊,迷蒙地注视着艾小岫。
艾小岫指了指他脸上的血,“你下次喝酒的时候记得把血擦干净。”
少年抿起嘴角,笑问:“难道哥哥也怕?”
艾小岫:“……”
怕个毛线啊!
艾小岫一脸无语道:“你当街杀马是因为马中了毒,发了疯,你怕制不住马,让马弄出乱子来,才会当街杀马的。”
少年眼睛倏地一亮。
艾小岫:“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手上、脸上的血弄干净了再喝酒?你难道就不怕马血液里的毒素进入你的嘴中?从而进入你的身体?”
“即便没有中毒的血,也不能随便饮用,谁知道有没有什么病毒和寄生虫啊。”
少年:“……”
艾小岫语重心长道:“即便扮潇洒也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少年被艾小岫训得一愣一愣的。
他双手抱着酒碗,睁着水雾迷蒙的眼睛,呆呆地听训。
等艾小岫说完,少年突然朝艾小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他轻声道:“早知道哥哥这么有趣,那我就配合一下他们的阴谋了。”
艾小岫:“嗯?”
少年起身,跟老板借后院的天井一用,想要洗洗脸。
老板连忙点头,放他入后院了。
艾小岫看着他掀开布帘,进入后院。
她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客人这就走了吗?”
艾小岫点头,“我再到别处逛一逛。”
老板笑眯眯道:“客人常来啊。”
艾小岫走到门口,突然问道:“你们家为什么要把酒鼎放在二楼窗户下边呢?”
老板:“我们家酒香不一般,放在二楼是想要让太阳照到我们家酒,让酒香吸引更多的客人来。”
艾小岫若有所思,“他们被吸引来了之后就会直接饮用这些酒吗?”
“当然了!”
艾小岫:“所以,死了那三个人也喝过那里的酒水?”
老板顿了顿,看样子不太想说。
艾小岫望着他背后银子留下的痕迹,微笑道:“要不,再多给你一点?”
老板慢悠悠转头看了一眼,一个哆嗦。
他可还没有到挣钱不要命的地步呢。
“不用,不用!”
老板连忙道:“他们都喝过鼎里的酒,虽然那鼎看着大,但是比较浅,通常一桌就能喝完,我记得那次是他们三人共饮一鼎酒的。”
原来如此。
艾小岫点点头,转身离开。
老板叹了口气,“又是一个来打听那事儿的……”
“之前还有何人打听?”
老板猛地扭头,被抱着胳膊倚着门框而立的少年吓了一跳。
“客、客人!”
少年笑眯眯的,“啊,又是不能说的秘密吗?”
老板看了看门口,又望了望少年,叹了口气,“最近这几天问这件事的人多了,我不可能都记住的啊!”
少年:“是吗?那给了你钱,又威胁你,告诉你不要轻易说出此事的人若是知道你什么都说了,你猜猜他们会怎么做呢?”
老板惊呆了,“你怎么知道?”
少年挑眉一笑,缓缓道:“所以才有这么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啊。”
……
艾小岫从探花酒坊中出来,通过一座桥来到对面,果然在对面二楼的窗口也发现了类似的毒素。
“也就是说,毒其实是从这边窗户下到那边窗户的。”
艾小岫:“这得要内力厉害的人才能把毒药投掷过去,还得要投掷精准……”
她趴在二楼的窗户处,叹气道:“会是谁呢?”
“是啊,会是谁呢?”
她旁边突然又趴过来一个人。
艾小岫扭过头,带着石榴花的少年朝她粲然一笑。
“哥哥,要我给你一个提示吗?”
艾小岫审视着他。
他微笑道:“啊,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什么坏人啊。”
他双手搭在窗棱上,侧脸抵在手臂处,眯着眼睛朝她笑。
石榴花挤在他鬓角,映着他深黑的瞳孔。
他的笑容阳光又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6 23:58:44~2020-06-27 17:4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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