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日光灼灼, 河道水波粼粼。
河道旁的茉莉花架挨挨挤挤着一簇簇白花, 一阵清风袭来, 满架子的花都在微微拂动, 送来一阵阵清香。
艾小岫盯着崔梦己背后的尹师, 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一个什么表情来。
明明……明明她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就是觉得现在的气氛怪怪的！
她看着默不作声、也不行动的尹师，不知道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就这么看着她。
艾小岫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发现的崔梦己却几乎窒息了。
这里的茉莉花香太浓郁了, 他要被花香淹没了。
这位哥哥伸出双手帮他解开头发, 他的双手只能虚虚张开, 看着就像是抱住了她, 但实际上却一点都没有挨到。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像是拥着一束茉莉花。
他像是一张吹胀的帆，而吹来的风仍旧带着带着茉莉花香。
崔梦己抬眼望着被挨挨挤挤的花枝塞满的天空, 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装作淡定地开口道：“这里的茉莉花其实还挺好看的。”
“南国的花虽然多，但太过艳丽了, 倒是没有这里的雅致。”
艾小岫……她啥也没听见。
她研究了半天装作白尘心的尹师为什么不过来, 然后就继续低头解崔梦己的头发了。
太热了, 她想要回府看话本吃冰碗了。
干脆一刀划断算了。
可艾小岫只是想想, 她真怕监督老师误判了她伤害了人类。
就在这时，她听到崔梦己低声说了句什么。
她“啊”了一声。
崔梦己便缓缓道：“我想起书中曾这样称赞茉莉花, 有词云：天赋仙姿, 玉骨冰肌……清夸苫卜，韵胜酴糜……与王郎摘，美人戴，总相宜。”
艾小岫忍不住看了一眼白尘心, 因为他居然动了，他正朝着他们两人的方向慢慢行来。
他穿着一身白衣，衣袍被清风吹拂，泛起如同水纹般的痕迹。
白尘心的衣摆拂过白色的花苞，沾香不沾尘。
他脚踩着地面，却不发出一点声音，显然是已经将轻功运用到了极致。
当他离近了些时，她终于看清他的神色。
他目光隐忍，脸色森寒，仿佛周身都在往外冒着寒气。
然而，艾小岫的视线却放在了他额头和鬓角上。
“老师，老师，尹傲天身上居然一点汗都没有啊！”
大白鹅：【……】
难道尹傲天的功法还能让自己冬暖夏凉不出汗的吗？
那也太棒了吧。
艾小岫羡慕地眼睛都要红了。
她想起了崔梦己刚刚念叨了那两句词，心中默念道：“天赋仙姿，玉骨冰肌……这说的不就是尹师了嘛！啧，要说了解男主还是要他的好兄弟。”
大白鹅已经无话可说了。
【学员你这就有点过分了。】
你居然拿少年撩你的诗去赞美尹师，你，你还能做的更过分一点吗？
此时，崔梦己又开口道：“其实，我现在才终于明白了另一句诗的意思。”
“哦？”艾小岫恍惚回神，应了一句。
崔梦己垂眸一笑，露出梨涡。
“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
“这确实堪称人间第一香。”
艾小岫盯着又停下脚步的白尘心。
人间第一香吗？
此时，天空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朵云彩，慢悠悠地从白尘心头顶地方向飘了过来，他所在的地方越来越暗，宛若乌云罩顶。
艾小岫站在阳光下，看着站在阴影中的白尘心，感觉十分复杂。
“呃……”
艾小岫想了想，该如何打招呼才能表现出她不知道尹师跟崔梦己是知己好友，也不知道白尘心就是尹师。
她真的是太难了。
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艾小岫正要继续解开崔梦己的发丝，对面的白尘心突然朝她的方向迈了一步。
他周身像是升腾起了气劲，无声地冲向两人，周围的花枝尽数被气劲切断。
“嚓”的一声轻响，崔梦己纠缠着花枝和花架的发带、青丝尽数被切成了两半。
艾小岫瞪大眼睛，看着挂在花架上的珍珠黑绸发带和缠着茉莉花的一束青丝。
“咔嚓”一声。
崔梦己发髻中的石榴花也折断落下，他的青丝再也没了束缚，尽数落下搭在他的肩背上。
云彩移了过来，阴影也移了过来。
艾小岫察觉到白尘心的紫色气劲又往前涌来，拂过她脸颊的时候却轻柔无比，如同晨风拂过花瓣。
她眨眨眼睛，气劲顿时在她鬓角旁消散。
艾小岫在心底里疯狂呼喊监督老师：“老师，老师，你刚刚为什么不保护我？”
大白鹅：【学员，内力气劲也不都是用来攻击人的，老师检测到尹师对你并无恶意，你也感觉到了吧？】
艾小岫没有说话。
她当时也是惊呆了，居然连医疗救助站的保护罩都没有打开。
怎么就这么相信尹师不会伤害到自己呢？
艾小岫重新看向被白尘心毫不客气斩成两半的发带。
崔梦己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立刻摸了摸后脑勺，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头发都断了一大截。
他侧过身，视线落到花架上，又恼火地望向背后的方向。
待他与白尘心四目相对的时候，崔梦己“唔”了一声。
白尘心默不作声，直直盯着他。
艾小岫靠在花架上，打量一会儿这个，又打量一个会儿那个。
崔梦己知道白尘心是尹师吗？
他们又要当着她的面相认吗？
她该做什么反应？
艾小岫看了一会儿，两人仍旧互相看着，一动也不懂。
过了会儿，崔梦己的眼睛渐渐睁大。
他惊讶又新奇道：“你，你是……白尘心！”
崔梦己上前两步，仔细打量了白尘心一圈，“你现在这个模样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白尘心飞速地看了艾小岫一眼，像是怕她看出什么，又像是怕她看不出什么。
艾小岫努力装傻中。
她左右看看，重新坐回到竹凳上，拿出食盒里的茶水，慢慢喝了起来，虽然有些凉了，但也挺好喝的。
白尘心低声道：“别喝，茶冷了。”
艾小岫的动作顿了一下。
崔梦己抚着发丝，回头看了一眼艾小岫，又望了望白尘心。
他笑着歪头，“原来你们两个也认识。”
白尘心看了看崔梦己，又望了望艾小岫，沉沉“嗯”了一声。
崔梦己似乎从这一声简短的应答中听出了什么。
他笑了起来，“那真是巧了，我跟你是知己好友，我跟哥哥也刚结为友人，不如……”
艾小岫的嘴不受控制地就秃噜出一句——“要不然咱们三个拜个把子？”
白尘心：“……”
崔梦己：“……”
两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垂着眸，不说话了。
气氛突然间就尴尬了起来。
艾小岫刚刚说那话没走心，但是这两个人居然没有一个答应的就更让她尴尬了。
是她不配吗？！
崔梦己回过头，走到艾小岫身前，轻声唤她“哥哥”。
艾小岫没有理会他。
崔梦己拾起衣摆，在她面前蹲下来，笑眯眯道：“哥哥，我不是不乐意，我是挺高兴的，但是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意识觉得不能这么干。”
崔梦己捧着脸颊，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察看她的神色。
艾小岫抬起头，看向他。
他突然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笑靥如花。
崔梦己：“大概是因为我太喜欢哥哥了，才觉得跟我拜把子是委屈了哥哥吧。”
他两只手搭在脸颊下，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她的倒影，他松开的发丝垂在脸颊旁，显得他的脸更小了，整个人又甜又软又明媚。
他就这么仰着脸看她，阳光碎点在他白皙的脸颊上闪闪发光，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块闪闪发光的宝石。
艾小岫笑了笑，“我是没什么的。”
尹师突然伸手，一巴掌糊在了崔梦己的眼睛上。
艾小岫：“……”
崔梦己：“……”
崔梦己无奈道：“尘心，你要做什么啊？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你越发活泼了。”
白尘心低声道：“你快找东西把头发束起来吧，这样披散着算是什么样子。”
提起这个他就来气。
崔梦己起身，盯着白尘心笑道：“这不是你办的好事儿，把我的发带给截断成两半的吗？”
白尘心自知理亏，可当时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白尘心淡淡道：“你这是帮你一刀两断。”
说着，他看了艾小岫一眼。
艾小岫忍不住摸了摸脖颈。
嗯，天气变凉了吗？总感觉凉飕飕的。
崔梦己低笑一声，“一刀两断吗？尘心你一向果断啊。”
艾小岫发现尹师和崔梦己虽然相差几岁，但两人的言谈却是一平辈论交的。
啊，关系真好啊。
大白鹅；【记得这难得的一刻吧。】
学员啊，你可真是个有罪的女人。
崔梦己轻笑一声，“不过，尘心，那是我心爱之物，我可不喜欢让别人替我做主。”
他脸上带着笑，认真地看向白尘心，“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白尘心凝视着他认真的眼眸。
崔梦己：“尘心，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你不会在发生这种意外了，是吧？”
白尘心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抱歉，我只想对你说抱歉。”
因为，如果你下次还让她碰你，我说不定还会这样做。
崔梦己歪歪头，莞尔一笑。
他走到花架旁，将断成两半的发带收到手中。
崔梦己转而对艾小岫道：“我是一个长情的人，真的很难能果断爽快的一刀两断呢。”
他莞尔一笑，神情单纯极了，“这点我就不如尘心了。”
白尘心微微垂眸，叹了口气，“抱歉。”
“我赔你好吗？”
他放低姿态，倒显得崔梦己似乎有些咄咄逼人了。
崔梦己阳光一笑，“不用啦，我跟尘心是什么关系，不用这么客气。”
白尘心应了一声。
艾小岫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人方才的行为。
她偷偷对老师道：“老师，我总觉得刚才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大白鹅：【恭喜学员，你总算懂得了。】
艾小岫：“原来关系好的男生是这样的吗？”
大白鹅：【……】
崔梦己扯断一截茉莉花的花藤，用来扎住自己散乱的发丝。
他笑眯眯道：“今日遇见了哥哥，又跟尘心重逢，我做东，请你们二人吃一顿好了。”
他回眸一笑，朝艾小岫眨了一下眼睛，“请一定要赏光，宴席上的菜肴一定是千山水城最顶级的美味。”
艾小岫：“……”
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白尘心低笑一声，温声道：“还是梦己你细心。”
他朝艾小岫伸出手。
艾小岫盯着面前指甲干净圆润、手指修长的手，将食盒递了过去。
白尘心顿了顿，自然地握住适合缩回手，又朝艾小岫伸出另一只手。
艾小岫这才明白，原来他这是要拽自己起来啊。
艾小岫便伸出另一只手。
白尘心抓住她柔软纤细的手，动作反倒停住了。
他低头看着她的指尖。
艾小岫：“怎么了？”
“嗯，”白尘心一脸正直，“总觉得像是什么也没有抓住似的。”
“哈？”
艾小岫低头看了一眼，“是我的手太小了吗？”
白尘心垂眸一笑，“大概是吧……”
他安静微笑时，像是一朵静静开放的莲花，又像是此间浮动的茉莉花香。
他的手指像是花苞收拢一般慢慢收起，将她的手纳入掌心。
艾小岫眨了眨眼睛。
奇怪了，明明白尘心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为什么他的掌心有些湿热呢？
白尘心将艾小岫拽起来，又问她：“你的书箱重不重？用不用我来背？”
艾小岫赶紧摇头。
这里面可是她的监督老师和金手指呢。
白尘心点了点头，没有再强求。
两人转过头，却发现崔梦己正扶着花架看着他们。
他不知道看出了什么，莞尔一笑，“走吧，我们去水月楼。”
“说起来，哥哥难道不好奇我跟尘心是如何相识的吗？”崔梦己突然发问。
艾小岫心中猛地一跳，以为自己要被发现了。
她平静道：“哦，不感兴趣呢。”
崔梦己笑了笑，“这样啊，那哥哥和尘心又是如何相识的呢？”
“我曾与尘心通过几次信，他说自己正跟着魔尊，难道哥哥也是一样的吗？”
崔梦己转身，倒退着前进，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艾小岫。
艾小岫：“要这么说的话……嗯，也是。”
崔梦己感叹道：“魔尊真厉害，搜罗了这么多厉害的人在身边。”
艾小岫：“……”
我也不想的啊。
白尘心突然问道：“你们两个人是如何走到一处的？”
还没等艾小岫开口，崔梦己就用闲谈似的语气将两人的相识经过说了出来。
崔梦己口吻天真道：“除了尘心之外，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让我感兴趣的人。”
白尘心淡淡道：“除了我之外，那你也不算是头一次。”
崔梦己噎了一下。
他歪头一笑，笑眯眯望着白尘心。
白尘心突然生出一种被他看透的感觉。
崔梦己：“哥哥跟尘心是不一样的。”
白尘心看向他。
崔梦己笑眯眯道：“尘心是知己好友，而哥哥……”
白尘心果断道：“是你长辈。”
崔梦己：“……”
两人对视一眼。
崔梦己：“尘心今日有些奇怪啊。”
白尘心冷淡开口：“在我看来，奇怪的明明是你。”
“啊！”艾小岫突然叫了一声。
两人都立刻望去了过去，只见艾小岫指着前面道：“到了，水月楼，是那个吧！”
说着，她便一马当先穿过河道上的水廊，冲向了水月楼，将两人抛在了身后。
白尘心淡淡开口：“她喜欢吃美味，见到食物，眼中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这样子啊……”
崔梦己摸摸下巴，“这样子的哥哥也蛮可爱的。”
白尘心定定地望着崔梦己。
崔梦己歪头一笑，“我先进去喽。”
白尘心：“明明是我先到的。”
崔梦己垂眸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白尘心追上崔梦己。
他武功高超、轻功高妙，只是一个眨眼就跃过了崔梦己，先跟上了艾小岫。
崔梦己看着两人的倒影，唇角微勾。
“哥哥的真实身份还真是让人越发好奇了。”
究竟为什么尹师会对他如此宝贝呢？
而且……
他真的是哥哥吗？
崔梦己眼睛一亮，赶紧跑了进去。
……
吃饭的时候，艾小岫认真地品味着佳肴，崔梦己则跟白尘心说了自己和艾小岫的推测。
白尘心沉声道：“今晚就应该能抓到人了吧？”
崔梦己低笑一声，“我真想知道那位凶手若是知道自己也中了相同的毒，会作何反应。”
白尘心：“幕后之人演这么一出是何目的？”
崔梦己：“看似一波波问题，我们都解决了，但我倒是觉得这才是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
崔梦己简单吃了几口，便用手支着脸颊，另一只手玩弄着从发带上拆解下来的珍珠。
白尘心：“你的意思是……”
崔梦己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等着看吧，甚至魔尊都有可能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艾小岫：“……”
那可真是太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天赋仙姿，玉骨冰肌。向炎威，独逞芳菲。轻盈雅淡，初出香闺。是水宫仙，月宫子，汉宫妃。清夸苫卜，韵胜酴糜。笑江梅，雪里开迟。香风轻度，翠叶柔枝。与王郎摘，美人戴，总相宜。”——宋·姚述尧《行香子·茉莉花》
注2：“灵种传闻出越裳，何人提挈上蛮航。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 ”——宋·姜奎《茉莉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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