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深看着他:“还兴记仇?”
陈尘笑了笑,拖长了嗓音:“没, 我浑身的闪光点你不学, 花里胡哨倒学会了?”
韩深只为了套他多说几句真心话, 脑一抽串了句土味情话,看他不习惯也不再勉强。捡起风筝踏碎石往前走, 被一阵风吹得摇了摇, 听见背后压低的声音。
陈尘说:“不过我就喜欢搞暧昧, 这脾气你随我, 是个可爱小孩。”
韩深转身勾他衣摆,一脸不堪忍受:“鬼畜感, 收点儿?”
陈尘微笑道:“这是爱的表达啊。”
边闲聊,走到开阔的废墟,韩深迎着风向奔跑, 风筝摇摇欲坠一飞冲天。陈尘判断风向, 偶尔拯救被狂风吹乱的小纸鸢, 大部分时间跟在韩深背后看他玩儿。
老秦跟1班同学无意抬头, 看见两人你追我赶放风筝的美好画面, 人已经沿河流跑到了很远的地方。老秦吼了一嗓子:“注意安全!赶紧回来!”也不知道两个人有没有听见。
跟着风筝跑, 韩深停下脚步。
不知道这是哪儿了。
离野餐的地方很远。
视野中一片拆迁房区, 碎石铺地, 尘土飞扬,两块预制板后立着一间瓦棚小单间,韩深第一印象以为是钉子户,走近才发现是个便利店。
店主的大毛腿翘上玻璃台, 半闭着眼睛看看他俩,给电视机声音调大了点,伤情歌曲振聋发聩——
“红尘来呀来,去呀去也空,都是一场梦……真情难填埋无底洞……”
这细碎拉茬的小店,无一不透露出店主看破人生的沧桑感。
韩深刚想说店主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见陈尘站在货架前垂下视线看烟,屈起指骨在玻璃柜上敲了敲:“来包‘泰山’。”
店主说:“挺呛的。”
“有意思,口感厚。”陈尘递给老板一根。
老板先点了,双手凑近给他拢了拢火。
火星映亮眸仁,陈尘指骨放松地垂下:“谢谢。”
这套动作配合娴熟。
陌生人间的小默契。
没多说别的话,陈尘夹着烟走回来,韩深给他手里的烟盒捞过来看了一会:“打火机给我。”
陈尘交出了打火机。
韩深开始点烟。
陈尘出声:“你干什么?”
“这东西有什么好?”
韩深夹了根叼唇边,神色如常,没被烟呛住也没觉出什么滋味。陈尘抬手抢这支烟,韩深后躲了几步,而陈尘丝毫没有就此住手的意思,烦了:“你抽得,我抽不得?”
陈尘抬手妥协:“好了,我现在扔掉。”
说完给烟盒跟打火机扔进垃圾堆,张开五指展示给韩深检查。
“啪!”
手掌挨了重重一巴掌。
烦死了。
韩深转身朝河沟边走,干净的水流经过废墟堆被污染的乱七八糟,眼前的水还算碧绿清澈。他捡起碎石片打了几个水漂,陈尘刚靠近,他立刻走到下一个位置,继续打水漂。
反复几次,陈尘明白他在生气了,站在原地。
“怎么了吗?”
空气郁结。
韩深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想看见你这样。”
陈尘怔了一下,静了静:“哦?”
韩深看着天空描述内心的感受:“我以前一直感觉你,浑身发光。”
陈尘声音带笑,却淡薄:“现在呢,失望了?”
韩深说:“嗯,失望。”
陈尘手剧烈颤了一下,似乎找不到话说,呢喃声仿佛求救:“那应该怎么办?”
不远处瓦棚老板拎着水瓶走出门,用把锈锁给门锁上,溜溜达达走远了。陈尘慢慢往地上蹲,指骨抚着耳垂抓紧,但猛地被一双手重重抓住,上提。
烟草味鼻尖磨着,韩深声音咬碎时溢出了陈尘朝思暮想的味道:“所以,立刻,给我,变回来。”
陈尘抱紧他。
韩深的声音砸在他心口。
一字一顿,很残酷,也很温柔。
“变不回来,趁早离。”
陈尘先没缓过神,一会儿才凑他耳边笑:“你好凶……”
下一句安静地接上:“我好喜欢。”
韩深垂下视线:“喜欢,变不回来还是要离。”
“不离。”陈尘重复这句话。
韩深拧着的一股劲松开了,回头见风筝正顺着春风试探起舞,河面荡起涟漪。
一切都美好。
而陈尘应该明白。
虽然自己什么也没问,他也什么都没说。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因何痛苦。
但我希望你好起来。
***
医院妇科楼。
过道时不时走过几位怨气冲天的妇女,坐等候椅上闲聊八卦,听见电梯“滴”一声,一位挺拔高挑的少年走过来,顿时吸引所有视线。
“好帅的小伙儿,谁家孩子?”
“以前没见过。”
陈尘停留在庄念莺病房门口,校服雪白,指骨白皙干净,整个人清风明月似的干净舒服,眉眼却带着凉意。
耳边念叨越来越喧嚣。
“我听说这女教授有个儿子,原来是他!”
“女教授躺病床五六周了,儿子才来探望啊?”
“听说女教授得的宫颈癌,还不是她老公害的?生了小孩才得这病,现在是晚期,治不好了!”
压抑。
陈尘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闭了闭眼,摸出手机给钟海发消息。
-叔,我在门外。
指尖无意上翻历史记录。
上次的聊天不欢而散。
-什么时候来医院看你妈?
-钟叔,她应该不想见我。
-她不想见你,可以抹杀你是他儿子的事实?!这就是你的借口?羊羔跪乳,陆绩怀橘!陈尘,就算你妈再骂你,恨你,都是你妈!就算她给你撵出来,也是你妈!
陈尘指尖顿住,不再看消息记录,脑中声音已经浮上来了。
“何况你也不想一想,你妈妈为什么得上这个病?”
“不是因为你那个胡作非为的爸?”
“不是因为你!?”
陈尘感觉有点冷,给校服紧了紧,门打开露出钟海微胖的脸。妻子癌症晚期让他心态濒临崩溃,对陈尘脸色好不起来:“总算给你这尊大神请来了。”
进去,病房里还站着别的人。
四五个年轻男女,是庄念莺带的博士生。
他们对陈尘的到来十分惊讶,争相将他上下打量。
病床靠窗,一片雪白。
陈尘背过身,没看,很轻地喊了一声:“妈。”
似乎听见轻微的声响,陈尘感觉心揪了起来,但没听见庄念莺说话。
钟海预想陈尘跪在床头母子相认抱头痛哭,但看他身体姿态明显在躲避,非常生气:“你转过身,好好看看你妈的样子!”
陈尘调整呼吸,转身。
猛地被蛰了似的往后退。
床上伏起小小的一团,似乎感受不到这儿躺着人。
庄念莺头发掉光了,干瘦蜡黄的脸,下颌窄小枯萎,瘦骨嶙嶙,眼珠转向他,嘴唇发不出声音。
癌症晚期。
陈尘往后退,那双眼睛里的浑浊越来越明显,喉头颤动发出了几个拟声词。
陈尘心脏随着她的呼吸跳动,看她转向钟海,流出眼泪。
——我不想看见他。
“你妈不想见你,出去!”钟海哄这个病入膏肓的人,对她痛苦感同身受,因此也恨起眼前这个貌似受了惊的少年。
听见这句话,陈尘逃也似的往外跑。
背后狠叹:“跑得倒快,毫不留情!”
陈尘坐上冰凉的铁椅子,脑子里另一个声音正在疯狂说话。
语序混乱。
但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仿佛要成为这世界唯一的声音。
“庄念莺,庄念莺的人生,学术界一把手,才女,先锋作家……无限辉煌的人生被我毁了!那么多精彩的人生未完成,因为生下我患癌,全毁了。她有理由恨我,她应该恨我!”
“全是我的错……”
仿佛魔咒,喘不过气的窒息感漫上,陈尘好像被掐住了脖子,突然想起什么,拿手机颤抖打字。
点击,发送成功。
压抑在心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这让他感觉好了点,松了绑的身体慢慢下滑。
手机死死捏住,像攥紧仅存的光亮。
“嗡——”
特关消息跳动时,韩深正跟在老秦背后往校门口走。
住校生野餐后全得乖乖回教室上自习,走读生有特赦令,可以晚自习再来。
当着老秦的面韩深没好拿出手机,退到黄角树后摸出来。
陈尘发的几段话他一时没看明白。
-我问你,如果明知道最终审判会宣布你的死刑,你拒绝出席还是欣然前往?
-我一直不愿出席。
-可现在,我已经听到了不得不履行的审判。
-我该怎么办,这个世界会好吗?
韩深站在街道上,一阵热风吹过来,却起了层冷栗。
陈尘肩膀被拍了拍,病房中一个戴眼镜的青年走出来,冲他笑了笑:“还没走啊?”
这人是庄念莺的学生,陈尘有印象。
“钟老师让我出来看看你。”
青年明显对他很有兴趣,不奇怪,第一次看见陈尘都会觉得他相当耀眼。
“还在读高中吗?”
陈尘上电梯:“嗯,我回去上晚自习了。”
青年送自己到进电梯后才随性说话:“没想到庄老师还有个儿子,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你。”
陈尘说:“是吗?”
目光落在广告上,看不进去。
声音继续说:“庄老师对婚姻和生子一直持批判态度,不像有孩子的人。你从小到大,过的还好吗?”
陈尘低声重复:“过的还好吗?”
不像回答,这个失魂落魄、文不对题的模样让青年惊讶挑眉。
电梯开门。
陈尘迅速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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