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病房外的花

    陈尘在晚自习开始后十分钟才回来。

    老秦管学生一直讲究玩的时候往开心了玩,但该学习时一点不能打幌, 所以野餐结束时责令所有学生收心, 晚上亲自端了小板凳在讲台边坐好。

    就看谁迟到。

    没想到陈尘姗姗来迟。

    老秦气得干瞪眼, 陈尘在教室后门喊了声报告,让他进去后开始训人:“有些人, 我大发好心让你们吃喝玩乐快活一次, 心就收不回来了!再这样, 以后我不会举办任何活动!”

    阴阳怪气讥讽半天, 扭头才见陈尘趴课桌上,已经不知道睡了多久。

    “……”

    老秦实在懒得说他, 转身回了办公室。不光她对陈尘的迟到惊讶,8组全员也很意外。

    而且,陈尘进来时脸色并不好看。

    章鸣刚跟顾辛打赌, 陈尘应该是来学校途中扶老奶奶过马路所以迟到了, 现在寻思片刻:“这个老奶奶大概是把老烟枪。”

    烟味, 浓郁到挥之不去。

    韩深记得陈尘之前抽烟后会仔细处理。漱口, 换衣服, 喷香水。

    今天的行为非常反常。

    但陈尘趴着一动没动, 韩深勾住他手指牵住, 也没有任何回应。

    老秦第二次进教室看见他还在睡觉, 怒从心头起,一支粉笔不偏不倚砸中额头:“给我起来!就这么困?拿上书去教室后面站好!”

    韩深说:“老师,他好像不舒服。”

    作为1班的学习标杆,老秦从没见过陈尘上课打瞌睡, 这话正好给了她台阶询问原因。不过走近时闻到了烟味,老秦脸色极度难看。

    “出去出去,去走廊上站好,吹风清醒清醒!”

    陈尘被推醒,拿了本笔记走向门外,若按往常,他肯定吊儿郎当跟老秦说笑两句,但现在一言不发。所以这反常不仅老秦察觉到,全班同学也觉得气氛压抑到极点。

    “怎么回事啊,尘哥今晚?”

    “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

    “太恐怖了。”

    韩深扶着凳子后仰,能看见走廊发生的一切。老秦盯着他轻声问话,陈尘注意力很涣散,似乎没说出让老秦满意的答案,很快,老秦摇着头转身走了。

    陈尘趴上栏杆,走廊灯光黯淡,背影拉的瘦而长。

    很萧条,很孤单。

    韩深低头写了会作业,指骨不觉攥紧,又抬起头。

    陈尘趴在栏杆上睡着了。

    下课铃打响。

    顾辛先回头找韩深说话:“小韩哥哥,尘哥怎么啦?看着很奇怪。”

    他们默认自己成了陈尘最亲近的人,韩深摇头:“不知道。”

    章鸣恨铁不成钢:“韩哥你赶紧问问去,看见尘哥这样,我吃零食都不香了。”

    韩深起身时被顾辛塞了几张拍立得照片:“拿给他看吧,他肯定喜欢的。”

    费尽心机,想让陈尘高兴的起来的一伙人。

    照片揣进校服里,韩深走出教室,陈尘身旁已经围了一群面露关切的同学,尤其李斐大手一挥:“你说!看谁不顺眼,我今天放学第一个处理他!”

    陈尘脸色在光影中晦暗不明,鼻梁冷白,眼底沉底着摇晃的阴影。

    转头看别的地方,声音很轻。

    “让我静一会。”

    李斐勾肩搭背,一脸欠揍:“静什么静!有话直说不一直是咱们的忍道吗?!大不了晚上去喝酒,喝酒去不去?尘哥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告诉我嘛!”

    陈尘被烦得闭上眼,一瞬间整个人气场不对劲了,看向李斐。

    “停止。”

    李斐张了张嘴,没再发出声音。

    气氛僵硬,再没眼力见的人也看出陈尘这次没开玩笑,开始不动声色往后退。陈尘刚趴回栏杆,身影分开人群撞进来,韩深伸手握紧他的手腕。

    “过来。”

    陈尘抬手挡开。

    韩深重新抓住他,声音重了一倍:“过、来。”

    陈尘手臂垂下,目光也落了下来。

    两条身影一前一后下楼。

    到这时身后的男生才开始议论,李斐委屈得不得了:“人家好心好意想开导他的,被凶了。”

    章鸣斜看他一眼,拍拍他肩膀:“好了,明知道尘哥心情不好,还往前凑,这不活该么。”

    “你他妈——”

    章鸣让他骂了两句没还嘴,总感觉刚才有地方没对,电光火石之间骤然茅塞顿开,猛地揪住李斐的衣领:“你说!尘哥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跟韩哥分手了!”

    李斐:“???”

    “……”

    操。

    章鸣自觉失言,抹了把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心里越来越笃定。

    如果不是跟韩哥分手,章鸣一时也想不出多大的刺激能让陈尘变这样。

    李斐听出点眉目:“你刚说分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俩在——”

    章鸣捂住他嘴:“不,你想多了,是我磕cp磕出幻觉。”

    李斐很懂他的感受,之前也看陈尘跟韩深像俩搞基的,但在他的世界观里这仅仅是一个梗。

    哦了声,没再追问。

    实验楼背后用蓝色铁皮围着,从教室到这一段距离两人都没说话。

    铁皮后一道被践踏出的小径绵延到绿化林里,刚走到树底的阴影,韩深抱住陈尘。

    腻歪是腻歪。

    但这段时间韩深摸索出了点规律,不然怎么有权色交易这种东西?对男人来说,触碰到心动的身体能大幅度降低心智,有求必应。

    陈尘后退了一步,对小朋友主动投怀送抱感到惊讶,不过很快习惯性抚摸他的头发。

    动作比以前疲倦得多。

    随后在耳侧轻轻啾了一口。

    韩深感觉甜头给够了,刚抬起实现想推开他,正好跟陈尘漆黑的眸子对上,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唇瓣便贴合在了一起。

    动作已经不复开始的青涩。

    亲密,又缱绻,仍有禁忌感,这个吻也焦灼而短暂。

    韩深对这种感觉很满足。

    每天同坐在教室,只有自己独享陈尘的喜欢。

    他咬了咬陈尘的下颌,滑到锁骨,又咬了一口。

    陈尘没什么反应,好像任由一只因长奶牙而暴躁的小猫随意啃咬指尖,因为不疼,也没有恶意,反而平静感受着这份独特的任性。

    韩深咬够了,找了块草坪坐下,才步入今天的正题:“下午你不是去医院了,结果怎么样?”

    陈尘安静了一会,没想好怎么说:“结果我一直很清楚。”

    韩深:“你说。”

    陈尘走近,在他旁边蹲下,指尖去抠一片小草皮。

    说出这句话,陈尘有种不真实感:“癌症晚期,人快没了。”

    韩深突然怔住。

    癌症晚期,对从没有失去过亲人的韩深来说,这是个很陌生遥远的词。

    也许陈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辨认韩深的脸色,想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韩深问:“什么病?这么严重。”

    陈尘声音很平静:“宫颈癌,大概三年前诊断出来,耗了这么久,这次真的不行了。”

    韩深屈膝跪在地上,往前张开双臂:“尘哥,过来。”

    第二次投怀送抱。

    陈尘回头用力抱了他一下,松开。

    韩深声音不太确定问:“下午你发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宣布死刑。

    不得不履行审批。

    空中一直吹着风。

    好一会儿没听见陈尘回答,韩深以为他没听清想重复一遍,声音响起来了,被风吹渡,有种一败涂地的破碎感。

    “我很爱她的,希望谁能明白。所以我不想听见那句话,生命即将走入消亡,还矢志不渝地恨我。我不想听她说,她到死都讨厌我。”

    韩深脑中一片空白。

    陈尘看着他,轻柔的苦笑:“我只是不想听见这句话而已,为什么他们要逼我啊。”

    韩深心脏跳得异常,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陈尘自顾自说下去了:“我知道,她想让我为她的死痛苦自责一辈子,我知道。她成功了。”

    这些话没头没脑,轻飘飘的。

    好像无意识的呓语,却是毫无掩饰的真实。

    “她成功了。”

    陈尘闭上眼,说的很坚定。

    韩深重新回忆陈尘的家庭,父母离异,有个水性杨花的爹,关于母亲的记忆点实在太少。何况这一切完全超出了韩深的认知。

    “为什么?”

    庄念莺是少年成名的才女,美丽,智慧,学术上有独特深厚的造诣,心高气傲也冰清玉洁。越是这样的人,越珍惜自己的名节和人生。到30多岁认识了风度翩翩的陈书溪,共结佳偶,没想到生子以后,这个男人的本性暴露了出来。

    曾经家里也有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庄念莺是高龄产妇,而陈尘早产,生下来时身体非常差,发烧生病是家常便饭。

    那时庄念莺疼爱他,隔三差五抱孩子上医院,爱穿碎花长裙,是位优雅又慈爱的母亲。

    直到陈尘高烧几乎导致腿部残疾,去美国治疗。

    陈书溪在法外之地释放出本性。

    也许对陈尘来说很残酷,但就庄念莺的生命历程来说,陈书溪和陈尘长成了她人生最畸形腐烂的一根枝杈,作为一个聪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断绝关系,以免积恶难返,下半辈子被他俩折磨拖累。

    如果没查出癌症,她不至于这么恨陈尘。

    这一切,陈尘都理解,并且越来越认命。

    “我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头发掉光了,脸部枯萎,那么丑,跟她以前完全不一样。是我害她变成这样。”

    “她恨我,我可以理解。只是我有时候也会难以接受。”

    “但我现在已经,能够,接受了。”

    ***

    偶尔有一男一女慌慌张张从岔道走过,的确是附中情侣圣地。

    听完陈尘的自白韩深半天没想到该说什么,一直处于蒙圈状态,思路清晰后他只想骂一句什么垃圾妈妈,但在紧咬牙关的刺痛中镇静下来,没说话。

    尊老。

    陈尘一动不动坐着,说完那段话后他一直沉默。

    韩深起身四望时升起无能为力感。

    该怎么帮陈尘解决这个问题,他毫无办法。

    走出铁皮护栏十几米,看见两件校服走近,而其中一张顶着周汤圆的脸,直奔情侣圣地。

    韩深抬起视线:“穿校服抓情侣去了,牛逼,幸好我俩出来的早。”

    陈尘没接话。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到了教室,周围人纷纷绕开陈尘,对平时望而却步的韩深频频逼近,压低声连带手势比划:“尘哥怎么样了?”

    韩深说:“少管闲事。”

    人纷纷又散开了。

    章鸣一脸欲言又止站在旁边,等人走干净,才凑到韩深耳边:“你们,真分手了?”

    韩深盯着他。

    章鸣有种抛头颅洒热血的勇猛,压低声:“不是,韩哥你听我一句劝,尘哥人真挺好的其实,要不你们磨合磨合,看看他怄成什么样了!”

    傻逼。

    韩深真烦得不得了:“滚!”

    章鸣心说这么凶,看来是了。

    韩深拉开凳子,陈尘也趴下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见陈尘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他的姿态很抵抗,偏向窗户,不想要任何人接近。

    也很孤单。

    韩深指尖越过桌底,重新牵住他冰凉的手指。

    没看错,陈尘肩头真的发着抖。

    也许,哭了……

    韩深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理解他的感受,从来没被父母说过重话,稍微逆着心态能折腾得翻天覆地。

    理智上不能触摸到那层痛楚。

    但现在看见他难受,心却是从未有过的痛。

    许久。

    韩深牵起陈尘的手放到唇边,重重咬住指尖。

    临近五月,最近老师有关高三的话题越来越多。

    五一假期时老秦站讲台上训话:“还有一个月高考,这届高三送走你们就是高三。放假不要像以前一样贪玩了,多带书和试卷,回家学习……”

    韩深收拾作业和试卷,看了看表,跟陈尘说话:“时间还早,要不要看电影?看完我再回家。”

    陈尘一本书也没拿,起身似乎准备走了。他这几天一直像没睡醒,听见这话抬起倦怠的视线:“我要去医院看我妈。”

    韩深偏了偏头,可以理解:“行,那你去。”拍拍他肩膀,“不过,别想太多。”

    陈尘唇角抿着,似乎没听见,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涌动的人潮里。

    章鸣跟顾辛约着聚餐,选好地方回头:“尘哥你去不去——”

    没看见人。

    章鸣歪着头望了望:“跑得挺快还。那韩哥你来吗?吃海鲜,开业大酬宾,小顾抢了张200的券!就问你6不6!”

    韩深说:“你们吃。”

    顾辛不高兴地瘪嘴:“怎么回事啊?以前放月假都要聚餐。组长不来吃饭小韩哥哥就不来,也不知道这几天组长怎么回事,什么都不管了。”

    这话组里的人深有同感。

    向恒装好书背起来:“总听他说去医院,应该家里人生病了——韩哥,一会还回寝室吗?”

    韩深拎包准备走了:“不回,外面车等着。”

    “那行,你桌上的水果我帮你处理了啊,别浪费。”

    “行。”

    “谢了!”

    校门口人流如织,韩深刚上车关门,看到了闫鑫的消息。

    -偷着乐吧,五一我来找你!

    韩深盯着屏幕笑了笑。

    现在他跟渊冲的同学关系已经很疏远了,甚至包括谢之航。知道他跟陈尘谈恋爱后,谢之航赌气两个月没理他,大概以为韩深会有所察觉并向他示好,没想到适得其反。

    后来实在没忍住腆着脸找他,韩深看了看快两个月没刷新的聊天记录,了然地哦了声。

    关系真搞疏远了。

    唯独跟闫鑫还隔三差五聊一块。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韩深也没接他,闫鑫在深夜背着小书包敲响韩家的别墅门,汗流浃背冲韩深鼻尖直指:“特么狗日的畜生,老子没打到车,从别墅区大门一路跑上来的!”

    韩深瞥他:“骂谁?”

    闫鑫一脸欠揍:“我骂我尘哥行不行?”

    韩深拎着枕头往他身上打:“你全家才是狗。”

    打完了,闫鑫也吃饱了。在沙发里仰成大字形:“你怎么不给你男朋友打电话,不是挺爱秀的吗?”

    两人刚恋爱时的所作所为给他造成了极大阴影。

    韩深屈腿坐在沙发上,指尖在消息框点了点,退出,又点进去。放假到现在陈尘还没回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

    想想还是打字。

    -回家了?

    深夜才看见陈尘的回复。

    -刚回,晚安。

    韩深翻着手机看了会儿,觉得陈尘这段时间状态不对,但细究又很无理取闹。

    干脆关了手机睡觉。

    第二天,闫鑫早早敲开门。

    他这次挑了五一假期过来,相当于异地旅游,做了全套攻略:“玫瑰谷考虑一下?”

    韩深觉得他审美取向一向很迷:“嗯?”

    闫鑫抖开汉服和一把印着“清尘公子”的折扇:“赏花弄月,风雅事也。”

    “……”

    直听到闫鑫不顾尊严喊了七八声“爹!”,仿佛被弃养的逆子,韩深才咬牙同意:“可以去,敢带扇子直接撕烂。”

    可能因为陈尘名字也有个“尘”,韩深看见“清尘公子”油腻四字,总觉得是对“尘”的侮辱。

    闫鑫对他的敌意很困惑:“这扇子怎么惹你了?哦,这名字。难道你没看出来,我自称‘清尘公子’,其实是择我偶像陈尘名字中的一字,化用而来吗?”

    “…………”

    我操。

    还他妈真是。

    韩深往外走:“你住嘴。”

    五一春光大好,玫瑰谷游客堪称爆棚,放眼望去,花海里全是披着丝巾炫舞的阿姨。

    闫鑫混迹其中,怡然自得,时不时牵着汉服衣角张牙舞爪跑两圈,让韩深拍摄飘逸背影。

    韩深后悔得头都疼了,等闫鑫气喘吁吁回来检查照片,提醒:“少玩抖音。”

    闫鑫:“你怎么知道我想发?”

    “这种东西,我一般当土味视频看。”

    “……”

    你是人。

    闫鑫在花海中跑累了,回头接过韩深递来的水:“挺好玩,就是人多。”

    “假期人是多。”韩深坐在木椅上,长腿微微曲着,说完这话继续低头看手机。周围女孩子投来的炙热目光完全视若无睹。

    闫鑫走近:“手机看一上午了,男朋友还没回消息?”

    韩深心不在焉。

    陈尘回消息的速度最近变得很慢,电话也打不通,本来想视频通话让他看看玫瑰谷的花,只能算了。

    “怎么了?”闫鑫问。

    韩深摇头:“没事。”手机收回包里。

    闫鑫不信事情这么轻松:“他劈腿了还是你劈腿?”

    韩深没心思开玩笑:“不是,他忙家里的事。”

    闫鑫问:“家里怎么了?”

    没得到陈尘的同意,韩深不能说,岔开了话题。

    好在闫鑫也有眼力见,没多问,见路口站着位小推车卖花的小姐姐,走近挑拣:“花挺新鲜啊?”

    小姐姐点头:“玫瑰谷里新割的。”

    “怎么卖?”

    “十块钱一支。”

    闫鑫回头拽韩深的胳膊:“尘哥最近心情不好吗?你给他买点吧。”

    韩深第一反应是太腻歪了,随后想到陈尘喜欢花,也没那么犹豫了。

    “买吧。”

    闫鑫抬手制止他:“等等!小姐姐,十块钱一支太贵了!这儿玫瑰谷,花多不值钱啊。能不能便宜点?”

    小姐姐大概是放假帮爸妈看看摊的学生,性格很爽快:“不能。爱买不买。你砍价我砍你。”

    “……”

    闫鑫逗笑了:“这么牛逼的吗?”

    韩深也想笑,小姐姐取出亚麻色纸袋递给他:“你挑。”

    韩深屈指挡回:“袋子装满。”

    小姐姐竖大拇指:“我就欣赏你这种有钱人。”

    袋子敞口,材质偏硬,一支一支露出娇妍的花苞簇生着,大概装了一百多支。韩深结账后拎上了车,吩咐司机开车回去。

    停在成大校门口。

    闫鑫对陈尘家很感兴趣:“我能去吗?”

    韩深早在车上跟陈尘发了消息,没回,不知道怎么说。

    闫鑫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摆手:“那我不去了,不打扰你俩。”

    韩深摸出钥匙,上面挂着陈尘给自己那一串。

    这是第一次用。

    到门口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接。

    也许陈尘不在家。

    韩深没想太多,钥匙插进孔里拧开。

    客厅里漆黑昏暗,窗户拉上了厚重的窗帘,韩深开灯的同时踩到了什么东西。

    鞋。

    快脱到客厅的鞋。

    看见沙发上的场景时韩深怔了一下。

    茶几上堆满酒瓶酒罐,身影横躺在沙发,一条手臂松散地垂下,指尖扣着酒瓶。

    空气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刺鼻烟酒味。

    如果没看清陈尘的脸,韩深会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陈尘就这么躺着,手机扔在地毯上,韩深捡起发现已经电量低自动关机了。

    开了灯屋里终于变得明亮,陈尘没有醒来的趋势,双目阖拢,唇角痕渍杂乱,一夜宿醉让他的脸色憔悴苍白,有种不真实感。

    韩深站在客厅里,垂下视线。

    陈尘以前不喝酒。

    晃醒他,陈尘睁开眼睛,指尖抵着太阳穴。

    “你怎么来了。”

    韩深问:“多久了?”

    陈尘声音很轻:“什么?”

    “我问你一个人喝酒多久了。”

    陈尘回忆着说:“没多久,就这几天。”

    韩深胸口的灼热感几乎止不住:“所以你最近上课一直睡觉。”

    陈尘轻轻笑出声:“一直睡,夸张了。”

    他看到茶几上的玫瑰,坐的更直:“送给我的吗?”

    韩深甚至懒得开口了,坐上一旁的沙发。陈尘拢着袋子抱紧,好像很冷似的:“今天去哪儿玩了?”

    韩深说:“玫瑰谷。”

    陈尘下垂眼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韩深听懂意思后,抿了抿牙:“没事,现在继续喝也行。”

    沉默了半晌。

    陈尘起身走了两步才稳当下来:“我去洗澡,身上脏。”

    韩深拿手机点了家政,再到百度搜索喝酒后吃什么东西暖胃,点好外卖后,陈尘洗完澡出来了。

    看到餐桌上的外卖,低声说了句谢谢,随后拆开包装开始吃。

    吃了一会陈尘说:“我昨天去医院看她了,她每天都很痛,痛得睡不着。”

    韩深起身走到他面前。

    陈尘停下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我很喜欢她。”

    韩深握紧他手臂,感到整个人在发抖。

    “我真的很喜欢妈妈,我很爱她,为什么不信我?看到她痛苦,我真的很痛……”

    韩深无言地抱着他。

    他早知道,陈尘共情能力极强,他天生继承了庄念莺一脉相承的敏感细腻,所以能照顾任何人的感受,八面玲珑,面面俱到。

    以前凭他强大的自控力能游刃有余,但现在,情绪明显失控了。

    陈尘剧烈的发抖,好像感受到了患癌时血肉的异变,仰头看着天花板。

    “对不起……”

    他小声重复地念着。

    停留了半晌,韩深才明白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泪水沿眼角滑到耳侧。

    “对不起……”

    韩深抓紧他,指骨重重攥紧:“尘哥,你别这样。”

    “对不起,全是我的错……”

    陈尘一直重复这句话。

    好像他的世界,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

    “别这样!”韩深压低声喊。

    点的粥已经凉了,陈尘声音终于消停下来,但整个人完全陷入了沉寂。

    韩深咬他的锁骨,咬的牙齿微微发痛,陈尘终于摸着他的头发,声音含笑。

    “小野兽,轻点咬。”

    放开后一时间内,韩深觉得牙槽还维持着咬合感。

    咬狠了。

    家政阿姨收拾客厅散落的酒瓶,念念叨叨:“年轻人不要喝太多酒啊,对身体不好。你们还是学生,到时候记忆力衰退,人变笨变蠢,拿什么考大学?”

    陈尘带韩深上楼,刚上去就给人搂进怀里,笑里有无力感:“今天主动送上门来了?”

    很默契,都没提刚才的事。

    韩深拉住他衣角往上拽,凑近吻着潮湿的唇。结束时喘着气,韩深抬手勾住他脖子往下按,贴着他狭长的眼角啾了啾。

    陈尘本来若无其事勾着唇角,眉眼随着动作发颤,收敛起笑。

    虽然这个动作很傻逼,韩深还是在陈尘脸上抹了抹,好像整个人洗去过往,崭新面对新的一切。

    抹完韩深说:“好了,没事了。”

    陈尘垂下视线,抓起他的手朝背面啃了一口。

    他俩抵着门长久地拥抱。

    吃了午饭,韩深习惯性要睡午觉,陈尘在床边坐着陪他没多久,打算出门:“我想去医院看看。”

    门咔嚓一响。

    背影消失后,韩深怎么都睡不着了。

    起身坐着,楼下重新响起走动声,外面突然下雨,大概是回来拿伞的。

    韩深索性起身,不过等他下楼,陈尘已经出门了。

    下楼上车,陈尘打出租直接走了,韩深就差一步能赶上,叹了口气,只好也打了个车,跟在背后。

    下起了小雨,路面很快变得潮湿。

    韩深突然觉得这种方式挺有意思,没再强迫司机必须追上,只是不急不缓地跟着。

    下车,第一个站点不是医院。

    而是花市。

    应该是上午自己送的花给了陈尘灵感,高瘦的身影站在繁茂的花架下,四处打量。终于找到很满意的一束,他抱着娇艳的花走出花店,又上了出租车。

    果不其然,这次停在了医院门口。

    陈尘抱花下车,上楼,韩深盯了会电梯的停止楼层,等他应该上去了,才重新进电梯。

    出来,本以为陈尘已经进病房了,没想到身影抱着花坐在病房外的等候椅上,没进去。

    韩深本来可以大大方方出现,因为跟踪这一路理亏,也不确定陈尘愿不愿意在这个场合看见自己,所以没贸然上前。

    他在楼梯间玩了会手机,等陈尘进门。

    闫鑫从玫瑰谷回去后正疯狂操刀修图,时不时给他过目几张。

    -这张怎么样?发朋友圈合适吗?

    -这张呢?

    韩深烦得很,没再看手机,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陈尘还坐在等候椅上。

    为什么不进去?

    在外面干坐着?

    韩深虽然好奇但还是站了回去,直到等过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陈尘一直坐在外面。

    韩深简直莫名其妙,索性走到他跟前。

    陈尘双眼紧闭,抱住花睡着了。

    周围的医生护士对这一切习以为常,韩深在等候椅旁边坐下,没叫醒陈尘。

    时间又过去一个小时。

    身旁紧闭的门响起拧锁声,韩深转头,看见了一张微胖的脸,给人第一印象是厚道。韩深认出来是那天超市里的人。

    但他似乎不记得韩深,看见等候椅上的陈尘,锁上门才说话:“你怎么又来了?”

    陈尘没醒,昨晚的酒精让他实在睡的很沉。

    钟海走近,踢了踢等候椅的椅腿:“醒了醒了!陈尘,差不多来看看她就行了。你妈不愿意见你,每天来有什么意思?”

    见陈尘还是没醒,钟海抬手抓着他肩膀用力一晃。

    “哗——”

    韩深直接从椅子里站起来,盯着他的手。

    钟海没注意到他,只跟陈尘说话:“快回家吧,不用每天来!”

    手里的花束掉落在地,陈尘揉着眼睛匆匆捡起来,钟海不以为意翻了个白眼:“别捡了啊,有什么用?你妈不会要的,自己带回去插花瓶里吧!”

    陈尘刚睡醒,先看见一双黑色帆布鞋,再往上笔直修长的腿,接着才是韩深的脸。

    韩深直直看着他,眼角戾气乖张几乎溢出:“你每天就是这么探望你妈妈的?”

    在病房门口枯坐?

    陈尘没想到他会来。

    启了启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平静了下来。

    铁证如山。

    钟海这才注意到韩深,不过见他火炽火燎印象就不好,挥了挥手:“这是同学?回去,回去!”

    说完转身要走,被韩深一把拽住衣领,猛地拽回来:“回他妈哪儿去啊?来,你跟我说说!”

    “韩深,你放手。”陈尘阻止他。

    钟海头昏眼花。

    韩深拉扯他的用时指了指陈尘:“来,好好看看他。他是病房里这位女士的儿子,你叫他回哪儿去?你算个什么东西?!”

    完全被他的粗暴惊着的钟海,说话结结巴巴:“你这个同学!怎么回事……”

    韩深再抬手指向病房,语气难听程度约等于你不听话我就弄死你。

    “开门,现在开。”

    钟海莫名其妙:“你,你……”

    “我他妈叫你开门听不见!”

    陈尘背身抵在门口阻止韩深进去,看着他眼睛低声安抚:“好了,别闹了,到楼梯那儿等我。”

    钟海想拉扯他,韩深脾气是真上来了,抬腿差点一脚给他踹出去。

    “滚你妈的,别碰我。”

    钟海总算明白这闹剧怎么回事了,好笑地看陈尘:“陈尘,你还可以!去哪儿认识这么个地痞流氓,找外人来对付你妈!你简直!你妈白养你了!”

    陈尘皱紧眉,神色一瞬间极其痛苦。

    被这一句话瞬间搞得心态崩溃。

    “对不起……”

    陈尘道歉,但钟海脸色没好转,韩深脸色更差,“哐当!”一拳砸在门板上。

    埋在心里的话索性一股脑说出来。

    “白养?!这他妈算什么养?她不配当妈妈!有种别生,生了就得养!全天下父母都这样,就你委屈!”

    钟海脸色涨红:“你,你!”

    但韩深已经完全不再理会他,隔门冲病房里喊:“你算什么妈妈?!自私!得这病怪陈尘?怪他!?大学教授,念这么多书念狗肚子去了!”

    钟海已经肢体僵硬无力阻拦了。

    “真他妈不要脸!”

    陈尘坐回等候椅,望着天花板半晌没说话。

    这场闹剧把某些东西摆在了明面上。

    韩深说完最后一句,心里积压的怒火才在这一瞬间得到排解。

    重重往门板上踢了一脚。

    “你们这群只会欺负小孩的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赶榜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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